第69章 記憶

作者:空烏
今晚沈忘州依舊要出去探查,昨天光顧着胡鬧了,遇錦懷一人查了兩人份的。

  今天剛把遇錦懷氣到訓人,沈忘州臉皮再厚也不能窩在屋裏和鮫人胡鬧了。

  鮫人披着司溟的外貌,現在的人設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醫修,不需要去。

  “你在這裏等我,”沈忘州被抱着膩歪了半天才掙扎着走到門口,襲焱幻化成一把通體雪白的佩劍,轉頭看着鮫人,低聲說話時夾着點兒捨不得,“我子時就回來。”

  鮫人衣衫半敞,慵懶地側身躺在牀榻上,掌心半撐在臉側,眼神氤氳地望着英姿颯爽的少年,嗓音柔軟,彎脣誘惑,“那我便在這裏等着夫君。”

  沈忘州推門的手一頓,努力壓了壓翹起的脣角,又有點兒害臊,轉頭留下了一句“不要亂走”就迅速閃了出去。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昨天晚上的圓月被雲層遮住,空氣裏的風也透着潮溼的涼意,讓人心煩意燥。

  或許在醞釀一場大雨。

  沈忘州決定先去江照雪那裏看看,咒蠱已經觸發,江照雪算是完成了任務,如果他是小鳳凰,此刻要麼殺人滅口,要麼留着繼續用。

  殺了就殺了,留着他就要把這條線索看住了。

  但沈忘州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還會撲了個空。

  江照雪不在,只有那名小弟子在修煉。

  沈忘州剛從這兒離開,忽然聽見最裏側的房子裏有動靜,他藏在一根石柱後隱去氣息,看了過去。

  眉梢一動,眼底一抹困惑。

  是遇錦懷三人的屋子,這時候一代弟子應該全部出來了纔對,怎麼會有聲音。

  正想着,大門忽然被用力推開!

  季寒溪大步從裏面走出,冷肅淡漠的臉上一片潮紅,眼神混亂,外袍凌散,罕見的狼藉不堪。

  他走得很快,卻沒有動用靈力,像是受了傷,在躲着什麼。

  江照雪不在自己的房間,季寒溪衣衫不整地從他房間逃跑似的離開……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沈忘州在去跟蹤季寒溪和去房間找江照雪之間猶豫了不過三秒,季寒溪忽然眼皮一垂,嘴角溢出血絲,搖晃着要倒下去。

  別死啊!

  他還沒弄清怎麼殺了小鳳凰呢!

  來不及猶豫,沈忘州瞬移過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季寒溪,只覺得掌心下的身體滾燙至極。

  他掃了眼身後黑洞洞的窗戶,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恨意濃濃。

  他直起身,衝窗戶露出個“看你大爺”的微笑,轉頭拎着人消失在原地。

  沈忘州帶季寒溪到了一處隱蔽無人的地方,纔將人放下,握住手腕簡單查探他的身體。

  探查完後,他茫然地鬆開手。

  季寒溪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更沒有走火入魔,卻痛苦難受得需要靠着牆壁才能勉強站穩,滿面的潮紅隱忍和不停滾動的喉結讓沈忘州產生了另一種假設。

  “你屋內的是江照雪?”沈忘州給他輸了些靈力,低聲問,“你中了詛咒還是吃了什麼?”

  “……沒有……”季寒溪眉頭緊蹙,額頭一層薄汗分外明顯。

  沈忘州遞給他一瓶丹藥,隨口道:“那就是江照雪把你怎麼着了?你可是元嬰,他給你下藥——”

  他合理懷疑季寒溪誤食了某種他探不出來的春|藥,才變成這樣。

  “你不要……靠近他!”季寒溪一把攥住他的手,呼吸更加急促,好像強忍着什麼,嘶啞道:“他……不對勁兒……”

  沈忘州“哦”了聲,看季寒溪眼神恍惚地緩緩鬆開手,打開藥瓶一次性倒進去小半瓶,才問:“所以你到底怎麼回事,我去找司溟給你看看?”

  補充靈力的藥效很快,季寒溪眯了眯眼睛,呼吸漸漸平穩:“……不需要。”

  沈忘州見他好了,又問:“江照雪怎麼了?”

  季寒溪只說了句“無事”。

  從過來到現在沒得到一個有用的信息,沈忘州沒那麼多耐心,“嘖”了聲:“你衣衫不整滿身是汗地跑出來,騙誰呢?”

