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暴雨~103、幼鷹
浮空城夜景爛漫。
燈光把濛濛薄霧染的火燒火燎,夜市裏五光十色的霓虹被溼漉漉的水汽暈開,走路時視線都打着飄兒。
巫瑾認真喫着手抓餅,空出來的一隻手乖巧牽着衛時。
衛時低頭,兩分鐘前他給巫瑾買了個大餅,現在只剩下一小彎月牙。
少年面具微微掀開,啊嗚啊嗚啃得不亦樂乎。
他不得不再帶巫瑾買了個餅,走進小巷時輕輕捏了一把掌心的小軟肉,敢情小傻子是來饑荒逃難的。
探餅子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看到巫瑾開開心心趴在窗口前,伸了個腦袋,也是樂了。
“培根要不要?”
巫瑾點頭:“要!”
“奧爾良雞腿肉?”
巫瑾點頭點頭:“要要要!”
“九層塔?”
巫瑾看了眼大佬:“別……這個不要!”
大叔瞭然:“哦,男朋友不喫啊。這玩意兒和八角茴香似的,喜歡的人喜歡不得了,不喜歡的碰都不碰。”
巫瑾聽到“男朋友”,美滋滋悶着腦袋點頭點頭。
大叔往手抓餅裏頭攤了個蛋,加上香菜小蔥頓時香氣四溢:“認識多久了啊?”
巫瑾咧嘴:“三個月啦。”
“喲嚯,”大叔揮着鏟子吹噓:“我和我老婆就是三個月結婚的,你們小年輕也該早點考慮……喏,好了,拿着。”
對半折起的手抓餅被一堆醬汁、培根、蔬菜填滿,合都合不攏。巫瑾連忙把塑料袋接過,最上面的生菜葉子撲簌簌往下掉。
衛時伸手捻了兩片葉子,給小兔子精喂草。
巫瑾一口啃上,舌頭一卷,腮幫子鼓鼓的往下嚥,然後迅速呵氣。
衛時揚眉。
巫瑾:“辣……”
辣醬汁最後才被擠上,這兩片生菜硬是被澆了不少。
衛時嗯了一聲,把剩下一片紅彤彤的生菜從巫瑾嘴邊撤了,遞到自己嘴裏。
巫瑾鼓起臉告狀:“辣吧辣吧!”
衛時三兩下消滅,替巫瑾復仇:“還行。”
兩人坐在路邊長椅上,夜風嗖嗖吹來,小卷毛高高興興蓬鬆着。兩個人安安靜靜等剛出鍋的餅子降溫,燈下只有塑料袋獵獵作響。
巫瑾擡頭,視線略過燈火璀璨如長龍的夜市,和遠處霧氣中的廣廈高塔。他在很認真、很認真的想自己和大佬的未來。
紙醉金迷的浮空城過於神祕,他對大佬也瞭解的太少。
漫長的一生中,也許永遠只能追逐在大佬的背影之後,但他至少想在熒幕和戀人並肩而行。
記憶回閃到剛纔和店主的閒聊。
“……三個月結婚,你們小年輕也該早點考慮……”
巫瑾晃了晃腦袋,作爲貧苦的小練習生他還沒有任何求婚的資本!至少要出道,要成爲職業逃殺選手,還有星際聯賽……巫瑾忽然側過腦袋,眼神閃亮看向大佬的側臉,思維飄呀飄。
如果能捧着星際聯賽的冠軍獎盃向大佬求婚——
衛時:“嗯?”
巫瑾刷的一下挺直脊背,手忙腳亂關掉腦海裏正在放映的“奪冠凱旋、抱得美人歸”小視頻,磕磕絆絆承諾:“我、我會努力的!”
男人看向傻裏吧唧的少年,竟是把毫無上下文的這句給聽懂了。
粗糙的手掌在小卷毛上擼了把:“行。”
好好打比賽,想蹦躂就蹦躂。
等巨大的手抓餅涼下來,巫瑾立刻從左邊開啃,嘴巴張到最大。
衛時:“就這麼喫,嘴巴張的不累?”
