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不知道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
影信然十一歲了。
陌千葉來人界看影信然的這天依舊是在夜裏。
他同往常一樣靜坐在牀邊看影信然的睡顏，看得久了也會上手摸摸他的臉，順一下他的頭髮。
人界的時速過得真的很快，轉眼就要見天明，陌千葉起身，他該走了。
腳才邁出去一步，陌千葉就走不了了。
他回頭，正對上一雙黑黝黝的眼眸，在朦朧夜色的掩映下，顯得格外的深邃，也格外的明亮，像極黑的天空中一點閃亮的星辰。
“道長。”
小少年的聲音依然很稚嫩，但他這個年紀聲音已然開始有所變化，清晰且富有蓬勃的朝氣和活力，是陌千葉很喜歡的樣子。
“你醒了。”
陌千葉施法掩了面容，轉身坐回牀上。
影信然抱着被子坐起來，目光灼灼的盯着陌千葉看。這是他第一次離陌千葉這樣近，近到他完全可以看清楚陌千葉臉上的每一處細節。
可是他註定要失望的。
天將亮不亮，屋中沒有點燈，陌千葉還用法術遮了面容，入了他眼的，僅有一層朦朧的雲霧。陌千葉的面容掩在雲霧後面，他離得這樣近也看不清。
影信然屈膝，把下巴墊在膝蓋上，有些悶悶不樂的說：“我一直都醒着。”
陌千葉聞言，先是一怔。
一直都醒着的意思是從他來到這間屋子開始，影信然都是清醒的。他在牀邊幾乎坐到天明，影信然就在牀上幾乎躺到天明。
陌千葉看進他的眼裏，那雙漆黑的瞳孔之中果然一片清明，沒有絲毫剛睡醒時的惺忪。
“你一直都是醒着的。”
陌千葉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素來清泠的聲音帶着點啞。
“啊，是這樣沒錯。”
他故意斂着呼吸，裝作睡得很熟的樣子。在他牀前坐了多久，他就清醒了多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爲了瞞住道長的耳目有多用心。
道長來看他，他心裏止不住的興奮，心跳如擂鼓。
可他又怕自己動靜太大，驚動了道長，以至於他不得不刻意的平復自己的呼吸，壓抑自己的心跳。
他騙過了道長，便也得了這一夜的相陪。
“既然能裝一夜，爲什麼不裝得更久些。”
偏在他將要離開的時候拽住他的衣袖，小鳳凰苦心孤詣的裝睡了一晚上又是何苦呢。
“我不知道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
影信然的聲音有些小，還帶着點委屈的意味。
“什麼？”
陌千葉沒太聽清，也沒太聽懂。
影信然擡頭，視線緊緊地鎖在陌千葉的眼眸之中。
“道長，你說過你會經常過來看我的，可是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過了五年。
不拉住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和你見面，兩年？五年？十年？或者更久。”
“已經這麼久了嗎？”
陌千葉低頭看幾乎入懷的影信然。
於他而言，不過五日的光景，對人界的這隻小鳳凰來說卻已然過了五載，影信然已經從一個小小的嬰孩漸長成大人了。
五日和五載於陌千葉而言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不過都是眨眼一瞬間。
對人界的影信然來說卻大不一樣，他這一生不過短短六十載，五載已是他十二分之一的歲月了。
影信然揪着陌千葉胸前的衣裳，低聲的說：“道長，我有些害怕。”
“怕什麼？”
我會一直都在的。
影信然眉眼彎彎，眸中分明含着笑意，說出的話卻讓人心疼。
“我怕下次道長再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老啦。更怕道長來得更晚，而我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了。若真到那時，道長該怎麼辦呢。”
陌千葉的喉嚨有些發哽，“不會發生你說的這些事情的。”
“怎麼不會，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影信然的聲音明顯低了很多，他在失落，也在難過。
陌千葉沒法兒告訴他後事的走向，那樣也就失去歷劫的意義了。
他捧起影信然的臉，看着影信然的眼睛，鄭重且認真。
“我向你承諾，我不會讓那些事情發生。”
影信然就笑了，“道長一言九鼎，我願意相信道長不會騙我。”
一縷金輝調皮的從窗戶溜進屋子，靜靜的落在陌千葉的身上，如神光映照，聖潔而悲憫。
影信然眨眨眼睛，伸手要碰陌千葉，手指卻堪堪停在離陌千葉的臉不過一寸的地方。
光輝穿過他的指縫映進他黑亮的眼眸裏，手指觸及的那層淺淡的光輝像是一層薄得不能再薄的結界，將他們分隔在不同的兩個世界。
結界裏的人帶着神性俯首看着這天下蒼生，冰冷且清醒，看着不像是個真實的人。
結界外的人心懷忐忑的靠近，卻在分寸之地停下，止步不前，眼中敬畏又虔誠，既怕驚擾了這高在神壇的雲中仙，也怕污濁了這聖潔不染的神只。
陌千葉忽然抓住影信然的手腕，整個人主動湊上前去，讓影信然的手背貼在他的臉上。
“嘣”地一下，影信然的腦子裏彷彿是斷了一根弦。
他的臉迅速漲紅，手指掙扎着要脫離陌千葉的禁錮，卻被陌千葉死死抓着貼在他的臉上，那冰涼的感覺順着手指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
“什麼感覺？”陌千葉問。
影信然有些恍惚，怔愣的看着陌千葉的眼。
什麼感覺？
悲憫的神眼裏裝着一整個天下蒼生，對誰都是一樣的不近人情，那雙鳳眸裏時時刻刻都冷得叫人心驚。
這會兒卻不一樣了，他眉眼微轉，落在我一人的身上，只眷顧我一個。
那層淺薄但堅固的結界因爲他的主動靠近變得不堪一擊，手指一戳便就支離破碎。
世界不再是兩個世界，神和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距離，他們離得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原來神也不總是冰冷無情的嗎？
影信然不再掙扎，手背更加貼近陌千葉的臉龐，輕撫。
他說：“道長，你的臉是涼的。”
滲透到我心間的東西卻帶着溫度，溫暖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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