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如今的侯府聲威雖不如從前,可上京的這些人還都記得老靖平候赫赫戰功,抵禦外敵,平定三山之亂,而爲人又寬厚,遇見危困也樂於出手幫忙,他們中不少也曾受過先靖平候的助益,示意樂意給侯爺遺孀這個面子,有□□成人應約前來。
當日,侯府自是熱鬧非常,門口的馬車幾乎將這個巷子堵得水泄不通,一片金光亮堂,各家的夫人小姐提着壽禮,被管事笑眯眯地迎進侯府。
只是東院的人手有些不夠用,且老夫人壽辰本就是整個侯府的大事,紀璇菱大清早也被叫去幫忙,招待客人。
她和紀錦湘站在侯夫人身後,招待後院的女眷,同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一樣,多餘的話不說,只眨着眼睛,認真地聽侯夫人與她們交談,談及她的時候面露謙虛,說上幾句場面話。
“這就是璇菱吧。”一位衣着光鮮的夫人笑道,“你也不常出來走動,姨母平日裏只能見到錦湘,沒想到璇菱也長得這樣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紀璇菱笑不露齒,心知這位尚書夫人與侯夫人是表親,自然同她們是一方,紀錦湘一家看不慣她,她們的表親又怎麼會真的對她友善。
侯夫人眉頭微動:“璇菱,這是你蓉姨母,幼時她還曾抱過你呢。”
紀璇菱這才木訥地上前一步,福身道:“蓉姨母。”
“誒。”趙蘭蓉親親熱熱地拉起紀璇菱的手,“方纔遠遠見你就覺得生得好,這麼一細看更是可人,你與錦湘年紀相仿,如今也有十四了,可許過人家。”
當着衆多貴婦的面,哪有直接問小姑娘有沒有許過人家的。
紀璇菱見侯夫人沒有幫忙解圍的意思,低聲道:“並沒有。”
侯夫人這才適時開口:“是我疏忽了,如今你母親不在,我又忙着錦湘的事,倒讓你一個小姑娘家擔心起自己的婚事。”
衆人看向紀璇菱的目光頓時微妙了起來。
紀璇菱大方一笑:“多寫伯母關心,只是最近錦湘的事已經夠讓你頭疼了,我這些日常瑣事,還是不勞煩您了。”
趙蘭蓉忙道:“你大伯母忙着,我倒是……”
“蘭蓉。”侯夫人面色不善地打斷她,“你不是有事找老夫人,這就帶你去。”
趙蘭蓉愣了下,看到姐姐的神色,只得應聲,跟着道後院去。
待到兩人到了稍微安靜些的地方,侯夫人才正色道:“你同她說這麼多做什麼?”
趙蘭蓉賠笑道:“這不是家裏的小子也大了,不知道在哪見過她,硬是要我來府上提親。”
“提親,怎麼你家應兒是要娶她爲妻?”
趙蘭蓉擺手道:“自然不是,一個商戶所生的女兒,哪能當得起主母,能擡她進院子也不錯了。”
“若她真進了你家,可有你受的。”
趙蘭蓉訕笑,這個她當然知道,紀璇菱在上京中的這些小姐中,風評也就那樣,詩書禮樂不通,女紅也不精,別的小姐安安分分地修身養性,只她是個瘋丫頭,不服管教,仗着學了些許功夫便蠻不講理。
她本也不同意,可耐不住小兒子幾次三番的要求,且這上京的傳聞都帶着幾分不可信,她這個姐姐也最擅長做貶一褒一的事,便想着擡進來做個妾也不是不可,等到了府上收拾一番,也不怕她不聽話。
只是方纔見她看着乖乖巧巧的,說話卻也不饒人,自己這位姐姐在她那都佔不到幾分便宜,那她更是無能爲力了。
“長姐。”趙蘭蓉湊近道,“我怎麼聽說,咱們錦湘過些時日就要嫁到王府去了?”