巫瑾不好意思:“好像是點多了……”
男人捲起袖子,壯碩有力的手臂越過巫瑾,慣於持槍的手抓起油膩膩的塑料袋,替他把手抓餅聚了個角:“從這喫。”
巫瑾眼神景仰,啊嗚咬了一小口,把完好的另一邊遞給大佬:“沒放九層塔……好喫不?”
男人順着他的牙印咬下去:“不錯。”
巫瑾喜滋滋要回來,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直到把餅子喫完。巫瑾半天也沒找到洗手的地方,一回頭纔看到大佬在長椅旁,找清潔機器人慢條斯理擠了點泡沫。
沒見識的小練習生睜大了眼睛。
衛時招呼他過來。
巫瑾不懂就問:“這種是搓搓就行……”
男人點頭,示意巫瑾伸手,一把捉住搓呀搓,亮晶晶的透明泡泡從兩人間飄起。
巫瑾呼呼吹氣。
泡泡打在衛時臉上,吧唧破了一個。
衛時:“……”
巫瑾:!!不是我,我沒有……
正一陣風吹來,亂七八糟的肥皂泡泡全打回了巫瑾臉上。
衛時低笑:“閉眼。”
巫瑾閉眼,下意識握住大佬的手,絲毫沒有發覺男人正定定看向他。
像是要把人死死記在腦海裏。
夜宵之後,懸浮車再度把巫瑾送回訓練基地。
“我會出去一趟,兩週後回來。”黑暗中,衛時突然開口。
巫瑾一愣:“兩週——”甚至包括克洛森秀開課的一週,然而再問卻撬不出更多信息。
巫瑾稍有失落,少頃振作,一面磨嘰時間一面向大佬闡述自己的推斷,女團、凡爾賽宮、舞會……終端投影在懸浮車狹小的空間內,前排躺椅放下,兩人並肩靠着,呼吸打着呼吸,多數是巫瑾在說,偶爾衛時加入分析。
“甚至有可能,選手之間不存在初始組隊機制,結盟也隨時會因爲派系鬥爭
、身份卡牌調換而拆散……唔!”巫瑾咕嘰咕嘰說着,突然瞪圓了眼睛。
衛時表情不顯,滿意撤回座位,命令巫瑾繼續。
巫瑾眼神控訴,嘴脣溼潤溫軟,磕磕絆絆解釋:“……卡牌調、調換之後,就就就……”
男人突然把人往懷裏攬了攬:“嗯。”
巫瑾擡頭等大佬剖析規則。
衛時琢磨:“……嗯,再親一下。”
巫瑾:“!!!”
左臂突然被拉扯,巫瑾被迫揚起腦袋,鋪天蓋地燒灼的荷爾蒙在懸浮車狹窄的前座轟轟烈烈蔓延,衛時幾乎是以脅迫的姿態在少年脣齒間掃蕩,緊實堅硬的肌肉硌的巫瑾生疼。
許久,衛時才停下動作。
近乎偏激的佔有慾消退,激素依然在血液內沸騰。
情緒波動在剛纔有一瞬甚至超出閾值。
第四個療程。
他眼神微暗,覆上巫瑾頭頂的捲髮,把委委屈屈的小軟毛摸順。
就這麼零星半點規則,兩個人硬是“討論”了半個小時。等巫瑾暈暈乎乎走下車,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兩週……”
衛時頷首。
巫瑾記下,揮揮手和大佬告別。
然後徑直走入夜色中的訓練基地。
不能站在大佬身邊,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自己還不夠強大!
