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低吟的祈禱語(3)
導演沒了,電影也拍不下去了。池意晚當即決定回家住,陳小橙提着行李,揹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見其他人都沒走,小聲問池意晚:“池哥,我們真要這樣回去啊?”
“不然呢。”池意晚從鼻腔裏哼了聲,他穿着茶色大衣,身形頎長,抿着嘴笑時一副君子世無雙模樣,極有欺騙性。
深知他本性的陳小橙也不由得晃了一瞬,而後才反應過來。
“哦好。”
黎治剛來,就看見池意晚拖着行李箱,打扮齊整的模樣,笑笑:“要走?退出這部劇了?”
【?我剛遇見的漂亮美人?就這麼走了?】
【用戶“跟着他”打賞主播15000積分。】
15000積分,恰好能夠購買一個追蹤器。觀衆們想看,黎治自然不會拒絕。更何況,他對池意晚也有種道不明的感覺。
“滾。”池意晚脾氣不好,翻了個白眼,“只是不想看見某些人,噁心。”
“我還以爲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呢。”黎治笑着挑釁,“這麼急着走。”
池意晚脾氣大,氣不過,嘴巴卻笨,折磨像陳小橙這樣的小助理簡單得很,卻拿和他同樣有背景的黎治沒辦法,剛舉起手,便被黎治一把攔住,黎治跟逗小朋友似的問他:“怎麼?想動手?”
池意晚被他氣出眼淚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顯得眼睛更漂亮了,委屈得不行。
活脫脫一個惡毒的笨蛋美人。又急又蠢。卻又有些惹人憐愛。
黎治沒注意到他看池意晚帶着憐愛,他只是趁着抓池意晚手時,偷偷將追蹤器作用在了池意晚的手腕上,這種追蹤器無色無重量,附在身體上像痣一般,小小的黑黑的,既能傳送畫面,又能傳送聲音,被發現機率極小,除了玩家。
“算了,哥。”陳小橙看着池意晚被黎治欺負,急了,池意晚心情不好,就會找她麻煩。
“我們的飛機快趕不上了。”
“走吧。”池意晚故作不在意,拂手對自己助理微一點頭就走了,可他的眼淚還沒有完全憋回去,就連“走吧”兩個字都說得很招人心疼,直播間恨不得讓黎治買和他一班的飛機,完全捨不得美人。
“你們啊。”黎治看見自己直播間上的彈幕,忍不住笑,“沒關係,會再見面的。”
【達成成就:保持人設之與同事產生矛盾√,積分+20】
聽見系統的通報聲,池意晚的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一下,保姆車裏,陳小橙在副駕駛位坐着,時不時從後視鏡瞥池意晚,見他心情蠻好,便小心翼翼道:“哥,等會兒要到了。”
“有粉絲在機場等着我們。”
“劉姐說您這次一定不能走vip通道。”
陳小橙這麼小心的模樣引起了池意晚的興趣,他猜測自己必然是厭惡粉絲與接機的,卻爲了保持人設,享受大衆的喜歡不得不耐着性子去見粉絲們。
“麻煩。”
陳小橙說,“上次您打傷保安的視頻被放出,已經影響您的路人緣了,劉姐特意囑咐我您這次一定要走普通通道,粉絲們都在機場等着呢。”
池意晚語氣明顯煩躁起來,“之前不是一直都喜歡我的嘛?該死,一個視頻就能把人趕跑了,公司的公關怎麼做的?真沒用。”
陳小橙沒敢說:那個視頻因爲池意晚的咄咄逼人和保安的一再退讓,即使池意晚根本沒對保安造成什麼傷害,大家也都不信,只有他的粉絲們信了公司那套“池意晚因爲保安推搡粉絲而憤怒,這纔出手傷人”的言論。
可以說,池意晚家的粉絲已經是娛樂圈最堅固的粉絲羣體了。待在池意晚身邊的她完全不明白這人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值得粉絲喜歡的。
“煩死了。”池意晚嘟囔一聲,但最後還是妥協了。他側過身,一邊囑咐陳小橙,“到時候讓保鏢攔着點,別讓他們把我衣服蹭亂了。”一邊用左手食指揉捏着自己手腕處新長出來那顆黑痣。
黑痣長在手腕腕心的地方,很小一顆,莫名地很性感,讓人很想親吻,池意晚卻摸不準該怎麼辦,黎治抓過他的手腕後便多了這個,若是其他人,可能不甚在意,但池意晚第一天進入這個遊戲時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面容與身體各處都檢查一遍,他的痣位於眼角,鎖骨和大腿內側各一處,唯獨沒有手腕,池意晚擔心是黎治的道具。
果然,打開個人系統頁面,池意晚發現一條信息——
【您已被其他玩家監控】。
他又從道具商城裏找到了類似的道具,一個追蹤器,能化作人的胎記或是痣追蹤對方的信息並傳送給使用者,唯一的用法是要通過觸摸黏貼,15000積分。
池意晚笑哼聲,心道:黎治還真捨得對他花錢。
要脫離監控,道具商城裏也有道具,只是價格太過昂貴,池意晚看着自己積分欄可憐巴巴的20積分,還是關上了道具商城。
算了,不就是演戲嘛。演一天是演,多演幾天也是演,不過——
他看着手機相冊裏的圖片,纖細的手指划過去,又劃了回來,圖片上,是陳小橙拍的幾款水果刀,問他想用哪個?
