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有人驚叫出聲,百里驍看着手上震顫不止的神劍,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
神劍能成,必須經過最重要的一個步驟——
活人祭劍。
那麼是誰跳進了那地獄般的鑄劍爐裏,又是誰將血肉附着在這劍刃之上?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控制自己不斷下沉的情緒,順着神劍飛來的路線掠去。
來到他的寢殿前,看屋內四分五裂,地板裂出一個洞,熊熊火焰灼燒出來,恍然是地獄的入口。
他握着神劍向下一躍,火焰接觸到劍刃自動分開,在地下,他一眼就見到了趴在地上的龔叔還有吳用。
吳用的眼神渙散,倒在地上不住地喘i息着,龔叔縮在牆角,雙目含淚,胡言亂語。
他看見龔叔安然無恙,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只是在下一秒,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胸口驟然一空,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塊,無盡的寒風呼嘯,讓他的指尖都冷得發顫。
“龔叔,蘇夭有沒有來過這裏?”
聽到這個名字,龔叔的神色一顫,他張開嘴沙啞地叫了幾聲,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百里驍的下頜開始繃緊,他緊緊地盯着龔叔:
“龔叔,我再問你一遍,蘇夭,她有沒有來過這裏?”
龔叔乾癟的脣瓣開始顫抖,他的胸膛深深地起伏了幾下,終於嘶嚎出聲:
“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少主,你就殺了我吧!”
百里驍沒有理他的哭喊,近乎固執地問對方:
“蘇夭有沒有來過這裏?!”
龔叔顫顫巍巍地擡起眼,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百里驍緊緊地盯着他,眼睛都熬紅了:“龔叔,你說話!”
“她來過!來過!!”吳用似乎被什麼刺激了,突然捂頭尖叫:“她來過這裏!”
百里驍猛地拽住他的領子:“她來過?何時來過?”
吳用被勒得臉色漲紅,又哭又叫:“就在剛纔,就在那個爐子裏!”
轟然一聲,似乎有什麼在耳邊嗡鳴,極致而又尖利的聲音就像是一條繩子,狠狠地勒住百里驍的脖子,絞緊他的氣管,讓他不能呼吸,以至於眼前漆黑一片。
好半晌,他才找回聲音:
“你說什麼?”
吳總被勒得涕淚四流,無力抓撓他的手掌:“就、就在爐子裏,她剛纔跳進去了……”
耳邊的嗡鳴猛地拔高,像是山風在呼嘯,又像是厲鬼在哀嚎,百里驍緩緩轉頭,聽不見任何,只能茫然地看着龔叔流着淚衝他深深拜下:
“少主,是我不好!是我的錯啊,如果沒有我她就不會以身祭劍啊!”
周邊的空氣驟然一空,像是有人抹去了他的存在,他看不到吳用的眼淚,也聽不到龔叔的哭喊。
在死寂與虛無之間,反反覆覆地在想着一件事:
“蘇夭跳進了煉劍爐。”
她跳進了那個他碰一下都要鮮血淋漓的煉劍爐。
那麼怕痛的一個人,竟然爲了他跳進了煉劍爐。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神劍,劍身嗡鳴,卻不知何時手心已經攥出了血,順着劍身蜿蜒而下。
不,他不信。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烈火山莊裏,他還記得她委屈的眼淚,還記得她安靜的睡顏,還記得她吐出的帶着酒氣的氣息。
他答應她第二天就帶她回無上峯,然而他現在就在無上峯,她怎麼可能就不在了?
他猛地擡起頭,看着那個燒得通紅的爐子,雙眸似乎被這火焰灼燒,乾涸得只剩下鮮血。
他不信!!!
一咬牙,猛地衝上去,龔叔卻像是聽到他的不對勁,下意識地攔住他:
“少主,你莫要上前,這火爐太危險!就算你把這爐子掀翻,她也不回來了!”