巫瑾風風火火跑進訓練室,舉起十字劍,打開副本——還在傻笑的表情收斂,目光凌冽如刀鋒,在燈下熠熠閃爍。
刺擊,劈砍。
虔誠篤定。
深夜,浮空城軍事基地。
金屬器械在無影燈下泛着寒光,宋研究員最後一次和衛時溝通療程細節:“……兩週內的事務會由毛執法官處理,炙薇那裏有阿俊跟進,請放心。記憶回溯——和前三次療程不同,會激發大量負面情緒,包括暴虐欲、嫉妒、憤怒等等。我想再確認一次,您可以選擇拒絕療程,維持現狀,也可以選擇承擔風險繼續……”
衛時:“繼續。”
宋研究員點點頭,感嘆把簽字單遞給衛時:“負面情緒調動的時候,被治療者潛意識仍然會對外封閉——我們無法替您梳理,只能依靠您自己。第四療程是高危治療,就算在帝國,成功率也不超過85%。”
“記憶回溯類似一次性注射200毫升MHCC,被治療者有極小可能被困在潛意識裏。當然,我想讓您知道,您身後還有整個實驗室和浮空城,就算這次療效失敗,我們也會全力以赴把您帶出去。”
衛時頷首,拿起筆徑直簽字。
情緒枷鎖。
比起控制改造人情緒波動閾值,在設計最初,它更重要的職責是作爲一道自毀鎖。
就像加持於武器上的鞘,以防它對控制者倒戈。
違令者死。
六年前,唯一的密鑰被摧毀在R碼基地之中,包括他在內,邵瑜、毛冬青、魏衍和所有改造人體內的枷鎖都變成了不定時炸彈。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觸發,唯一退鎖的方法,就是用漫長的療程一道一道解開。
宋研究員收了簽字單,走廊上,等候已久的毛冬青推門而入。
無影燈下,衛時進入冰涼的儀器。兩位身着白大褂的助理與宋研究員一起,反覆確認預設無誤。
毛冬青點頭,宋研究員一咬牙打了個手勢。
燈光熄滅,儀器緩緩運轉。
指針微頓,靠向夜晚11點整。
叮咚一聲。
浮空基地,巫瑾被掛鐘驚起,慌不迭關了訓練設備,囫圇吞下體力修復劑,將訓練服頂在腦袋上,飛奔回寢。
寢室樓內,在樓上看小說的凱撒一拍欄杆:“哎回了回了!我說這大半夜的怎麼有一塊布在底下跑!”
巫瑾閃速洗了個戰鬥澡,溼唧唧擠到隔壁,比預定的組會時間遲到5分鐘,趕緊道歉:“外面下雨……”
佐伊毫不在意,大手一揮徵用了凱撒的毛巾把巫瑾裹上,並大力誇讚了愛學習、能喫苦的訓練楷模小巫醬。
良好的小隊氛圍卻在開啓當天組內特訓後陷入詭譎。
投影屏幕正中,應湘湘千叮嚀萬囑咐的“學習資料”正在緩慢播放。一男一女兩位舞蹈老師笑靨如花,在紅毯上旋轉、跳躍、旋轉、跳躍——
佐伊按下暫停鍵,慢吞吞開口:“誰跳女步?”
放在桌子上的幾隻手秒速收到桌板底下。
佐伊和顏悅色:“有沒有有想法的練習生願意爲大家犧牲一下。”
一片寂靜。
佐伊一聲輕咳:“有沒有打突擊位,還很有想法的練習生願意給大家奉獻一下。”
凱撒大喜:“有有有!”刷的一下舉起了巫瑾的手。
巫瑾懵逼看向自己的手。
佐伊一拍桌子,嚴肅:“行,就是這位有小肚子的凱撒選手了!”
半小時後,被輪流蹂躪到精疲力盡的凱撒攤在牀上:“跳、跳不動了,今天不接客了……”
佐伊一腳揣在他的大肥腿子上:“你特麼減脂了沒啊?怎麼又胖了?!”