  說完擡腿便要回去看江照雪的情況。

  季寒溪又攔住了他,這次動作更加強勢,用力地抓住他手腕,盯着他啞聲道:“不許去。”

  沈忘州擰眉:“我不去行,你告訴我剛剛發生了什麼。”

  去了八成人也走了,他不如多在這問問。

  季寒溪漆黑的瞳孔裏閃過一抹複雜,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垂下眸子,低聲道:“他身上的香氣,會催|情,你不要過去。”

  “身上的香氣?”沈忘州眼睛睜大了些許。

  劇情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書中寫過,江照雪體質極爲特殊,是三界罕見的絕佳爐鼎,與他雙修,速度會提升到變態的程度。

  原著裏季寒溪不過三年就飛昇成仙,打上九重天,少不了江照雪這個人形外掛的功勞。

  原著對此有部分描寫,沈忘州少數記得的劇情裏就有,江照雪與季寒溪雙修時,身體會散發出誘人的花香,讓季寒溪格外動情。

  這香氣原來是催|情的?季寒溪強行挺着催|情效果離開了,才變成這樣?

  沈忘州眼神微動,看着季寒溪狼狽到不敢動用靈力的模樣。

  江照雪可能還藉助了小鳳凰的力量壓制他,但實力實在低微,才被季寒溪逃了出去。

  他對這兩個人都很反感,但江照雪的做法還是讓他噁心的想罵髒話。

  季寒溪如今是逃出來了,沒逃出來的話……豈不是還要對江照雪負責?

  畢竟整個修真界也不會有人相信,元嬰期修者會被築基期的小廢物強迫。

  “越是動用靈力,效果蔓延的越快……”季寒溪默默運轉靈力,盡力將香氣絞殺在經脈裏,迷濛的眼神漸漸恢復凌厲淡漠。

  他閉了閉眼,不願在沈忘州面前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輕聲說:“他或許中了蠱咒,我解不開,只留下一道法陣封住屋子了,但是香氣還沒有散開。”

  封印了一個築基期小弟子的稀少靈力,就讓季寒溪吸入體內的香氣爆發到走不了路,小鳳凰給了江照雪不少的好處啊。

  沈忘州正想着,季寒溪眼底一抹暗紅閃過,看向沈忘州的眼神瞬間變了,不等沈忘州反應,忽然上前一步掐住他的脖子按在牆上。

  沈忘州反應極快地右手化刃一掌劈在他脖頸,襲焱轉瞬出現抵在他喉嚨,靈力匯入嗓音,厲聲道:“季寒溪!醒醒!”

  催|情的效果如跗骨之蛆,季寒溪短暫地看清了眼前沈忘州的樣子,眼底閃過一抹痛苦,拳頭攥緊,掌心血肉模糊。

  他用力閉上眼睛,在徹底失去理智之前,反手一掌重重地擊在胸口,震碎胸口經脈渾身巨震,偏頭吐出一大口赤紅色的血。

  憑藉痛苦壓制住了想要對沈忘州做什麼的想法。

  這一掌的靈力極重,沒打在沈忘州的身上,沈忘州還是被震得握緊了襲焱。

  看季寒溪搖搖欲墜隨時會暈過去的狀態,沈忘州不得不扶住他,掌心覆在他後背,醇厚靈力穩穩送入,但說話依舊不好聽:“你別把自己打死了,你還受影響呢麼,再和我動手我就不慣着你了。”

  許是回憶起什麼有趣的事,季寒溪眼皮半垂,脣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經脈碎裂似乎都沒那麼痛了。

  他沒有說話,只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這裏不安全,季寒溪的屋子裏有江照雪也去不了,沈忘州猶豫了一會兒,打算先把人帶回自己那裏。

  還可以讓鮫人名正言順地看看小鳳凰幹了什麼。

  季寒溪雪色的外袍沾了血跡,髮絲凌亂地貼在冷汗津津的臉側,向來如冰似雪般清冷孤傲的人如此狼狽不堪。

  沈忘州腦海裏一些碎片劃過,這場景好似有些熟悉。

  太陽穴忽然一陣熟悉的抽痛,沈忘州扶住季寒溪的手攥緊,心臟震顫間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失去視覺前,他意識到,這裏只有他和季寒溪,他又進入了“沈忘州”的回憶。

