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琴聲【已改】
副本場景開啓的一瞬,巫瑾鬆了一口氣。
《拯救真相》的畫布背後,出乎意料沒有劇情,沒有戰鬥,只有黑暗中淺淡的投影。
像是在播放一步冗長枯燥的電影,通篇到尾只有一個長鏡頭。
是1737年在畫布上繪製最後一幅畫的宮廷畫師,勒穆瓦納。
他有着與海格力斯廳幽靈一樣的白色捲髮,穿着樸素的長袍。他的畫室中擺放不少畫板,卻皆用黑布矇住。他在一座光線並不亮敞的小房間內作畫,顯得陰森寒冷。
他側對着巫瑾兩人,帶着憎惡描出被擊倒在地的謊言和嫉妒。
薇拉小聲開口:“我們這麼看下去……是不是能看到他自殺前的畫面?或者一場突然的他殺?”
巫瑾搖頭:“整座畫廊,副本都最多隻有20分鐘。不夠他畫完這幅畫。”
“但一定有關鍵線索。”
兩人向勒穆瓦納的投影靠近,畫師絲毫未覺。
這只是一部電影,巫瑾想,甚至在這一刻,對於1737年的勒穆瓦納來說,他和薇拉纔是闖入畫室的幽靈。
在走到畫師正面一瞬,巫瑾一頓。勒穆瓦納的雙眼血絲遍佈,像是很久都沒有閤眼。
畫師點揉筆尖,在調色盤中沾取,他像是在帶着怒意構圖——落筆時卻又被理性掌控,安詳填色,筆尖在畫布搓動。
一筆,第二筆。巫瑾此時完全相信了勒穆瓦納的死因調查,他有極度分裂的精神狀態。
畫師放下油畫筆,開始用一種類似石墨的長條勾勒真相女神。女神仰着臉頰,畫師落筆時輕而溫柔,寥寥幾畫就勾出臉型,五官。
“他在悲傷……”巫瑾愣怔道:“線索是真相女神?……”
薇拉卻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抓住巫瑾的袖子:“你看,看他的線稿!”
巫瑾睜着小瞎子眼看了半天,只覺得似曾相識,薇拉終於忍不住提醒:“剛纔走廊上那幅畫,靈牀上的死去的貴婦人。”
“那是他的亡妻。”
勒穆瓦納畫了一遍線稿,又擦去,重畫,再擦去。如此反反覆覆,就連巫瑾都將那張面孔牢記在腦內——
腦海中紛紛揚揚,無數線索雜亂出現。
“他從一年前開始精神分裂,無力對抗抑鬱症和妄想症。”
“大小合了,是170X140……雖然不是我們找的那副,裝裱時間是1736。”
勒穆瓦納卒於1737,亡妻入殮在1736。
他將真相女神繪製成亡妻的面容,將妻子的逝世幻想成“謊言”,妄想自己是逆轉時間的勇士,用鐮刀擊倒謊言,從死亡手中將愛人帶回——
“他用劍在自己的喉嚨和胸部上劈了9下。他死於最後一幅畫,最傑出的一幅畫。”
副本光線暗淡,畫師消失在視野,出口轟然打開。
巫瑾和薇拉同時對視——
“去搶畫!”
巫瑾迅速點頭,在出門的一瞬放緩腳步。
一位仍在找畫的練習生焦頭爛額路過,薇拉立即扯住巫瑾:“小巫別灰心啊!咱再找找鴨,肯定有鴨!”
巫瑾:“……”
練習生放心離開。
繞過三個轉彎口,那副“靈牀上的貴婦人”終於出現。
高寬170X140,右側一行小字代表裝裱時間:1736。
“在想什麼?”薇拉側頭。
巫瑾低聲道:“我在想,這位夫人叫什麼。”
兩人推開畫布後的牆面,走廊再次翻覆,幾分鐘後從副本走出。
薇拉眼眶微紅:“太壓抑了。勒穆瓦納就這麼對着……她的遺體畫了三天?不喫不喝?”
巫瑾拍了拍她的肩膀。
薇拉提醒:“還有,密碼還沒找到——”
巫瑾帶她走向旁邊的那幅少女肖像,顯是這位夫人年輕時勒穆瓦納所繪:“再試試。”
光影斑駁交接。
少女坐在花圃旁,即便在未婚夫替她畫像時,還在笑嘻嘻亂動。年輕的勒穆瓦納焦頭爛額,忍不住無奈呼喊少女:“Stiémart……”
破天荒第一次,畫名沒有在副本開始出現。
而是在副本中閃過。
《Stiémart》弗朗索瓦·勒穆瓦納。1712。
巫瑾:“她叫Stiémart。”
薇拉瞪大眼睛數了三遍:“……8個字母。”
巫瑾點頭。
陳列畫室的大門終於打開。
巫瑾抱着油畫,薇拉提着長刀以防備姿態跟在他身後。
已是將近7點的凡爾賽宮被晨光籠罩,選手大多掛了兩個黑眼圈,爲破解副本一宿沒睡。
薇拉突然爆出一聲粗口:“卡牌又變了!通知選手回皇家禮拜堂——”
巫瑾眼神陡凝。如果魏衍還在副本,他們還有足夠時間——
薇拉驚呼:“魏衍,他們也出來了!”