巫瑾於心不忍,替凱撒拆了一管修復劑,和隊友打了個招呼,趕在十二點前回到寢室。
鬆軟的牀被帶着淡淡的陽光香氣。
香檳玫瑰在花瓶內輕輕倚着,窗外小雨霏霏。
巫瑾照例打了個兩個滾兒,小圓臉在枕頭上蹭來蹭去,直到整個被窩都熱烘烘的,眼睛一閉就陷入沉睡。
夢境裏洋溢着暖融融的光。
身着白袍的祭祀在爲出征的騎士祈福,光影虛化了殿堂上的神像,有人在悲憫微笑。
巫瑾看向腰間的佩劍。
同僚嘻嘻哈哈推搡着,燙金的詩句環繞他們的劍柄。祭祀笑眯眯對巫瑾灑水:“神靈會因爲詩句站在你的肩側——告訴我,你的劍柄上寫着什麼。”
巫瑾低頭:“衛……”
神光驟然耀眼如晝火,整座殿堂熊熊燃燒,巫瑾慌忙向神龕中的神靈。祂有着和衛時一模一樣的五官,眉眼低垂,穿過遙遙虛空相望。火舌順着他的長袍蔓延向上,吞沒男人的衣襬、握劍的手、寬厚的肩——
巫瑾在火海中急促喘息,下意識伸出手,被火舌吞噬的指尖卻不像被灼燒,而是如墜冰窖。
巫瑾猝然驚醒。
急劇的風聲在耳邊呼嘯,窗外暴雨如注。
雨水順着半開的窗扇涌入,打溼了牀鋪邊沿。香檳玫瑰被妖風吹的歪歪斜斜,花瓣零碎散落。
在巫瑾準備關窗前的一瞬,心跳驟烈。
幾十公里外的浮空軍事基地。
冰冷的儀器突然發出刺耳警報。
值守在旁邊的小研究員一個哆嗦,臉色慘白:“衛哥……儀、儀器……”
他哐啷撞開大門奔出:“——出事了!”
103、幼鷹
暴雨滂沱而下。
第二天清晨,所有學員**抵達訓練室。
窗外是陰鬱凝重的雨幕,轟隆隆閃電劃過,圍牆驟然一片慘白。
學員幾乎是泡在雨裏過來的,講堂內水滴接連不斷,在嗡嗡沉悶的交談中匯聚成打在地板的水窪。
直到階梯教室的大門打開。
“咦,不是阿俊老師?”坐在前排的學員愣愣擡頭。
按照宣傳手冊,培訓第二天將由浮空基地知名訓練顧問阿俊老師進行成功學演講。
來人揮揮手:“都是灌雞湯,換誰都一樣!阿俊老師臨時有點急事……行了都看講義!成功是一門科學,參加咱們培訓,就是用少量的學費換取通往成功的捷徑——”
教室後排,巫瑾一頓。
不止阿俊,浮空基地幾位高層都像是在暴雨中憑空消失。
身旁,文麟低聲問詢:“小巫怎麼了?”
巫瑾搖搖頭,心跳猛烈加快。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
終端第十二次的打開,給大佬的訊息仍然沒有收到回覆。巫瑾沉默許久,飛快在通訊錄中找到紅毛。
按下發訊。
浮空軍事基地,l2地下實驗室。
儀器數值依然顯示異常,在警戒閾值之外。幾乎整個實驗室研究員全部出動,房間內密密麻麻擠了十幾個人,卻硬是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一門之隔,有人在激烈爭吵:“是儀器被動過手腳——”
“排查一整夜了,從兩週前到現在,監控、物質監測,都確認沒有一個人進來過。”
“儀器正常?那衛哥也不會在這一步出事!”
