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 萬壽無疆(王稷、拓跋凜)
再者攝政王這些年來本就無法無天、把持朝政、禍國殃民,所以不少夏國人都覺得這真是老天開眼,再加上當朝天子登基時曾出現龍雲吉兆,而且天子遇刺之後突然開了慧根,變得聰敏無比, 所以衆人都覺得當朝天子真是上天派下來拯救萬民於水火的聖人啊。
一時之間,幾乎大夏的每一個街頭巷尾都流傳起歌頌當朝天子的童謠來。
然而宮裏又傳來消息, 天子的一位美人突然病逝,天子爲此悲傷不已, 足足三天不喫不喝,後來還是羣臣一齊上書, 天子才強忍哀傷, 再度臨朝,只是這臨朝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封那美人爲元嘉皇后,並且下令將皇后的棺槨運至皇陵,百年後與天子合葬。
羣臣雖然覺得有些不妥, 但是皇帝態度堅決, 而且攝政王剛剛倒臺, 事情亂成一堆, 也沒人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找皇帝的不痛快,於是這件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於是街道上除了歌頌起當朝天子本身是真龍天子的歌謠之外,又多了一首歌頌當朝天子與皇后之間伉儷情深的童謠來......
皇宮,墨石軒。
墨石軒是先帝爲蜀中三美人特意下令修建的居所,蜀中三美人當初每一個人都是姿色絕美,堪稱傾國,三人入宮之後因爲不適應水土的關係總是有病容,先帝見到之後憐憫不已,就下令讓能工巧匠模仿蜀地的建築風貌爲三位美人修建宮殿,又特意從蜀地運來植被土壤,力求復原每一草一木。等到墨石軒修建好了之後,三位美人的水土不服症狀果然消失,一時之間引爲佳話。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三位美人被打入冷宮之後,墨石軒曾經荒廢了好一陣子,因爲有蜀中美人的先例,沒有一個妃嬪願意搬進墨石軒。直到先皇后需要爲一個“傻皇子”安排住所,墨石軒才又一次被想起。
王稷身穿龍袍,頭戴冕旒,帶着複雜目光重新來到這個他幼時的棲身之所。
還是一樣雜草叢生,還是一樣的殘破宮殿,以及那破爛一般的房頂,估計......下雨天的時候還是會漏水吧......
王稷想着想着,嘴角竟然浮現一絲笑意。
煜煜,如果你看到這個,你會不會......稍微憐憫我一些......稍微原諒我一點呢?
然而王稷的眼裏又帶上了一絲落寞,這年頭也不太平,奈何橋上估計也是很擠的,恐怕煜煜沒有時間想自己吧......
黃公公看眼前長身玉立的年輕帝王又陷入了沉思,一時也不敢打斷,就在一幫恭敬地侍候着。
王稷看着眼前緊閉的大殿,眼波微轉,輕輕道:“裏面的人怎麼樣了?”
黃公公立刻回答道:“那人的琵琶骨已經用鐵鏈鎖住了,但是命硬得很,整天吵吵着要見陛下您,您看......”
王稷笑道:“那就見見吧......”說罷就要去推門,然而黃公公急忙道:“陛下......萬萬不可啊!那人雖然已經如同廢人,但是畢竟是虎狼之輩啊!萬一傷着陛下,老奴可萬萬擔當不起啊......還是讓禁軍......”
黃公公話沒說完,王稷已經擺了擺手,笑道:“你不必那麼擔心,街頭巷尾可都在傳朕是真龍天子,有神靈庇佑,如果真讓一個廢人把朕怎麼樣了,朕這個皇帝也就不用當了......”說着王稷已經推開大殿門,在黃公公的驚呼聲中走了進去。
大殿內一個蓬頭散發,渾身血污的人四肢被鐵鏈鎖住,琵琶骨已經被鐵鏈穿透,連到房樑上。儘管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但是那人帶着細紋的鳳眼中,依舊帶着桀驁不馴,死死盯着眼前的王稷,正是拓跋凜。
黃公公見王稷進去了,儘管害怕,仍然哆哆嗦嗦地挪着步子走到王稷身邊,卻被拓跋凜的一個眼神嚇得呆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
王稷看着眼前依舊嘴角帶笑的拓跋凜,突然想到了什麼,緩緩道:“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1】這樣看來......朕的煜煜還真是瞭解你啊......”
拓跋凜聽到這兩句也是一愣,眼神有些渙散,但是隻是一瞬間的功夫,那雙眼睛又變得銳利起來,“你來做什麼?莫不是來找朕敘舊的......呵......”
王稷淡淡地看着面露譏笑的拓跋凜,道:“你知道嗎......你這樣子,真的很醜......”
幾乎是一瞬間,拓跋凜的臉扭曲了,“你!你......”
王稷笑了笑,“不過雖然醜了點,但也能看過去,如果你再年輕個二十多歲,說不定煜煜他......真的會看上你......”
