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蘇瑪被吳用的聲音吵醒,就要醒來。
他伸手點了她的睡穴,起身走到吳用身邊,一把捏起對方的脖子:
“你在說什麼?什麼烏鴉?”
吳用迷茫的轉醒,看見他的表情頓時駭了一跳:“啊!”
百里驍收緊手指,瞳孔像是波瀾一般顫動:“說清楚,你口裏的烏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吳用被他捏得臉色漲紅,連連咳嗽,掙扎地去摳他的手腕。
百里驍意識到是自己太過急切,於是微微鬆開了對方,吳用猛地喘了一大口氣,癱在地上迷茫地看向他。
百里驍問:“你剛纔可是夢見了烏鴉?你爲何說烏鴉突然消失了?”
吳用想了半天,才能微微理解百里驍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想起在夢中反覆消失的那隻烏鴉,又想起蘇瑪的囑咐,眼神不住地往蘇瑪身上飄,臉上糾結起來,半晌不說話。
百里驍一皺眉:“是不是蘇夭不讓你說?”
吳用下意識地點頭,又搖了搖頭。
百里驍抿了一下脣,循循善誘:“她不讓你說,並非不能對我說。我與她乃是至友,你若告之,她不會生氣的。”
吳用一時之間被他的大道理弄暈了。
百里驍又用明天烤三隻兔子誘惑他。
吳用終於被買通,他猶豫地道:“烏鴉變成羽毛飛了。”
百里驍皺起眉,烏鴉變成羽毛飛了?烏鴉怎麼會變成羽毛?是吳用不會組織語言所以說錯了,還是對方看錯了?
百里驍看了一眼睡得深沉的蘇瑪,按捺下內心的焦躁,蹲下身一字一頓:“你在哪裏看到的,哪裏來的烏鴉,是怎麼消失的,一點一點地說。”
吳用有些懼怕地看着他。
最後艱難地道:“白天,烏鴉從天上飛,飛到美人姐姐前......她們說話....”
百里驍的呼吸不由得一滯,半晌,他的胸膛纔有明顯的起i伏:“接着說。”
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沙啞。
吳用總感覺對方的目光像是被什麼壓着,沉重得很,他就算是腦子不靈光也能感受到這種情緒,不由得說話也更小心了:
“我抓住烏鴉,美人姐姐不讓。然後烏鴉就成了羽毛飛走了!”
他攤開手,臉上重複着白天的驚詫。
百里驍沉默地看着他:“可有說謊?”
吳用搖了搖頭。
他猛地站起身,將吳用拉起來:“在哪裏看到的,指給我看。”
吳用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最後憑藉着記憶來到了溪水邊,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蘇瑪之前洗臉的地方:
“就是在這裏。”
百里驍放開他,小心地蹲在溪水邊。
黑暗中,水聲潺潺,清冽的寒氣逼人。
藉着月光,他找到了對岸一塊淤泥處,清楚地看到了幾個鳥類的腳印。
他的下頜一繃,問吳用:“它果真變成羽毛消失了?”
吳用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靈,趕緊點頭。
百里驍閉了閉眼,又問:
“你可聽見她們兩個說什麼了?”
吳用艱難地回想着:“美人姐姐說、說那隻鳥什麼都知道。”
說完,又回想起蘇夭謹慎的表情,道:“而且我看美人姐姐好像很聽它的話。”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最後補充:“那隻鳥很厲害,可是我聽它似乎快不行了,有時候會打盹。我一碰它就掉毛。”
百里驍斂了眉眼,看不清楚神色,他接着往下游走,走了不長,就看到一根漆黑的羽毛靜靜地躺在岸邊,他斂了眉眼,剛把那枚羽毛撿起來,突然神色一變。
自從他碰到這枚羽毛,就像是碰到了什麼開關,叫醒深淵巨獸。
剛纔還隱有鳥獸蹄鳴,流水潺潺,但是此時此刻,彷彿一切都凝滯了一般,壓抑顫抖,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他聽不到半點聲響。無論是風聲、水聲,還是鳥獸的名叫,在這一刻都像是被一隻手抹去。
這個欣欣向榮的山谷,頓時變成了一幅沉默死寂的水墨畫。
百里驍肯定,這不是他的錯覺。
周圍的空氣都開始凝滯,他確定有人在看着他。
這種感覺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彷彿是在無上峯。幼時被罰跪,風雪中父親如冰一般的視線直直地射在他的身上,每次都讓他顫慄不止。
然而在那時所受的冰寒遠遠不及現在。
他彷彿置身於千年的冰湖裏,被千萬根冰棱所對。
不像是一個人在看着他,像是有千萬個人在看着他。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呼吸,他胸膛的起伏,在這一刻似乎全都暴露無遺。
然而這裏怎麼可能會藏着那麼多的人,一個人又會有這麼多雙眼睛嗎?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人”?!
吳用在這種沉默中感受到了危險,戰戰兢兢地問:“你爲、爲什麼不說話?”
百里驍慢慢地直起身體,像是負重着一座山,每直起一寸似乎就能聽到骨骼的響聲。
他將羽毛緊緊地攥在手心,看向吳用。
眸光晦暗,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像是深海下的翻-->>涌,潛藏在幽深之中不見蹤跡:
“無事。”
聲音啞了起來,像是含着砂礫。
他將羽毛隨手扔了,神色淡然:“烏鴉不可能會變成羽毛消失,是你看錯了。”
他看着對方,眸光是深不見底的晦暗。
吳用一愣,剛想反駁就聽百里驍就又重複一遍:“是你看錯了。”
吳用被對方的語氣嚇得一哆嗦。
單純的人直覺最準,雖聽不出來百里驍的情緒,卻能感受其中的沉重。
於是吳用開始懷疑自己,他想起美人姐姐說過,那隻鳥是飛走了,不是消失了。美人姐姐是不會騙他的,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
百里驍又道:“今天晚上的事不許告訴蘇夭。”
吳用:“爲、爲什麼?”