一旁,面色凝肅的毛冬青終於開口:“哪一步。”
宋研究員咬咬牙:“浸入記憶那一步——最容易把患者困在潛意識裏的那一步。”
沉默如冰寒刺骨。
宋研究員再次擡頭,下定決心:“不行,我必須進去。”
備用儀器從軍械室運送過來,放置於衛時身旁,在反覆檢測後兩者連通、啓動。宋研究員進入第二架設備,許久綠色指示燈亮起。
毛冬青無聲看着,扶在椅背上的手掌攥的鐵青。
第四個療程,不是“疏導”而是“重現”,不看向未來,只回溯過去。
儀器電波會迫使受療者面對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
如果沒有恐懼,就會呈現受療者最厭惡的一段記憶。
宋研究員要做的,就是進入困住衛時的記憶。
旁邊,小研究員低聲向毛冬青彙報:“宋院長有過兩次輔助治療經驗,對思維同步造詣很高,只要宋院長能進去,就能把衛哥帶出來——”
紅燈猝然閃爍,兩位實驗室成員大驚失色,倉促關上宋研究員與衛時的同步。
儀器內咚的一聲,宋研究員捂着左肋出來,臉色慘白,胃裏翻江倒海。
“是我強制退出的,”他勉強說道:“進不去,被衛哥抗拒的厲害。裏面,”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擰眉描述:“大霧天,到處灰濛濛,味道嗆鼻,就像人在燒硫磺和粗煤,能看到鐵塔,還有鐵門。”
“就是這道門,進不去。”
毛冬青的手攥的更緊,幾乎能崩出青筋:“門上有什麼。”
宋研究員一頓,因爲蒐羅記憶末節而更顯蒼白:“門上……有鎖鏈,鎖鏈生鏽……還有掛牌。”
“掛牌!”他突然吸入一口涼氣:“聯邦九處研究基地。”
他看向毛冬青。
毛冬青點頭:“我記得。九處研究基地,又叫r碼軍事基地,基因武器研發基地。你出來,我進去。”
宋研究員眼睛血紅,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你瘋了?我都進不去你能進去?”
毛冬青:“我對基地有印象,換我。”
宋研究員嚥了口唾沫,斷然回絕:“不可能。我都進不去,你一個外傾性a的怎麼進去?就算進去了,是要和衛哥在裏面打到自毀?兩個人一起腦死亡?”他嚴厲訓斥:“他思維排斥很厲害,就算你瞭解基地,你敢說你瞭解衛哥。”
“外傾性a不可能進去,c都不可能。那道鐵門就是意識壁壘,沒人願意把最脆弱的意識暴露在別人面前——”
毛冬青冷冷打斷:“解決方案。”
男人站在年輕的研究員面前,氣勢逼仄:“我只需要你告訴我,怎麼解決。”
宋研究員動了動嘴脣,最終咬咬牙開口:“……去找人。”
無影燈打開,幾位研究員走出,在走廊上沉默集合。這裏聚集了幾乎浮空基地所有高層——六位執法官,阿俊,護衛隊隊長和行政副長。
“我們需要在基地找這麼一個人,或者一類人。外傾性e,經過專業訓練,心理抗壓能力強。”
護衛隊隊長葉催迅速查閱資料:“基地內編制3077人,登記外傾性e的只有12個人,全部爲非戰鬥人員。基地之外……”
阿俊突然想起:“幾周前特訓基地也收到過一位外傾e的學員,下面有向我提過。”
宋研究員搖頭:“限制在軍事基地內。”
毛冬青漠然開口:“讓所有符合條件的都過來。”
宋研究員一頓:“基地之外,就算外傾性e,不會自願進儀器……”
毛冬青面無表情:“不願意進去,就拿槍逼他進去。”
五分鐘後,數輛懸浮車在暴雨中離開,警報急促拉響三聲,浮空基地霎時進入戰時戒備。
“怎麼了——”緊急集合的護衛隊員緊張詢問。
“我點到名字的出列,還有,”隊長葉催一頓:“基地全部封鎖戒嚴,去找最近兩週所有監控資料。”
“實驗室那裏,有人入侵。”
雨水瓢潑而下。
烏雲、暴雨、大霧幾乎將整個浮空城傾覆,毛冬青走出走廊,宋研究員最終開口:“你……”
毛冬青點點頭,從副官那裏接過豚鼠,攥緊的左手才稍微鬆開。
豚鼠嗅到掌心的血氣,瑟縮着想要後退,最後還是在毛冬青手上蹭了蹭。
走廊外,屋檐下嗖的躥起來一個人,竟然是蹲了許久的紅毛。
“哥!”他梗着脖子,手忙腳亂,通訊想接也不是掛了也不是,熬了一整夜頭髮亂成稻草:“哥,唉你說,衛哥家屬有知情權嗎……”
宋研究員一窒:“——什麼家屬?”