  ……

  時光回溯,舊事浮現。

  再次睜開眼,入目是一片冰天雪地,深冬的鮫嶽仙宗偏僻後林,銀裝素裹,厚重的雪花落在不遠處冰凍的湖面上,慢慢覆蓋住一塊裂開的冰洞。

  沈忘州的痛意漸緩,耳邊的嗡鳴也跟着消失,一道淒厲的孩童呼救驚醒了他。

  鼻息間血腥味濃郁,殺意一瞬間襲來,他警覺地轉過頭握緊襲焱——

  一隻背生雙翅,頭似獅,身似虎,通體雪白的鶴雪獸站在那,咆哮着看向他身後。

  沈忘州這次依舊是透明的存在,他注意到這隻鶴雪獸已經重傷瀕死,腹部的弱點被割開一道長長的傷口,眼睛也被刺瞎了一隻,血流了滿臉。

  沈忘州順着鶴雪獸的視線轉過頭,看見了一個滿身血污、半跪在地的少年。

  少年手裏握着一把漂亮的扇子,臉上也滿是血跡,只有一雙眼睛黑沉明亮,力竭瀕死依舊冷靜,胸口劇烈起伏間猛然提扇穿過沈忘州的身體,刺瞎了鶴雪獸的另一隻眼睛!

  然後半刻未遲疑,不顧身上的道道傷口猛地跳進了湖面冰塊的裂縫,不消一會兒,他艱難地抱着一個更小的身影,爬上了冰面。

  這個組合……沈忘州猛地想起,遇錦懷和他說過的——

  沈忘州七歲入宗,被同門弟子欺負差點命喪妖獸爪下,是十二歲的季寒溪救了他,爲此季寒溪還受了很重的傷。

  年僅十二歲的季寒溪還沒有後來的那樣冷漠,此刻緊緊抱着雙眼緊閉的“沈忘州”,神情緊張擔憂地喊他:“忘州!醒醒,我帶你回去……”

  凍得通紅的手按在“沈忘州”後心,輸送所剩無幾的靈力,透支到渾身劇烈顫抖,也沒有鬆開手。

  在季寒溪力竭昏倒後,溺水的“沈忘州”眼皮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小小的一團被眼前少年的慘狀嚇得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抱住季寒溪,嘶啞地大聲呼救。

  沈忘州餘光瞥見幾位穿着鮫嶽仙宗服飾的大人御劍過來,救下了兩個孩子。

  眼前情景一晃,又變成了屋內。

  沈忘州站在窗前,除了他這個不速之客外,這裏只有兩個小少年。

  一躺一蹲,在說着悄悄話。

  躺着的是被鶴雪獸傷到,又過度輸送靈力,只能臥牀養傷的季寒溪,他擡手揉着“沈忘州”亂糟糟的黑髮,彎着嘴角問他爲何不坐在牀上。

  “沈忘州”小小一隻蹲在牀邊,手指緊緊扒住牀沿,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出來看着季寒溪,紅着耳朵搖頭,更往下縮了一點兒,好半天才從緊抿的嘴巴里憋出一個字。

  “髒。”

  確實是個小髒孩,衣服和臉全是煙熏火燎後的灰,沈忘州瞧見一旁放着的藥碗,猜測這小孩兒是給季寒溪熬藥去了。

  七歲,哪會熬藥,而且修仙之人喫的都是不苦口的丹藥,效果比熬藥好多了。

  小“沈忘州”做了無用的事,還給自己弄得滿身狼狽。

  但藥碗還是空了,季寒溪一滴不剩全喝了。

  季寒溪說了好久,“沈忘州”才小心翼翼地坐到牀邊,手指互相搓着,笨笨的嘴也不會說話,就這麼愣愣地睜着一雙大眼睛看季寒溪,看了一會兒又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滿臉通紅地不知道想些什麼。

  十二歲的季寒溪已經初具成年後的風姿,儘管傷中虛弱蒼白,但容貌還是俊逸得讓人移不開眼。

  季寒溪輕聲問剛入門的小師弟:“爲何要去那裏?那兒離你的屋子很遠。”

  “沈忘州”囁嚅了好久,一雙瘦弱的手絞得泛紅,才小聲道:“有人叫我……”

  季寒溪眼神一變,怕嚇到小師弟又很快地藏好,壓低聲音:“有人騙你去那兒?”