百里驍:“你已經答應她不會說出去,若是告訴她,她會生氣。”
吳用懵了,剛纔百里驍還不是說她不會生氣嗎?怎麼轉眼就變了?
只是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對上百里驍的眸子也只得嚥了下去。
吳用不情願地往回走,百里驍沒有選擇回去。
他沉默佇立,勁瘦的身影似乎與夜色融爲一體。如玉的側臉彷彿是這幽暗裏唯一的一抹白。
他向來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是在小梨死前的那隻烏鴉,和總是盤旋在蘇夭旁邊的烏鴉,像是一條繩索,將這幾個月以來的事情穿在了一起。
在灃城外,他是第一次看到蘇夭與那隻烏鴉對話,當時他就開始懷疑,爲何那隻烏鴉只張嘴卻沒有發出響聲?
爲何蘇夭看起來能與它對話?那隻烏鴉到底代表着什麼?
小梨和蘇夭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們是否與陷害他的幕後之人有關係?
幾件事情壓在他的心底,讓他開始觀察起了蘇夭。
直到到了客棧,他故意說出自己的要來此地的目的,然後故意留出時間給蘇夭。
果然如他所想,那隻烏鴉又出現了。他對蘇夭的懷疑又加重了一層,只是在她俯身熄滅燭火時,又不由得一怔。
那麼溫柔的神情,他只有在小梨的身上見過。
懷疑與直覺像是兩根繩索拉扯着他的理智。
他想相信,卻又不敢相信。
直到碰到了那個幻境,他才終於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他一直很想相信。
到了今晚,所有的懷疑都像是被洪水卷帶的淤泥,終於沉澱了下來。剩下的就只是清澈的、如同深海一般厚重的思念。
因爲他知道,既然烏鴉會說話,那麼這世上就有鬼神,就有死而復生之說。
小梨與蘇夭,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這個念頭瘋狂地衝擊着他的胸口,一次又一次地涌入他的經脈,如果不是着夜風寒涼,他怕自己會瞬間衝回去,把那個還在裝模作樣的女人揉進懷裏,用力到將對方揉碎。
他想要質問對方,爲何故意接近他。
那個烏鴉到底交給她什麼任務?
她又爲何如此懼怕它?
她除了這兩個身份,還有什麼身份?
然而所有的疑問,都敵不過他最想問的:
“被長劍穿過的傷口,是否還痛。”
東方吐白,百里驍回到了山莊。
火焰下,蘇瑪安靜地睡着。
他微微頓了頓,待身上的寒氣消散後,這才進了屋裏。
蘇瑪是被一股涼意驚醒的。
她一睜眼,就看到百里驍的胸膛,還帶着深夜的霜寒。
他就躺在她的面前,似乎剛從外面回來不久,氣息只有她能聽出來的亂。
蘇瑪頓時一愣,她剛想擡頭,就被他按了下去。
他的手有些涼,還微微發抖,將她輕輕按在他的胸膛。
“莫動。”
聲音也帶着喑啞,像是沉甸甸地承載了所有的夜色。
蘇瑪嗅着對方身上冷冽的氣息,看他微微起i伏i的i胸i膛近在咫尺,喉嚨不由得一緊:
“怎麼了?”
百里驍道:“無事。”
蘇瑪以爲他是找不到線索所以心情不好,於是乖乖地躺在他的身前,輕聲道:“你不要着急,明天一定能找到線索。”
然而線索是什麼蘇瑪也不知道,這一段書裏也是寥寥幾筆。只是說百里驍知曉了真相,然後揪着吳用的領子,就出了煉刃谷。
然而真的融入了這個世界,才知道作者筆下的寥寥幾筆,到底有多麼驚心動魄。
作者不會知道,百里驍懷着恨意強闖機關陣時,到底會承受多麼大的反噬。
作者也不會知道,百里驍顫抖着手尋找真相時,會受到多少的煎熬。
作者更不會知道,百里驍知曉真相時,會痛到神志錯亂,經脈逆行——那比被桃園的毒箭穿心還要痛上無數倍。
不過幸好,這一次有她在身邊,她不會讓對方再遭受一次了。
蘇瑪聽着他雖然微亂但卻有力的心跳聲,有些難受地揪住他的衣領,微微嘆了口氣。
百里驍的手墊在她的腦後,指尖輕撫,蘇瑪被對方順毛順得束縛,又開始昏昏欲睡。
對方突然問:“這麼長時間,不曾聽過你提及父母。”
蘇瑪迷糊-->>,下意識地接:
“我無父無母。”
反應過來後猛地一驚,後來一想這也不算是暴露身份,於是道:“我從生下來就不知道父母是誰,但是這也不錯,我一直都是自由自在,也不會有人管我。”
說完,她擡起頭:“爲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百里驍沒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的身影盈到瞳孔裏去。
蘇瑪一笑:“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的胸i膛i起i伏了一下,視線落在她的左胸i口。
目光微顫,他擰眉看着她,然後緩緩低頭。
火光下,即使是在冷硬的夜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柔軟。
蘇瑪感覺額上一熱,帶着熟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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