“你聽誰說的。”
趙蘭蓉語塞:“我也就是,聽別人閒談。”
侯夫人冷哼一聲:“我和侯爺正在給錦湘想看人家,這時有人拿王府的婚約說事,顯然是別有用心。”她瞥了妹妹一眼,“錦湘的婚事我與侯爺自有打算,你也別把什麼糊塗話,都拿到我跟前說。”
“是是是。”趙蘭蓉聽話道,“我就說,咱們錦湘生得好,溫良恭儉,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說句誇大的,就是連娘娘也做得起的。”
侯夫人這才露出些微笑:“這是自然。”
趙蘭蓉略微一琢磨,又想起這段時間,紀錦湘與公主走得極近,前些日子還有太子贊花的美談,怕是這一家人,真的把主意打到東宮之中了,哪裏還看得上王府的三公子。
“那便提前恭喜姐姐和錦湘心想事成,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出力的,姐姐也不必不好意思。”
侯夫人想了想:“倒還真有件事,需要你幫幫忙。”
紀璇菱和紀錦湘一起在後院招待那些小姐們,有些是與紀錦湘玩得好的,也有與紀璇菱相熟的,這些人索性就坐在了兩邊,自顧說自己的話。
紀璇菱只聽着,聽這些嬌小姐們說着自己家的趣聞,誰家新娶了個嫂嫂,誰新裁了件衣服,上京又風行起什麼樣的妝容,大大小小的事,紀璇菱以前聽着覺得繁瑣麻煩,如今也聽出了日常的安逸與幸福,聽得越發有味。
“不過璇菱你聽說了嗎,你這個妹妹當真是有本事啊。”
紀璇菱前幾日總念着沈溫言的事,倒是沒怎麼打聽過別的,向說話的人看去,只聽她繼續道:“你不知曉,前段時日,一身薄衣在湖心亭彈琴,正巧碰上了太子,這事你竟然不知道?”
紀璇菱點頭,她又沒讓人盯着紀錦湘,彙報她每天都在幹什麼,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裏遇見了誰。
那人道:“你不是最關注紀錦湘的事麼。”
紀璇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是了,當年她確實是關心紀錦湘的事情,畢竟侯府只她們兩個小姐,嚐嚐被拿出來比較,她那時候也有些好勝心,總被人說不如這個妹妹,偏紀錦湘還總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當然不稱心,也總想着抓到她的小辮子。
現在想想,不如她便不如她,又有什麼的,何必要費那番功夫,指不定還會將場面鬧得更亂。
“說我什麼呢?”紀錦湘忽然跑到她們這邊,笑眯眯道,“姐姐,有什麼事怎麼不來問妹妹呢。”
說話的人面露尷尬,紀璇菱起身整理下衣服:“外面的戲是不是要開唱了,咱們這就出去吧。”
“好好。”
紀錦湘看着紀璇菱的背影,暗中咬牙,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她在嬤嬤眼中看到了幾分警告,平復片刻,又招呼着人也去後院聽戲,只在心中又記上紀璇菱一筆。
紀錦湘沉默地走在人後,林秀婉見她心情不快,走到她身側。
“怎麼,如今大好的日子,開心一點吧。”林秀婉道,“若是紀璇菱看到你這幅樣子,指不定回去要怎麼笑你呢。”
紀錦湘沒好氣道:“你若是我,又怎麼開心得起來。”
林秀婉疑惑道:“怎麼,先前公主不是指點你去湖心亭,也見着太子了,有了這一面便會有第二面第三面,憑你的姿容才情,還怕不成麼?”
紀錦湘嘆了口氣,又落後其他人幾大步,才輕聲道:“這事我只同你說。那日我確實見到了太子,可是你知道他說了什麼?”
林秀婉搖頭。
紀錦湘深吸了口氣:“太子說花開豔麗,情不自禁想當那折花之人,只是他也有些許君子堅持,不願奪旁人所好。”
“他這是介意你與沈溫言的事。”
紀錦湘失落的點頭。
“那你沒有爲自己辯解幾句?”
