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他是來接我的
他的呼吸越發急促,喉管變得刺熱發燙,逐漸感覺到缺氧的室息感,脫力的身體順若車身往下滑去,就快摔到地上時一雙大手拖住了他。
“小島,你過呼吸了。”
後背驟然陷入一片溫熱。
霍深把他拽進懷裏,單手捂住他的嘴巴。
沈月島就如同溺水的人終於得救,從氣管裏衝出一口氣來,拼命按住霍深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靠在他懷裏慢慢調整若呼吸。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他放開霍深的手,掏出手帕想擦擦掌心。
霍深卻躲開他,第一時間伸手點在他脖頸上,那是她媽媽留下致命傷的位置。
“不會是你想的那樣。”他的聲音輕柔有力,貼着沈月島的耳朵送進去,“害死你母親的那個雙層裝置,是jun方專用,村民不可能做的出來,你爸媽不是村民殺的,
他們沒有白白犧牲。”
他總是能第一個知道沈月島在想什麼,在怕什麼,知道他看似剛強的外表下已經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再受不得一絲外力的衝擊。
沈月島眼眶發熱,淚毫無徵兆地滑了出來,他就那樣看若霍深,低頭把臉埋進他胸膛。
“哥……”
他叫這一聲用了很大力氣,但發出來的聲音卻微弱至極。
他想說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撐不住了……
連日來的驚險,父母當年被害的真相,被他家裏人賣掉的孩子們,還有擺在車裏、擺在他眼前的一條條因他慘死的無辜生命,這些就像一桶燒到冒煙的鐵水,猛地澆在他身上,他身上的傷口明明都已痊癒,卻還是感覺渾身都在疼,仿若被灼燒。
他嘴脣翁動良久還是發不出一個音。
霍深擡手蓋住他的眼睛,指腹一揩,颳去了他眼尾的淚。
“好了,我都知道。”
那天中午沈月島突然暈了過去,沒有任何徵兆,送進醫院檢查也查不出暈倒的原因。
霍深守在他牀邊一下午,直到他醒來,還想幫他預約其他檢查,但沈月島不讓,多說兩句就鬧着很困要睡覺,把被子悶在頭上不再理人。
他明顯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霍深沒辦法,隔若被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打完走出病房。
在他走後,沈月島掀開被子,起身下牀,走到衛生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雙手撐住洗手檯,然後用毛巾捂若嘴巴拼命咳嗽起來。
水聲掩蓋住了他咳嗽的聲音,他用力捂若嘴巴,捂若臉,眼淚和鼻涕從毛巾的縫隙滑出來,他咳得整個人都彎了下去,逐漸脫力跪在地上,就像一隻被扔進油鍋的蝦,坍縮變形,然後死去。
毛巾上沾了一點血絲,沈月島把它放到水龍頭下衝乾淨。
房門關得很嚴,水聲開得很大,他自以爲藏得很好,但他忘了他和霍深的手機上都有監聽裝置。
他能用那個裝置監聽別人,霍深就能用那個裝置監聽他。
他打開洗手間的門,還沒走出去就看到霍深去而復返,坐在對面椅子上,垂眼看若地面。
他愣了兩秒,看向自己隨手拿到衛生間的手機,笑了。
“我三年前是怎麼想的要和你做死對頭呢,太傻了。”
他根本鬥不過霍深。
別說鬥了,想瞞什麼都瞞不住。
霍深沒擡頭,也沒理他。
他就慢慢走過去,走到霍深面前,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輕輕地,把他的臉壓向自己的小腹。
像兩隻互相依偎的羔羊。
“咳血了?”
霍深安靜了很久終於開口,低啞的噪音裏帶若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
沈月島的手顫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咳了一點,沒事的。”
“還是布汀希覃的副作用嗎?”
“嗯,以前也有過,事太多了壓的,我以爲按時吃藥就能好的,但是……”
但是什麼,他沒有說出來。
他無所謂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早在七年前他就做好了準備,但那些話對霍深來說太殘忍了,於是千言萬語到最後只變成一句很輕很輕的“對不起啊。”
霍深闔上眼睛,呼出一口氣,額頭抵在他小腹上,同樣伸出雙手環住他,“不用道歉,生病的人不用道歉,只要你好起來,寶貝。”
“叫得這麼黏糊啊,想我了?”沈月島用力擠出一個笑來,想要哄哄他。
“……嗯。”霍深應聲。
“也該想了,我都好久沒抱你了。”
“那你今晚抱若我睡。”
他們用一下午的時間安葬了那些犧牲的手下,給三叔在醫院留了兩個人值夜,然後就帶若靳寒以及和靳寒一起來的楓島兄弟回了沈家。
事情要收尾了,沈月島想最後再回家看看,儘管家裏已經沒有他的家人了。
爸媽去世了,弟弟丟了,二叔是殺他父母的兇手已經逃了,三叔替他擋了一槍進了醫院,小叔不知道藏在哪裏,好好一個家短短七年就被搞得支離破碎。
沈月島站在院前的小秋千旁,看着荒廢的花園,給霍深介紹:“我媽媽喜歡花,爸爸喜歡做木工,這裏的小橋,秋幹還有搖椅,都是他做的,他們還在的時候花園裏總是很熱鬧。”
他爸爸拿若塊木頭敲敲打打,媽媽一邊剪花一邊時不時給爸爸擦汗,弟弟頂着一頭小卷毛繞若他跑來跑去,那時二叔和三叔還沒有和他們分家,三兄弟關係和睦,經常在院子裏下棋喝茶,沈月島就在旁邊隨即挑選一個幸運叔叔賴若,自己是個臭棋簍子還要給別人瞎指揮。
“原來人爲了利益,連親情都能演得出來。”
他閉上眼睛,恍惚間眼前又出現了他爸和兩位叔叔下棋的畫面,那麼親熱的場景,他光看若都覺得溫暖,現在卻告訴他那些都是假的。
霍深看若他漸漸發紅的眼睛,捏捏他的手,不讓他再想這些,問他:“如果我們以後也有了一個家,我也給你裝一個這樣的花園好不好?”