毛冬青突然開口,眼裏光芒驟聚:“巫瑾?他在浮空城?!”
浮空特訓基地。
原本正在各練習室和動態靶不死不休的學員紛紛被挖出,進行不知所謂的心理測試。
凱撒直接一個招呼摟住巫瑾:“這題啥意思?在下列線段中選擇一條延伸爲射線?射線是啥玩意兒?哎小巫——”
凱撒猶疑,隔了個面具也能察覺巫瑾狀態不好。
臺上,兩位導師亦是神色嚴肅。
特訓基地保障每位學員**,他們只知道幾周前外傾性e的學員已經回來複訓,卻無法從清一色的純白麪具中把人挑出來。
直到巫瑾交上試卷。
兩人齊齊鬆了口氣,正打算把人騙走,教室大門突然被強硬推開。
“第四執法官先生……”一位導師愕然。
巫瑾驟然回頭看向毛冬青。
毛冬青言簡意賅:“你跟我來。”
巫瑾急劇跳動的眼皮子一瞬聚焦,轉身跟着毛冬青離開時是手腳冰涼。
出現在這裏的是毛冬青。
不是大佬,甚至不是紅毛。
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不去想那個詭異的夢境——
集訓導師忽然追上:“等等,執法官先生,這位就是你們要找的學員。”
心理測評報告遞到毛冬青手上。
開放性s,穩定性s,外傾性e,承壓能力a。初訓項目:動態射擊,近戰格鬥。複訓項目:近戰格鬥。綁定教官卡id:0001
毛冬青一頓。
五指再次攥緊,緊繃的肩膀卻終於放鬆。
“有勞,我負責把他帶走。”
身後,抄完巫瑾試卷答案的凱撒愣愣看了半天,突然跳起:“臥槽什麼情況?這這這……你們是拐賣人口還是——”
兩位導師立刻和顏悅色安撫:“沒沒!哎哎我們這個是每期特訓都有的彩蛋活動,答題答的又快又好的可以免費贈送額外輔導一次!”
凱撒:“怎麼不在基地裏面輔導?!”
導師:“哦,咱們這個輔導很特殊,還能帶剛纔那位幸運學員去參觀浮空城護城河裏的大黃鴨。”
凱撒:“就這大雨鴨子放外面不被砸漏氣了纔怪——”
導師一個頭大:“行了行了,這位同學稍安勿躁。”他低頭看向讀卡器,突然一呆。
凱撒抄了巫瑾全部答案,得分也大差不差。
導師瞠目結舌:“這、這位學員也是外傾性e……”
懸浮車內。
雨水不斷沖刷窗扇,毛冬青看向巫瑾。
巫瑾緩緩開口:“執法官先生,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毛冬青:“我希望你有心理準備。”
巫瑾沉默,最終點頭。
沉悶的懸浮車內,浮空城的第四執法官平靜解釋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出乎他意料,巫瑾比他想想要鎮定。
只有臉色顯見蒼白。
毛冬青:“我起初的猜想是,衛哥的意識更容易接納你,沒想到你湊巧又是外傾性e。”
“不過,即使外傾性e,進入他人的意識世界也會有一定危險。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危,你可以拒絕。”
巫瑾打斷,直接同意:“我要進去。”
毛冬青看了他許久,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胖乎乎的豚鼠被遞到巫瑾手上。
少年沒有拒絕,沉默抱着豚鼠,胖乎乎的小腦袋在他脖頸上亂蹭。
毛冬青:“我想還是要坦誠告訴你。剛纔——如果你拒絕,我也會強迫你過去。”
巫瑾看向窗外,絲毫不爲所動。
毛冬青:“因爲他對於浮空城比任何都重要。告訴你,是想讓你放心。包括我在內,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帶回來。”
巫瑾終於有了反應,向毛冬青輕微點頭。
浮空軍事基地。
實驗室大門推開,所有人齊齊張望走在前面的毛冬青——