巫瑾猝然對上魏衍視線。
這位人形兵器毫不意外是巫瑾最先破解副本,他向巫瑾點了點頭,像是在克洛森秀寢室某個週日,道個早安,然後帶着隊友徑直離去。
薇拉一眼恍惚:“他不搶畫?”
“……”巫瑾看着魏衍的背影,艱難開口:“他直接去了禮拜堂。他在等我們過去,然後截胡……”
薇拉一腳提在扶手上:“我%@#……”
走廊另一端,紅玫瑰寧鳳北推着一身灰有氣無力的薄傳火路過,看着薇拉嘻嘻一笑。
薇拉一秒挺直脊背,眼神冷淡威嚴。掃了眼薄傳火,又看了眼巫瑾,眼神滿意。
寧鳳北逐漸冷臉,對着薄傳火“嘖”了一聲。
“???”薄傳火懵逼:“姑奶奶,我哪裏得罪你了?”
等兩人消失,巫瑾放下畫框,低頭思索:“魏衍至少要兩個A級練習生才能攔住,如果我們兩都上,他必定會讓隊友上來搶畫。如果只上一個,魏衍會直接過來搶畫,如果一個都不上就會一起被魏衍揍……”
正在此時,在走廊上晃盪的凱撒兩眼放光走來。
“巫啊!聽音樂不,我們這兒有個傻逼幽靈要彈琴,還非得要找200個聽衆——”
薇拉扶額:“你們還沒找齊人啊?”
凱撒一拍大腿:“可不!誰叫那幽靈傻逼呢!那啥,密碼箱就卡在鋼琴機械箱裏,非得他彈琴才能冒頭。”
巫瑾猛地將腰脊挺直。
薇拉茫然看向他。
巫瑾一字一頓開口:“密碼箱放在琴箱,擊絃器按照固定順序落下,就是讓密碼箱浮出的‘第一道密碼’。”
凱撒雖然沒聽懂,還是習慣性點頭點頭。
巫瑾耐心解釋:“只要能彈幽靈那首曲子,誰都能拿到密碼箱。”
凱撒琢磨半天:“我這要是會彈琴,還來當練習生幹啥!”
巫瑾把畫框遞給薇拉,三人穿過走廊,琴凳旁已經圍了不少人。藉着窗簾擋住刺眼的陽光,巫瑾終於看到了浮在三角鋼琴上的幽靈。
一位身着華服的中年宮廷樂師,高傲貴氣,與勒穆瓦納氣質截然不同。
《感恩贊》的作曲者,太陽王首席樂師,讓-巴普蒂斯特·呂利。
巫瑾砰的坐上琴凳。
人羣一愣,傻傻看着巫瑾。那幽靈也呆了幾秒,繼而怒氣衝衝向巫瑾撲去,嘴巴開合無聲叫囂。
我的琴凳。
你走開,走開!走開啊啊!
巫瑾任由呂利的投影在他周身穿來穿去。
腦海中最後過了一遍在藏書室看過的曲譜——
修長的手指略過琴鍵,和幽靈如出一轍的琴聲傾瀉而出。
這位白月光的顏值練習生優雅坐在琴凳上,晨光爲捲髮鍍了一層鉑金,小圓臉深不可測。周圍選手齊齊瞪大了眼。
凡爾賽宮門外。
正在美滋滋數着一把卡牌的楚楚和衛時叨叨個不停,即便這位Carry型隊友毫無反應,全作她是透明。
楚楚:“大佬!咱們要不再搶一張公主牌?就那種穿小裙子的,蓬蓬的,帶蕾絲小物的。您要是能搶到,我保證一小時都不說廢話——”
“大佬,大哥,大爺!——誒誰在裏面彈琴?”
衛時眯眼看向不遠處的琴聲源頭,半敞開的皇家大廳,破天荒嗯了一聲。
楚楚愣是從中聽出了“心情不錯”,趕緊湊上去巴結。
三角鋼琴旁。
隨着曲譜被精準演繹,擊絃器不斷打動像是古早的電報機,匯合成冗長的電報碼。
密碼箱緩緩顯露出邊角。
包括凱撒在內,所有選手眼睛一亮,就要向鋼琴衝去——
巫瑾突然停手。
凱撒當頭嚷嚷:“小巫,來,繼續繼續!”