“我不信她就在這裏。”百里驍咬着牙,每個字都像是在泣血:“明明我在昏迷之中還能感受到她,明明我剛纔還能聽到她對我說話……”
龔叔搖着頭:“少主,別找了,別再找了。你仔細想想,這裏除了我和她還有誰能爲你跳進煉劍爐呢?”
這句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百里驍。
他咳出一口血,腳下的土地像是深淵,緩緩將他吞噬進去,從腳掌到指尖,再到心臟,滯悶使他麻木,擠出了他所有的情緒。
恍然又回到了在洛城的那一天,他也是這麼看着小梨死去,這一次,她又爲他而死,且屍骨無存。
到底自己還要害她死幾次?
腳下突然一硬,他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緩緩地擡起腳,看見有什麼在火光下流光溢彩。
他撿起來,那是一粒金子。
龔叔還在哽咽:“少主,你莫要太傷心,蘇姑娘在臨走之前和我說了很多話,她說要讓我好好活着,讓我接受你的懲罰……”
然而此時此刻,百里驍已經聽不到什麼了。
那粒金子在他手上默默發亮,恍然間他的靈魂驟然一痛,像是被人用一隻手生拉硬拽,扔到另一個時空裏。
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在朦朧間,突然看見了一雙圓而又大的眼睛,這雙眼睛狡黠地看着-->>他,用那張長着兔牙的脣瓣,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自己:
“公子。”
“公子,你喫甜點嗎?”
“公子,花魁纔不好看。”
“公子,其實我……”
“公子、公子、公子!”
一轉眼,那雙圓眼猛地瞪大,有鮮血滴在他的掌心,她的頭軟軟地垂了下去。
他視線一垂,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正放在她的脖頸。
百里驍意識到了什麼,心口大痛,一口血吐了出來。
轉眼間,眼前還是那粒金子,只是沾上了他的鮮血。
他擡起手顫抖地抹去上面的血跡。
龔叔看不到他手中的東西,聲音含着沙礫,脊背頹然地彎了下去:“少主,她雖然說一直在哭,但我聽見了她說你們倆其實兩情相悅……”
轟然一聲,凝滯的情緒終於被衝開封印,他就像是陷入黝黑冰冷的泥沼,然而淤泥之下,是千萬柄鋼刀,刀刀插在他的身上。
“兩情相悅、兩情相悅……”
他的身體,他的心口無一不痛,然而最痛的是他的心,像被人剜去了一塊,鮮血淋漓,只能狼狽地帶動着剩下的血肉,苟延殘喘地跳動着。
原來都是她。
一直以來都是她。
她是小桌子,也是小梨,更是蘇夭。
不,還不止。
百里驍想起第一次到沛城時,遇見的那個倒在路上的女人。
雖然渾身狼狽,但是難掩雙眸的狡黠。
原來,他們很早就相遇,原來她不止爲了他死了三次。
百里驍看着自己的掌心,恍然上面佈滿鮮血,每一滴都是從她的心口涌出,淋漓地染紅了他的手。
她被他殺死了兩次,又爲他死了兩次,他曾說過要保護她,卻沒想到是自己一次次地將她推入深淵……
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在說:“兩情相悅”……
恍然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他的喉嚨發出野獸的哀鳴,似有無數個鋼刀穿透他的胸膛,再從血肉模糊的傷口肆意攪動,他的筋脈和血肉都被撕碎,只剩下飄然的靈魂,赤i裸地、頹然地接受烈火的灼燒。
喉嚨沙啞着,只能在粉身碎骨般的疼痛中勉強吐出一個音階:
“蘇……”
他要喚什麼?
蘇夭,還是小梨又或者是小桌子?
他該喚誰?
百里驍茫茫然擡起頭,如果能下地獄去找她,他願意萬劫不復。
然而可笑的是,他即使到了地府,他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連悲哀都沒有資格。
桎梏住他的泥沼轟然下陷,百里驍的心終於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裏去,他看着那把神劍,鮮血大口大口地嘔出,幾乎染紅了大片的胸膛。
與之相隨的,是一滴滴淚。
他在洛城裏被震驚與懷疑烤乾的淚,終於化作了血還給了她。
“蘇夭!!!”