繼而是身被雨披的巫瑾。
黑漆漆的防水布把少年包裹大半,他隨手把雨披解下扔到門外,雨水順着訓練服滴落如河流。他目光直直看向着最正中的儀器。
宋研究員一愣,反應過來。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巫瑾,克洛森的轉播他看過四期,他甚至做好了一切應對準備。
外傾性e在基因改造產業中並不罕見,對於改造後的人形兵器,他們是唯一可以在高危狀態下進入改造人意識的“天賦者”。
他們是“人形兵器”的反義詞。天真、內斂、情感充沛,但巫瑾卻與他想象的並不相同。
白熾燈下,臉色蒼白的少年更像一把手術刀,直直插入視野之中。
毛冬青和他站在一起。
只代表一個含義——巫瑾和他一樣,會不惜一切代價把衛時帶出來。
宋研究員起身,大步走過去。
巫瑾低頭,只說了一句話:“我想見他。”
儀器的遮罩層緩緩上升,實驗室內只剩下最後三人——和像在沉睡中的衛時。
男人擰着眉,在耀眼如白晝的燈下陷入不可掙脫的夢魘,明明伸手就能觸及光,閉眼時卻投下深邃的影。
巫瑾安靜看着他。
和夢境中的神祇一模一樣。
巫瑾再擡頭,抿着的脣毫無血色,依然認真向宋研究員求教。
“兩臺儀器會連接在一起,等你做好準備,就能進入衛哥的意識。”宋研究員解釋:“我需要你做好心理預設,一旦進去——你的意志會受他主導,你會被迫與他共同承擔情緒,還會被拖入記憶旋渦。”
“可能是任何一個記憶時間點,我們唯一知道的,是記憶場景。場景在r碼基地。”
巫瑾:“需要我怎麼做。”
宋研究員:“讓他信任你,願意被你入侵意識本源,然後——帶他出來。”
“信任是一把雙刃劍,”宋研究員微微停頓,鄭重開口:“如果操縱不當……”
巫瑾看向他。
宋研究員:“你也會被留在那裏。”
巫瑾乾脆點頭。
毛冬青讚賞看向他。宋研究員再不耽誤,迅速給巫瑾反饋他所收集到的信息:“灰霧,高塔,鐵門,還有詭異的哭泣,堆在門內的機械廢墟。最重要的那道門——我們試了三次,沒人能走過那道門。”
“你試着進去,不要完全沉浸,我們會在這裏指導你。”
巫瑾知悉。
第二臺儀器再度打開,綠光閃爍。
毛冬青看向淺綠色的燈光。
一旦巫瑾成功,燈光會平穩熄滅,失敗會以紅色示警。
身旁,宋研究員替巫瑾做最後準備:“好了嗎。”
少年頷首,突然回頭,走向沉睡的神祇。
他彎腰,在男人冰涼的手背落下輕吻,大步跨入另一架儀器。
冷硬的探針刺入,巫瑾下意識捂住胃,視野天旋地轉。
骨髓像是被抽空,肌肉不受控制顫抖,眼前一片黑暗。巫瑾咬緊牙關,直到意識接近模糊——
第一道光點終於亮起。
第二道,第三道。所有光芒匯聚,他驀地睜眼——
灰濛濛的空氣夾着嗆人的黑煙,巫瑾虛弱蜷縮在地上,許久勉強爬起。
繼而差點翻了個跟頭。
重心不穩。
巫瑾茫然舉起自己的雙手。
有點小。
身高也縮水了……大概只有十四五歲。
他不再細究,竭力向前看去。
鐵門,鏽跡斑駁的鎖,聯邦九處研究基地。
r碼基地。
巫瑾拖着極度不平衡的小身板緩慢走向鐵門,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就是這道門,他必須想辦法進入——
門內,一道視線向他掃來。
巫瑾下意識看去,驚喜睜大了眼睛。
十五六歲的少年正眯眼看向他,右手傷痕累累,饒是如此依然擼起袖子,左手拎着木棍像是提着他的劍。
他的瞳孔漆黑無光,眉目與十年後相比要稚嫩不少。
擡眼時卻仍然銳利。
像山間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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