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馬車徐徐前行。
百里驍坐在馬車裏,面色蒼白,但雙眸晦暗,像是隨時有什麼破冰而出。
自從知道了龔叔的死訊後,他就一直不說話。
蘇瑪知道龔叔對百里驍有多重要,也知道百里驍對龔叔的複雜情感,因此看他這個樣子有些手足無措。
她小心地貼在他的身後,抱進了他。
百里驍握緊了她的手,像是浸入了溫暖的河水,眉頭微微一鬆:“我無事。”
蘇瑪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陪着你。”
他點了一下頭。
馬車路過沛城時,側方突然出現一輛馬車,那馬車樸素簡陋,從裏面伸出一隻纖長的手。
正是失蹤了幾天的桑竹芸。
蘇瑪一怔。
百里驍看起來毫無波動,他道:“在車上等我。”
說着,徑直下了車。
蘇瑪趕緊趴在車窗前,看桑竹芸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下了車。
桑竹芸看着百里驍,想說什麼卻覺得鼻子猛然一酸。如今知曉了一切,那些蒙在眼前的煙霧赫然抽離,她這才發現百里驍這個孩子的眉眼到底和她有多麼相似。
離上次相見,已經有半年,百里驍相較於她的記憶中瘦了很多,桑竹芸的眼眶猛地紅了。
她顫着手去摸他的臉頰:“驍兒……”
百里驍微微偏過頭,眸光冷淡:“葉夫人。”
桑竹芸的臉色猛地一白,她似乎纔想起自己的身份,頹然地垂下手。
百里驍道:“您今天把我攔在這裏,可有要事?”
桑竹芸察覺到他的冷淡,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只是想到自己來此地的目的,又勉強打起精神:
“驍兒。”她深吸一口氣:“我想問你,你是否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百里驍點了一下頭。
桑竹芸的眼前猛地一亮,她不自覺地上前一步:“那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你的、你的……”
百里驍:“你是我的親生母親。”
桑竹芸的呼吸一頓,臉上猛地漾出驚喜。
“可那又如何?”
桑竹芸的表情一滯:“爲、爲何說這樣的話?”
百里驍的表情毫無波動:“以前不需要,以後也不需要。”
桑竹芸就像是被人重擊了兩下,身體搖搖欲墜:“怎麼會不需要,我是你娘啊!我是你的親生母親!”
百里驍眉目冷淡,沒有說話。
桑竹芸以爲對方是在怨恨自理,哽咽道:“是娘對不住你。可是娘也是無意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和鳴兒被調換。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定然會……”
她會幹什麼?桑竹芸頓時茫然了。
她會攻上無上峯找百里一海報仇,還是戳破這一切,還百里驍和葉鳴真正的人生?
她會嗎?
如果會的話,她又豈會來到這裏。
百里驍似乎也不在乎她的話,他問:“您攔下我,到底是爲了何事?”
桑竹芸慘白着臉,問:“驍兒,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爲何還要助紂爲虐?百里一海一直把你當做復仇的工具,你與他一起濫殺無辜,有什麼好處?”
百里驍道:“我只是在拿回我應得的。”
桑竹芸激動地上前:“可是你難道就心甘情願地成爲衆矢之的嗎?你真的打算殺光所有人,包括你的兄弟嗎?”
百里驍退後一步:“葉夫人,您到這裏來是爲了勸我向善,還是勸我……放葉鳴一馬?”
桑竹芸的哽咽停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百里驍,語氣有些低弱:“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兄弟,我不想看到你們自相殘殺。”
百里驍道:“即使他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桑竹芸閉上眼:“無論他是誰的兒子,我畢竟養了他二十多年。”
百里驍突然勾了一下嘴角,就像是放下了什麼一樣,微微閉了閉眼。
“葉夫人,已經晚了。他如今正在來無上峯的路上,明日即將有一場大戰。所有的恩怨都將在明天落下帷幕。”
桑竹芸的呼吸一滯:“你們兩個非要自相殘殺嗎?”
百里驍深深地看了蘇瑪一眼:“如今的形勢已經由不得我左右。我要對付的,不只是葉鳴。我也不是爲了仇恨而殺戮。”
桑竹芸卻是不信他,她怔怔落下淚來:“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驍兒,只要你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你若是心中還有怨氣,我願意贖罪!你將我帶到百里一海面前,當年的恩怨由我自己解決!”
百里驍一頓:“已經晚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桑竹芸踉蹌地追上去:“驍兒!驍兒!你等等!”
百里驍沒有回頭,桑竹芸大喊一聲:“我只想知道你前幾日成親,那車內是你的妻子嗎?”
百里驍的腳步一頓,他道:“是,我很愛她。”
桑竹芸以爲百里驍已經走出了蘇夭的傷痛,又哭又笑,她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你們要好好的。”
蘇瑪嘆了一口氣,她拿起車上的傘,走過去罩在桑竹芸的頭上,小聲道:“葉夫人,您放心,我會照顧好百里驍的,您也要好好的。”桑竹芸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閉上眼點了一下頭。
兩人回到了馬車,桑竹芸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化作一個點。
百里驍被雨淋得溼透,雨滴從髮梢落下,落在蒼白的脣上。
他垂着眸子,一直不說話。
蘇瑪搓着他僵直冰冷的手指,放在嘴邊呵氣。
半晌,他突然一轉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蘇瑪被他身上的溫度冷得一激靈,但還是環住他的背:“別怕,別傷心,我在這裏。”
百里驍閉着眼,眉頭緊鎖着,似乎是覺得寒冷把臉埋進她的肩頸裏汲取溫暖。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聲音沙啞沉重,蘇瑪聽得鼻子一酸。
短短半天,龔叔不在了,自己的親孃對他的困境視而不見,竟然爲自己的養子求情,他的親生父親更是虎視眈眈。
如他所說,他真的只有她了。
她順着他發,道:“無論何時,我都在你身邊。就算這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我也不會離開你。”
百里驍啞聲問:“就算只剩下你我?”