沈月島笑了起來,轉頭望向他,明亮的眼珠在陽光下像是閃若光的;“好啊,那我還要鞦韆和小橋,要一片很大的草坪,大到能跑馬,但房子要小小的,不用太
大。”
“可以,都給你做。”
霍深有求必應。
第二天一早他們去醫院看三叔,順便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眼下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再往山裏派人了,去了就是送死。
村民當年就是因爲相信沈堂義才把自己的孩子送入深淵,後來又相信沈堂正能幫他們,可結果是沈堂正夫妻也被殺害。
面對強權的無力和希望反覆破滅的打擊就如同一個巨大的荊棘球,將他們包在其中,無時無刻不在刺着他們的骨頭,提醒他們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讓我去吧。”沈堂才的身體還是很虛,顫額巍巍舉起手,“他們如果真是那些孩子的家長,那一定會有人認得我,讓我去吧,小島,這一次我不想縮在後面了。”
“你確定?”沈月島不太信他這幅樣子能成事,“他們即便記得你,恐怕也是把你當仇人。”
“我知道,但只要我沒有第一時間被他們殺死,我就能說服他們把證據交給我,如果他們真的非要……我死,才泄憤,那也是我罪有應得,我欠他們的。”
沈月島想了想,看向霍深。
霍深攤手,示意他來決定。
“那好,三天後我們出發去村裏,叔我知道你的傷要休養,但時間真的不等人,查理這次死了那麼多人,元氣大傷,但保不準他什麼時候就會捲土重來。”
“我沒事。”沈堂才撐若牀板坐起來,眼神堅定又無畏。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靳寒趁這段時間把裴溪洄送回了楓島,沈堂才從醫院出來了,還不太能走路,就坐若輪椅去了墓地,給沈堂正夫妻掃基。
這麼多年他始終沒來過這裏,沒臉,也沒膽量。倒是沈堂正的墓旁邊的位置,他早早就買了下來,還拜託過沈月島,等他死後,把他埋在大哥大嫂旁邊。
沈月島沒來墓地,霍深還問過他要不要來看看爸媽。
他很酒脫地一擺手,說:“不差這一面,如果事情順利結束,我就帶若喜訊來祭拜他們,如果不順利,那我就能和他們團聚了。”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他都能接受,也都在期待着。
三天的最後一天,他們窩在家裏哪也沒去。
進山的裝備早已收拾要當,要交代的也已經交代清楚,沈月島就帶着霍深一起窩在他幼時住的小房間裏,擺弄那些幼稚的玩具。
曼約頓又下雨了,氣溫降得很快。
他們坐在鋪若厚絨毯的地上,靠若牀邊看雨。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若窗戶,心也跟着安靜下來。
靜謠無聲的狹小空間裏,他們抱在一起慢慢接吻,擁抱,對視,不論幹什麼都覺得愜意。
沈月島被親得渾身發軟,推開霍深往後面躲。
霍深不給他跑,拽回來按在懷裏親得結結實實。
直到嚐到一絲血味,霍深才捨得放開他,退後一些用指腹措過他的脣,起身去倒水。
沈月島把臉埋在牀上,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他閒若沒事,就拿出楓林尋寶那天霍深作爲最後一個禮物送給他的木頭,用刻刀雕小馬。
這是他爸爸傳給他的手藝,只是他還沒有出師爸爸就不在了。
霍深端着杯水再回來時已經恢復鎮定,看到他在刻東西也不吵他,挑了一本他小時候的故事書看,偶爾還能從紙頁裏收穫一兩張沈月島以前的照片。
十八歲以前的,有小雀斑的那種。
霍深把照片拿出來,按照年齡整理好,拍照存到自己手機上,然後一張一張地滑動,翻看,長久地注視,用指腹摩挲裏面的小人。
眼睛慢慢變得潮溼,沉靜,被眷戀和不捨充滿,就像夏夜裏大雨滂沱的湖面。
沈月島刻好小馬的四肢和身體,就差最後一截尾巴了,看到他在翻自己以前的照片,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說:“喜歡就拿走。”
“不用了,留若吧。”霍深擡起臉來,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表,最後看向他手裏那個還沒刻好的小馬,“還沒弄好嗎,我原本還想帶若。”
沈月島正在專心致志地刻小馬,頭都沒擡地說:“再等一下,就差一點了。”
“可是陸凜快到了。”
“到就到唄,他到你急—”
話音止住的瞬間,他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他握若木頭和刻刀愣在那裏,愣了足有半分鐘,再擡起頭來時,眼底一片破碎的紅斑。
霍深苦笑了一聲:“就這麼機靈。”
沈月島肩膀一顫,手裏的刻刀也掉了。
“所以他真是來接我的……”
“你、你要送我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