龔叔跪在他身邊,老淚縱橫:“公子,斯人已逝,你莫要再傷心了,待我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之後,我就一命換一命……”
百里驍掙開龔叔,他踉蹌地站起來,手中的長劍嗡鳴不止,五形的寒冷在地下蔓延,他猛地舉起,向劍爐刺去。
轟然巨響,劍氣劃破空氣,“砰”地一聲,長劍插入爐壁,火焰不甘地跳躍着,卻還是在寒冷下變成殘煙,鐵水變成焦黑的一團,在令人齒寒的嗡鳴中,碩大的劍爐四分五裂。
吳用被這冷氣激得渾身僵直,手忙腳亂地向前爬去。
龔叔吐出一口血,他掙扎地對百里驍道:
“公子,莫要再墮入魔道,你要對得起蘇姑娘的犧牲啊!”
然而此話卻是晚了,百里驍擡起猩紅的眸子,感覺心中翻涌的懊悔與恨幾乎將他心口撕爛,他恨不得毀滅一切,讓所有人都爲蘇夭陪葬。
卻在要將那粒金子收入懷裏時,像是有什麼被他的戾氣驚醒,那股沉沉的威壓又壓了下來。
帶着不帶一絲感情的打量,還有深入靈魂的,讓人戰慄的力量。
百里驍驟然一頓。
他知道那個“人”又來了,那個把蘇夭送到他身邊,又帶走她的“上天”又來了。
幾乎是瞬間,他的耳邊下意識地響起蘇夭的話。
“千萬不要愛上我。”
愛上她,就代表她任務的完成,就代表這輩子可能再也看不見她……
龔叔聽不見他的聲音,但這種沉默更讓人膽戰心驚,他跪求百里驍:
“少主,你就放過自己吧,蘇姑娘定然不會想看到你如此傷心,你要是氣不過可以一劍殺了我,我願意在地下爲她做牛做馬……”
半晌,百里驍緩緩擡眼,突然開口:
“我沒有傷心。”
龔叔卻是不信:“公子,你……”
“我說我沒有傷心。”
他面無表情的抹去嘴角的血跡,一字一頓:“我根本不喜歡她,談何傷心?”
他從來不知道,說謊也會如此地冷。像是無上峯上最寒冷的一捧血,覆在他心上的傷口上,雖然可以被麻木得緩解一時的疼痛,但寒冷已經順着筋脈,襲遍他的全身,讓他的血液凝滯,奪走他心口最後一分熱度。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說着那些冰冷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含着血,那是矇蔽靈魂時,流出的血淚。
好似聽見誰在風中呼嚎,但仔細一聽,那是來自他的嘴角:
“是她不小心掉進去,成就了神劍。我雖感激,但她已經屍骨無存,我也無能爲力。”
龔叔愕然:“公子……”
百里驍將手心裏的金粒捏碎,金粉混着鮮血在地上炸出一道道血花。
“龔叔,你莫要多說。她既然是雲歡宗的人,得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說完,他悶咳一聲。鮮血順着嘴角溢了出來。
他慌忙抹去,指尖幾次發抖都沒有碰到嘴角,最後嚥下滿口的血腥,看向龔叔:
“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
吳用突然發瘋,他猙獰着臉,竟然猛地撞向百里驍:
“百里驍,你、你個王八蛋!”
百里驍竟然被他撞倒,悶咳一聲。
吳用衝他嘶吼:“怪不得美人姐姐,說、說你是王八蛋!”
百里驍一怔,接着臉上出現了奇異的笑。
吳用以爲他是在嘲諷,剛想下手百里驍就點了吳用的穴道。
百里驍緩緩站起來,對龔叔道:“龔叔,你和我的事日後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是無上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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