蘇瑪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她下定決心,她要留在這個世界。
於是問天道:“天道,如果我完成了任務,可以留在這裏嗎?”
天道聲音變得略微冷硬:“不可,這是規則。我讓你來此已是破例。他知道你的存在更是破例。一個能重生、能惑人的瑪麗蘇終非這個武俠世界的人。你若想強行留下,不僅是我,連法則都無法容許。”
蘇瑪內心一沉,這一瞬間她似乎比百里驍更加地冷。
她抱緊了百里驍,卻還是覺得寒風在骨縫裏呼嘯。
如果無法留在這裏,那麼百里驍會怎麼樣?
他如今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叔叔離他而去,親生父親算計他,親生母親不信他,親生的兄弟要殺死他。
他只有她了,如果連她都無法留下來,那百里驍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她閉上眼,忍不住摟緊他的脖頸。
要是她不是一個瑪麗蘇該有多好。
“如今龔遠已死,桑竹芸離心,你是他唯一的依靠。蘇瑪,你莫要讓我失望。”
蘇瑪沒有說話。
很可惜,她註定會讓天道失望了。
百里驍看她面色蒼白,問:“怎麼了?”
蘇瑪回過神,勉強搖頭:“無事,只是……太冷了。”
他眸光一閃,沒有多問。只是又抱緊了她。
兩人回到了無上峯,汪三方一瘸一拐地過來:“峯主!”
汪三方戰戰兢兢地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說了,又道龔叔的屍體已經下葬,百里一海不知所蹤。
許是知道自己這次辦事不利,不僅放走了百里一海,還害死了龔遠,於是下跪請罪。
百里驍道:“不怪你。”
百里驍想說什麼,卻看見這蒼茫的雲海,不由得一頓。
對汪三方道:“你下去吧。”
汪三方一愣,蘇瑪揮手讓他趕緊逃命,汪三方這才鬆了一口氣,對二人一拜,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百里驍沉默了一會,突然問她:“你可曾去過無上峯的峯頂?”
蘇瑪的心情還有些低落,她一愣,搖了搖頭:“沒有。我每次過來都沒有機會。”
百里驍握住她的手,道:“我帶你去。”
兩人一步一步地踏上石階。有了自己和百里驍內力的支撐,她並沒有覺得冷。
百里驍道:“這條石階我從小走了無數遍。一開始會覺得冷,但是時間長了,竟然也就習慣了。”
蘇瑪的內心一揪,見這裏雲海茫茫,山風呼嘯。想到年幼的百里驍每天都要跪在這裏接受百里一海的責罰,內心不由得一揪。握緊了他的手。
她知道百里一海認爲百里驍不是他的兒子,所以一直對百里驍不加辭色。
但是這個認識只有真正地套在百里驍的身上,她才知道那有多痛。
這條石階這麼冷,這麼長,他那麼小是如何忍受下來的啊。
只是自己是不是隻能陪他走這一次了?
以後還是隻有他自己忍受這裏的寒冷和孤獨?
蘇瑪鼻子一酸,道:“這次我陪着你。”
百里驍一笑:“這裏有你,便是寒冷入骨,我也覺得溫暖如春。”
蘇瑪勉強勾起嘴角。
兩人拾階而上,見滿目的冰冷,石階上還殘留着不知是誰的血。
終於來到了峯頂,看見那個張牙舞爪的宮殿,還有被強行破壞的大門。
滿目瘡痍,似乎在預示着無上峯這個存在了幾百年的勢力,可以預見的將來。
百里驍拉着蘇瑪在石階盡頭坐下,看她臉色被凍得微紅,於是將她抱在了懷裏。
蘇瑪默默地靠在他的肩頭,問:“小時候你就跪在這裏嗎?”
百里驍點了一下頭:“每次都會被百里一海罰跪。一開始我會想,爲何我沒有錯,偏偏要跪在這裏?
爲何父親要對我如此冷淡?爲何我不能問及我孃的絲毫消息?
後來似乎來得多了,心也就被凍得麻木了,便再也不去想這個問題。”
蘇瑪擡手碰着他冰涼的臉頰:“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百里驍吻着她的額角:“太晚了。我以爲我的心是冷的,直到你用鮮血告訴我,我的心臟也是熱的,也是知道疼痛的。
我若是再自欺欺人下去,終會連靈魂都變得麻木。於是我開始懷疑百里一海,懷疑一切。我查到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所有的謎團。
回首半生,彷彿被人精心設計,恍然若夢。”
蘇瑪閉上眼,內心沉重。
百里驍猜得沒錯,他遭遇的一切與其說是命運,不如說是被作者和天道所擺佈。
他陷於“反派”的束縛裏,做什麼都是錯。
即使他迫不得已,即使他是無奈反擊,那都是居心叵測,獲罪於天。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成爲了夫妻,她還是礙於這個“天”,無法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想到這裏,她哽咽地道:“百里驍,其實我還瞞你一件事……”
話音未落,他突然道:“我也忘了告訴你,我在灃城的那個小茶館裏,還聽過那個說書人講了一個故事。”
她不知他爲何說起這個:“什麼故事?”
“一個書生進入畫中世界,成爲畫中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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