拓跋凜怒道:“混賬!你......你以爲自己長得很好嗎?狂妄!你......”
王稷幽幽道:“難道不是嗎......畢竟......煜煜他跟朕,可是行了夫妻之禮的......”
拓跋凜聞言一下子目呲欲裂,“朕要殺了你!朕要殺了你!混賬!混賬......”
黃公公看着眼前陷入癲狂地男子只覺得心驚不已,然而王稷只是輕蔑地掃了拓跋凜一眼,“殺了我?你也這麼大的人了......應該知道,有些事情......恐怕你永遠也做不到了。”
話音剛落,拓跋凜一下子整個人變得頹唐起來,“哈哈......是啊......朕敗了.....你爲何不直接殺了朕?”
王稷聞言卻着實沉默了一陣,自言自語道:“也許是......爲了煜煜?”
拓跋凜一愣,有些猶疑道:“他......他怎麼樣了?”
王稷神色複雜地看着拓跋凜,雙手都在顫抖,強壓哀傷道:“死了。”
拓跋凜整個人呆滯住了!
王稷聲音哽咽道:“已經半個月了......”
突然!拓跋凜整個人向王稷猛撲過來!黃公公已經驚呼出聲!
然而拓跋凜的手就在離王稷脖子半米左右的地方生生停了下來,他背後的鐵鏈已經拉直!鎖住他琵琶骨的地方正在向外一股股地滲出鮮血來......
拓跋凜癲狂地喊叫起來: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
也許是情緒太過激動的關係,拓跋凜現在用“我”來稱呼自己。
王稷看着即便胸口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依舊朝着自己揮舞着手腳的拓跋凜,輕輕搖了搖頭,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在這個破落的大殿內迴盪,黃公公都覺得有些?人。
拓跋凜皺起眉頭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王稷,怒道:“你笑甚!”
王稷停下笑聲,直起腰用下巴對着拓跋凜道:“呵......你很快就知道了......”又轉身對黃公公道:“你先下去吧,朕要跟‘二皇子’好好敘敘舊,沒事不要進來,也不要讓別人進來,記住!”
黃公公到底是伶俐的人,聞言雖然有些不放心,但是看見琵琶鎖那麼堅固,也就知趣退下了。
等到大殿門關上,王稷嘴角浮現上一絲冷笑,“朕已經封了煜煜爲元嘉皇后,棺槨已經送進朕的皇陵,待百年與朕合葬!”
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拓跋凜雙眼瞪大,眼角已經溢出血來,“你......你卑鄙!明明害死他的是你!你居然還有臉跟他合葬!”
王稷譏笑道:“別裝了,你與朕是一類人,誰又比誰好呢?如果當日成功的人是你,難道你不會強留煜煜在你身邊嗎?”
拓跋凜默然許久,才冷笑道:“你倒是瞭解我,我從第一次在宴席上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你將是我最大的威脅......我當時就很奇怪......一個七歲的小童,怎麼會有那樣陰狠的眼神......真是不甘心啊......早知道我就......”
“早知道你就叫你安排在金元皇宮裏的人處理掉我了是吧?”王煜不屑地掃了拓跋凜一眼,“巧了,也是在那場宴會上,朕從第一眼看到‘江政’的時候起,腦海裏就好像有誰在低語一般,要我殺了‘江政’,以絕後患,朕之前只是忌諱你,從那一天之後,朕就確定你將會是朕此生的勁敵,必須除掉!”
拓跋凜聞言一驚,“之前就......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拓跋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然而王稷只是輕輕道:“是啊,朕幾乎是生而知之,眼下的一切,朕十三年前就差不多想到了......”
拓跋凜頓時陷入癲狂慌亂之中,“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不會有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那豈不是......那豈不是......”
王稷冷冷一笑,“你該不會是懷疑,朕背後有哪位高人吧?”
拓跋凜眉頭緊皺,他之前的確是這樣想的,但是今天見到的一切,都顛覆了他的認知。
王稷忽然嘆了一口氣,眼裏蘊含着止不住的哀傷道:“朕今天來......一是要告訴你煜煜的事情......二來,有些事情朕也想找人聊聊天,畢竟總憋着一些東西會憋壞的不是......”
說着說着,王稷的眼裏露出了冷漠卻又有些期待的寒光,那眼神看上去像是猛獸打量着獵物,說不出的惡意十足。
“比如說......金國已經是空有其表了是吧......聽說你們那裏發生過一場沒由來的疫病吧......”
拓跋凜瞳孔一縮,聲音發顫,滿是不可置信道:“難......難道是你......”
王稷輕輕皺眉,笑道:“別別別,朕可什麼都沒做哦,只是朕在金國的探子一年前向朕稟告說金國氣候有異,朕幼時讀過這方面的一些雜書,當時就想着你們可能會有疫病發生,沒想到一場暴雨就打垮了金國,嘖嘖,真是天不佑你啊,朕可什麼都沒做,只是暗中讓將士關好城門,每日薰艾,往井水裏撒上石灰,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堅守不出......聽說你當時還讓人把疫病者的屍體往雲州城裏投擲呢,好在朕控制及時,疫病纔沒有傳染到我大夏......”