巫瑾笑眯眯道:“彈完也成,幫我去攔一個人。”
“魏衍。”
人羣兩秒靜止。
魏衍有人形兵器威名在外,因爲密碼箱被魏衍淘汰得不償失……
巫瑾果斷加碼:“保證人身安全!還有,取密碼箱附贈密碼!”
練習生們一頓,緊接着奮勇撲上——
“攔攔攔!必須攔!怕什麼魏衍!”、“成交成交!”、“來,巫哥咱們詳談——”
凱撒一馬當先擠出人羣,硬是憑藉突擊位強悍的軀體優勢扒拉住三角鋼琴。300斤的白月光選手把鋼琴機械箱堵得嚴嚴實實。
那位宮廷樂師幽靈被氣的七竅冒煙,當即放棄騷擾巫瑾,對着凱撒無聲怒吼。
放手!滾啦!
離我的鋼琴遠點!你這個粗鄙之人——
一刻鐘後,凱撒毫不意外以壯碩的拳頭擊退一系列鋼琴副本競爭者,獲得了和巫瑾做交易的“優先權”。
那位幽靈早已被氣到自閉,不見蹤影。
凡爾賽清晨的走廊裏,巫瑾重新抱起油畫。凱撒洋洋得意拍着胸脯打包票:“巫啊,你這別說是一個魏衍了,十個哥也能給你攔下——”
魏衍儼然成爲不懂事兒、欺負寶貴藝術家的大惡霸。
場外,克洛森-風信子秀直播間。
鏡頭再次回放巫瑾搶到琴凳的瞬間,6個機位在反覆篩選之間被導播挑出最佳視角——
剛從畫室搏殺出來的少年將手中砍刀卸下,坐在晨光揮灑的三角鋼琴前,臉頰一側約半指長的細小劃痕還未癒合,眼神自冷冽到平靜。
暴力美學被複古機械鋼琴聲撫平。
溫柔獻奏。
應湘湘嘶了一聲,笑盈盈捂住胸口,誇張表示心臟砰砰亂跳。
彈幕密密麻麻,一衆操碎了心的麻麻粉們紛紛爲表示爲兒砸感動爆哭。
“#驚!兒砸竟然對三角鋼琴做出這種事情——”
“#寶藏小巫!”
“#一人1信用點,衆籌小巫演藝圈出道!”
血鴿皺眉思索:“我沒看到巫選手把曲譜帶身上……他怎麼做到的?”
應湘湘解釋:“拿到曲譜看一遍就能彈,我們叫做視奏能力。和音樂理論知識儲備、聽覺反應有關。當然,剛纔小巫選手的操作還涉及到背譜——”
應湘湘一笑:“記憶能力,一直是小巫的特長。”
屏幕正中。
直播鏡頭切回,
皇家禮拜堂的大門吱呀打開,薇拉當先進入,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畫面。
魏衍已經站在勒穆瓦納的肖像旁,卓然負手而立,砍刀背在身後,似乎下一秒就能匯成銀光白練兜頭劈下搶畫。
凱撒嗖的從門外躥入,舉着巫瑾的同款砍刀哇哇亂叫:“呔,來戰!”
薇拉利落切入補位。
魏衍瞳孔驟縮,表情一片茫然。
這位人形兵器第一反應就是要舉報非法組隊,腕錶卻顯示一切正常。趕在魏衍反應過來之前,凱撒一個突進把人逼退——
“3分鐘!”薇拉飛速估算。
巫瑾無聲點頭。
魏衍手裏再不是那把小破劍,而是精良的砍刀。此時雙A對一S,薇拉能拖住魏衍的時間,保守估計有隻3分鐘。
巫瑾將油畫放下,手速飛快地打開禮拜堂牆壁上勒穆瓦納的肖像,抱起畫框向密道內衝去。
1分半。
高寬170X140。勒穆瓦納的亡妻繪像與任務畫框嚴絲合縫,巫瑾將空白畫框卸下,換上那位靈牀上的貴婦人——
5秒。
密道外,魏衍終於在凱撒和薇拉的圍攻下找到破綻,長刀一壓震得薇拉手臂發麻,打鬥聲漸漸逼近巫瑾。
巫瑾的呼吸在沉悶空氣中異常急促。密道內氣流密封,光線灰暗,似乎誘發了某種記憶與本能反應。
他緩緩闔眼,再睜眼時雙手終於穩定。
密碼箱。
八個字母。記憶中閃回年輕的宮廷畫師與他嬌俏的未婚妻,畫師反覆呼喊少女讓她在畫架前坐好,少女笑聲如銀鈴。
她叫Stiémart。
字幕轉軸上,第五個輔音調整完畢,身側隱隱有幽幽光亮傳來。巫瑾回頭,差點嚇一大跳。
渾身血跡的勒穆瓦納悄無聲息站在巫瑾身邊,悲哀凝視畫中的亡妻。
密道外,魏衍距離衝破防線似乎只差一步——
“兄弟抱歉,節哀。”巫瑾於再不耽誤,電光石火之間拼好最後三個字母,拍了拍幽靈虛無的肩臂。
機關聲咔擦響起,從輕微到轟鳴。密碼箱驟然打開!