  “沈忘州”乖乖地點頭:“他們大師兄在那,教練劍。”

  大師兄本兄季寒溪輕輕吸了口氣,握住了“沈忘州”的手,輕聲教他“就算是同門弟子也不要輕信”,“修者雖然被稱爲仙人,但也有壞人”……

  沈忘州頗具負罪感地偷聽着兩個小少年的悄悄話,才得知是有弟子不滿“沈忘州”不愛說話的性格,認爲他不尊敬師兄,故意欺負他,想讓湖邊身形巨大但是溫順的妖獸給他點教訓。

  卻沒想到那裏會有鶴雪獸這種傷人兇獸出沒,“沈忘州”大聲呼救,被逼得踩上了沒凍嚴實的湖面,這幾個弟子打不過鶴雪獸,又怕惹事受罰,就扔下“沈忘州”一起逃跑了。

  季寒溪無意聽到幾個人的對話,才趕到這裏,殺了鶴雪獸,冒死救下了“沈忘州”。

  正值百仙大會,宗主不在,宗門內師叔也遊歷的遊歷,閉關的閉關,若不是季寒溪及時趕到,“沈忘州”必死無疑。

  季寒溪很喜歡這個性格靦腆少言的小師弟,得知真相後親自去找師叔們,處罰了那幾個弟子,還讓“沈忘州”過來和自己同住,不讓別人有機會繼續欺負他。

  沈忘州在回憶裏不停地穿梭,目睹了十二歲的季寒溪是如何寵溺包容“沈忘州”的。

  小師弟不愛說話,他便哄着人多說幾句,小師弟夜裏總做噩夢,他便抱着人哄睡,小師弟和其他弟子關係不好,他便時刻看着不許人欺負。

  小師弟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都記得清楚。

  沈忘州恍然覺得自己認識的長大後的季寒溪像個假的。

  這日兩人一起練劍,季寒溪握着“沈忘州”的手教導,低聲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念劍訣,眉目如凜然寒霜的少年少有的溫柔:“忘州,記好了麼?如果能在今年達到煉氣期,師父就會收你做一代弟子了。”

  “沈忘州”眼神嚮往,轉頭睜大眼睛問:“是和師兄一樣的一代弟子?”

  季寒溪帶着他的手挽了一個劍花,嗓音含笑:“嗯,一樣的。”

  “沈忘州”被消息驚喜得愣住,好一會兒才飛速轉過頭,低聲認認真真地說:“我一定會成爲一代弟子,和師兄一起!”

  ……

  兒時一句戲言,寄託了全部的期許,最後真的實現了,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從小無父無母飽受欺凌的“沈忘州”,就算來到了凡界傳言極美極好的“仙人的仙境”,也沒感受到一點愛意,他還是被看不起被欺辱的小孩兒。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習慣了,撿垃圾喫百家飯的他可以忍受。

  掉進水裏後他求生的意志被激化到最大,他像無數次保護自己一樣,努力去抓寒意刺骨的冰塊,可這次他保護不了自己了,他努力呼救,喊到喉嚨溢血。

  沒人救他,沒有一個人救他,他們全都走了。

  和從前一樣,沒有人會在意一個隨時會死的孩子,七歲的孩子只能絕望地在水裏越沉越深,只能等死。

  季寒溪緊緊抱着他從冰冷刺骨的水裏出來時,已經放棄的小少年拼盡全力,記住了對方的溫度。

  像一隻瀕死的幼獸,拖着遍體鱗傷的瘦小身體,死死咬住了對方的衣角。

  季寒溪是第一個,也被他認作了唯一一個,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給他這樣的溫暖,他短暫的一生都在努力地追回記憶裏的溫度。

  ……

  沈忘州看見了幼時的江照雪,在“沈忘州”七歲的回憶裏,他甚至連背景板都算不上。季寒溪待他就像普通的同門一樣淡然,只是因爲從小一起長大,纔會多說幾句話罷了。

  只有“沈忘州”是特別的。

  季寒溪與他同吃同住,只會對他笑,對他彎起眼睛,只有他能看見不一樣的季寒溪。他被照顧得極好,短短數月就已經不似初來時的瘦弱。

  兩人形影不離,不知許了多少承諾和願望。

  被季寒溪救下性命,又被獨一無二地寵着,“沈忘州”小小的心底藏好了一顆種子,一顆後來會長成參天大樹,又倏然枯萎的種子。

  對從20歲過來的沈忘州來說,兩個小少年這一年的相處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或許後來的“沈忘州”也這麼想過。

  這一場僅存了一年的短暫夢境,像支撐着他熬過無數個孤獨夜晚救命解藥,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夢還會繼續的,只要他再堅持一會兒。

  但他還是沒能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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