王稷眼中冷意越來越深,“經過這件事,朕深切體會到什麼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金國連年犯我邊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的部族倒是仗着自己可以全民皆兵,每每在我國大軍來之前跑了......逃得倒快!既然你族不拿我大夏子民當人看,那朕又何必將你們當人看呢......所以......”
拓跋凜聽出不對,急道:“所以你做了什麼!”
王稷的雙眼透着寒光,從懷中緩緩取出一物,“也沒什麼特別的,你看看這個是什麼?”
拓跋凜看向王稷手中的那個東西,一時之間有些困惑,“你拿人/皮面具做什麼?”
王稷笑道:“你不妨猜猜這是用誰的臉做模子做的?”
拓跋凜看着王稷嘴角的冷笑,腦海中彷彿炸開一道驚雷!他瞬間明白了王稷的意思,好一個移花接木!多聰明有效的法子!又是多惡毒的法子!
“噗”地一聲,拓跋凜一口血噴了出來,直直濺到王稷的鞋面。
王稷看拓跋凜這樣子,知道他定然是猜出了自己的打算,索性繼續添油加醋道:“眼下有一個頂着這張面具的人坐在金國的朝堂,正在用玉璽往向朕投降的降詔上蓋,金國的諸位大臣們以死相諫,可那坐在龍椅上的人昨日就已經將數十位官員處斬了呢......只可惜那些官員到死都會以爲將他們抄家滅族的人......是你拓跋凜呢......呵......”
王稷的聲音未落,拓跋凜又猛地向王稷撲來......隨即再次被鐵鏈鎖住,鐵鏈牽引琵琶骨的力道足足當拓跋凜又向外噴出一口血......鮮血濺到地上,隱約可見零碎內/髒,王稷看着渾身在痙/攣的拓跋凜,鮮血灌滿了拓跋凜的喉嚨,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一句清楚的話都說不出來呢。
王稷站在原地沒動,他知道眼下自己只差最後一擊,這隻草原上的雄獅就會變成死獅子了,他昂着頭俯視着躺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拓跋凜,笑道:“你怎麼成這樣了?我聽說你製作這些玩意全部用的真/皮,現在又有什麼好憷的?成王敗寇......你我不都清楚得很嗎?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或許會好奇......你知道嗎......煜煜臨去之前是躺在朕的懷裏,眼睛見到的......說的......都是朕,他半分都沒有提到你拓跋凜......又或者是‘江政’呢......從頭到尾,你都不會跟朕的煜煜有任何交集......等你死後朕會給你死後殊榮,但是會將你葬到南海之邊,讓你永生永世都回不了金國!永生永世都別想打擾遠在北方皇陵的朕和煜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王稷放聲的大笑中,拓跋凜雙眼流着血淚,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笑得直不起腰的影子,一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黃公公見天子久久在墨石軒沒有出來,而且隱約從裏面傳來陣陣吼叫聲,正着急地來回踱着步子,就在他着急忙慌地想着是不是要去叫禁軍的時候,殿門緩緩從裏面推開了。
王稷依舊身着龍袍,頭戴冕旒,雙眼溫潤,氣質卓然,還是一副神仙模樣,只是鞋子上濺到了血跡,生生破壞了美感。
黃公公急忙迎上去,就一擡眼間恰好看見屋子裏那人滿身血污,雙眼儘管瞳孔已經散了,卻依舊睜得大大地盯着門口......黃公公不由地打了個冷顫,真是?人!
王稷溫柔笑道:“朕無大礙,裏面那人再怎麼說也曾身份尊貴,你去張羅一下,用國公之禮,將他葬在南海邊上,記得給立一個無字碑。”
黃公公再不敢朝殿內看,只是諾諾稱是了,此時已經夕陽西下,整個皇宮被這夕陽籠罩了一層血色,倒是真是應了那句“殘陽如血”。
王稷怔怔地看着遠方的夕陽,嘴裏喃喃道:“萬壽無疆......一統天下......可是煜煜啊......凡人哪裏來的萬壽無疆呢......我真的......”
黃公公見天子這幅模樣,小心試探道:“陛下?”
王稷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幾乎是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對黃公公說了幾聲安心,二人就一起回去了。
夕陽西下,主僕二人在地上的影子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看似遙不可及的一個點......
《夏史》有載:宣帝幼時性善而癡,後得天庇佑而開慧,聰敏而善謀略,在位六十有二年矣,帝年十八而親政,勤民聽政,宵衣旰食,終朝綱再振,金寇來降,天下一統,版圖之擴,前所未之有也!實中興之主也!善哉!宣帝之明,亦前所未之有也!
歷史上將夏宣帝在位期間的政績以他的年號“元和”命名,史稱“元和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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