一張深藍色的卡牌躺在密碼箱正中,質地柔韌厚實。
——人物卡-弗朗索瓦·勒穆瓦納(1688-1737)。
巫瑾秒速撿起卡片塞進作戰服,伸手順起備用砍刀,一腳踹開密道大門——
光線自禮拜堂內透入。
畫師的幽靈靠近畫框,親吻靈牀上的Stiémart,最終消散在凡爾賽的晨光中。
副本通關。
薇拉、魏衍口袋中同時咔擦一聲,兩隊原有的線索卡碎裂。魏衍猛然擡頭。巫瑾自密道出口一躍而下,強勢加入戰局——
3位A級練習生聯手。
魏衍再難突圍挾住巫瑾,刀鋒一挑向後急退,再無蹤影。
巫瑾長舒一口氣,伸手探向作戰服中的卡牌,向薇拉點頭。
薇拉眼神驟亮。
凱撒嘿嘿敲着刀:“巫啊!哥帥不!你看那個密碼箱……”
巫瑾笑眯眯道:“走,去藏書室。”
凱撒嚷嚷:“去那作啥!”
巫瑾解釋:“拿曲譜,我只記了第一個樂章——還有,去確認密碼。”
松香、苔木和藍風鈴薰香自書架間傳來,三人避開人羣,在一處落灰的實木書櫃中抽出曲譜。
《感恩贊》,讓-巴普蒂斯特·呂利。
凱撒趕緊給曲譜撣撣灰,瞪大眼睛:“叫這名兒啊……”
巫瑾循着呂利的名字在檔案中翻找,又抽出兩本大部頭。薇拉湊近,跟着翻書。
“呂利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爲國王路易十四作曲。這位意大利作曲家自年幼第一次進宮,就被國王的迷人氣質所傾……”
凱撒:“???呂利是女的?幽靈是男的啊!”
“……”薇拉麪色恍惚,指着書看向凱撒:“呂利是直男,有家室。還有,路易十四也是直男。”
凱撒琢磨:“這還能一見傾心——”
薇拉拍桌:“傾慕,景仰懂不懂!”
巫瑾指了下藏書室一側的波旁皇室畫像:“左邊第二幅。”
凱撒:“臥槽,這蘿莉好看!”
巫瑾趕緊糾正,因爲油畫牌的緣故,他與薇拉對整座凡爾賽宮的肖像畫就差沒了如指掌:“……這幅叫《王太子路易十四》,是國王小時候。”他看向資料,解釋:“呂利比路易大6歲,年幼的國王性格內向,是呂利教授他音樂,親手替他製作了第一雙舞鞋,鼓勵他在宮廷貴族前表演芭蕾,以培養自信。”
凱撒瞭然:“懂了!玩兒養成啊——”
資料嘩啦啦翻到後頁,凱撒突然想起:“我這牌上還有個提示,什麼1687,密碼箱是11個字母……”
薇拉翻往1687,看到呂利那句流傳甚廣的話——
“有太陽照耀的地方,纔有我存在的意義。”
“他是在指太陽王。”巫瑾對着書本開口。當路易十四征戰歐洲,名聲顯揚,呂利無疑爲他的榮耀驕傲。路易十四落水,生命垂危,呂利放棄了臨盆的妻兒在窗外爲他拉了一宿琴。
“1687。”薇拉湊近書頁,輕聲道:“1687年路易十四手術康復……呂利排演《感恩贊》演出爲國王慶祝。這是呂利譜給路易十四的最後一首歌,然而這位樂師已經失去國王的寵信,在演奏室孤獨等待太陽王的到來。”
“路易十四缺席了整場演出,國王是本該是唯一的聽衆。呂利對着空無一人的觀衆席演奏完整首《感恩贊》,在這場表演之後重病去世……”
巫瑾點頭:“幽靈漂浮在凡爾賽宮,每當深夜演奏《感恩贊》,等候國王駕臨。他渴望聽衆,所以鋼琴牌的第二個任務纔是‘找齊兩百個聽衆’。”
“但他真正想要的聽衆只有一個。”
薇拉嘆息:“路易十四,密碼是路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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