紀錦湘道:“當時見着太子我只顧着欣喜,聞言又不知所措,這才忘了爲自己開解。”
林秀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太子既然對你有意,你也不必着急。”
“我如何不急,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在搬弄是非,盡日編排我和沈溫言,我纔不會放過她。”
林秀婉想了想:“這也是,你們的親事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時候說。不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她凝神想了想,“我記得當年守城一戰,你父親和祖母在上京守着當時的將軍府,是你二伯跟着一塊去的戰場吧。”
紀錦湘父親雖是將軍之子,卻沒有什麼武學上的才能,老夫人又不忍心看着孩子喫苦,便讓她父親走文官的路子,當年一戰自然沒能出京。
她點了點頭,聽林秀婉繼續道:“這就是了,我舅父也曾參加過那次戰役,說是當時處境危險,雖是你祖父從箭下救了康王一命,可卻是你二伯,帶着昏迷的康王,衝出了包圍,這才及時得到了醫治。”
紀錦湘想起自己那位平平無奇的二伯,沒一點上進心,每日就知道擺弄西偏院的花草,給他爭取個刑部的官職,也只在官署混日子,父親幾次提點,語重心長,他全當沒聽到,繼續我行我素,渾渾噩噩度日,哪裏有能帶人衝出危困的神武風氣。
她雖然也聽人說過幾句二伯在戰場上的英姿,只當是中年人的相互吹捧,難不成還真有此事。
林秀婉看出她的懷疑,點點頭:“我舅父親眼所見的,也就是在那次,你二伯才傷了心脈。”
“即便是如此,於我這件事又有什麼用處。”
林秀婉道:“既然旁人能拿這件事情做文章,你也可以有樣學樣啊。再說你二伯對康王有救命之恩,到現在沉痾未愈,想來康王也不會不承認吧。”
紀錦湘眼前豁然開朗,是了,既然王府那邊能把婚事安到沈溫言的身上,那侯府又爲何不能說是紀璇菱。
她是長姐,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齡,本就該是她的。
“秀婉。”紀錦湘抓着她的手,“謝謝你,當真是謝謝你。”
林秀婉擺擺手:“不妨事的,誰讓我們交好呢。”她神情中夾雜些許複雜,“只是你確定,一定要嫁給太子而不是沈溫言?”
紀錦湘重重地點頭:“怎麼會有人想不開選擇沈溫言呢。”
林秀婉:……
紀錦湘歡歡喜喜地拉着林秀婉去聽戲,戲唱到一半,林秀婉偷偷溜到後院的內湖,一身淺粉色宮裝的少女,正帶着兩名丫鬟餵魚。
“來了。”少女的聲音清麗,半蹲下身子,饒有興趣地看着水中的鯉魚搶食。
林秀婉上前兩步:“郡主讓我說的話,都已經告訴她了。”
“嗯。”郡主應聲,又往湖中撒了些許魚食,站起身拍了拍手,手指纖長盈潤,一看便是多年嬌養出的,那兩個丫鬟也穿得富貴,竟比京中的一些小姐還要白嫩。
林秀婉有些想不通,這樣千嬌百寵的一個郡主,爲什麼要摻和侯府的事情,還讓她對紀錦湘說那樣的話。
“你做得很好。”郡主不緊不慢道,“便回吧。”
林秀婉應聲是,一路小心地回到戲臺前。
郡主這才轉過身,面容精緻溫婉,端的是欺霜賽雪,如水的桃花眼看着林秀婉離開的背影,略微彎了彎。
“郡主。”她身邊的丫鬟道,“郡主爲何要插手她們姐妹之間的事。”
聚在她這邊的鯉魚沒了投喂,漸漸散開,郡主勾起脣角:“還能爲什麼。”她收回目光,“爲了有趣些唄。”
身後的丫鬟不解,也沒看出來有什麼有趣的地方,郡主卻已經擡步離開小徑,她們索性不再想,立馬跟上。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