池意晚凝視着水果刀……似乎也不是沒有辦法。
機場,人山人海,大部分都是正值妙齡的小女生,自詡爲池意晚的女友粉或者媽媽粉,可能是因爲人數衆多,管控也做得不到位,烏泱泱地一片,全部舉着“意晚隨心飛,碗碗永相隨”的牌子,興致勃勃地等着。
機場的其他乘客忍不住側目,感慨:這是哪個國際巨星喲。
池意晚從飛機出口戴着墨鏡和口罩,旁邊保鏢圍着,一衆人浩浩蕩蕩地走出來,他生前就是巨星,比這遊戲分給他的角色耀眼得多,當然,抄襲事件後,脫粉回踩的人也多,池意晚並不覺得粉絲有錯,反而,當得知有一大批人脫粉時他狠狠地鬆了口氣。
“晚晚,最近是不是沒睡好?”被擠在最前面的女生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很白,戴着口罩,聲音也很好聽,她眼睛彎起來,問池意晚,“寶貝最近是不是累了?”
池意晚腳步頓住,其他人哄哄鬧鬧的,沒聽清女生說什麼,他徑直走到那女生面前:“沒有,一直在進組拍戲,我的狀態很不好嗎?”
女生顯然沒想過還能獲得池意晚的回覆,驚訝地眼睛瞪圓:“晚晚,也沒有的。”她嬌羞地看了一眼池意晚,“你還是很好看的。”
“這個送給你。這裏面是我特意從靈陰寺求來的,很靈,能保佑你轉運。”
粉絲的禮物,池意晚欣然接受,他接過禮物,是一個很小的香包,上面的圖形很好看,一顆月牙的形狀,只是摸上去做工很粗糙,封口處被完全縫死了,顯然,這是女孩親手做的。
“好香。”池意晚將香包拿起放在鼻子前聞香氣,即使他什麼都沒有聞到,也故作一副驚喜的模樣,對女孩道:“謝謝,我會好好保存的。”
後面的粉絲們推搡得厲害,女孩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鞋帶,往前撲了一下,恰好撲到池意晚懷裏——“小心。”
好冷。
池意晚扶着女孩的手,冰冷的涼意從相觸的皮肉傳來,池意晚斂下眼眸,垂視着跌撞在自己懷裏的女孩,女孩的身體很冷,池意晚感覺自己像是在抱一塊巨大的冰塊,冰在自己的臂彎中化開,涼水滴落到地上,砸出圓形的坑,女孩潔白滑嫩的手臂轉眼變成一塊枯骨,被他架着,如同一整個骷髏架子那樣。
池意晚眨了眨眼,骷髏架子又變回了恬靜可人的女孩。
不過——
她的臉好像太白了,乾癟,蒼白,血液不流通,毫無血色。
仔細聞,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後面的粉絲氣死了,狠狠地將最前面的那個女孩拽出來:“夠了沒啊?不會是故意撞到我哥懷裏的吧?”
“沒有……”女孩嘴脣微動,囁嚅着爲自己反駁。
“哥哥,這是我們集資送你的禮物。”後面的粉絲們將女孩一把擠開,送上自己的禮盒,根據池意晚的人設,自然是照單全收。
而他的餘光卻一直注意着臉色蒼白的那個女孩。
飛機上,池意晚坐在頭等艙裏,其他人都在經濟艙裏,此時他不需要保持人設,正好在遊戲開始前梳理一遍思路。
然而黎治安在他身上的追蹤器是可聽可視的,沒辦法做筆記,他只好闔上眼,在腦海裏梳理着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導演,玩家,ooc會死,任務,未開啓,女孩,皮膚蒼白,重要npc……
只思考了三分鐘,池意晚的意識便混沌起來,無法再進行自我獨立的思索,他努力着睜開眼睛,卻難以做到,他只能放縱自己的意識下沉,再下沉。
眼前是一整片黑色,前面有一點亮光,他順着光走去,是全白的牆壁,而那束光,只是一段很小的燭火。
池意晚拿起那根快要燃盡的蠟燭,回到曾經漆黑的路上,只是這次他發現牆壁上竟然全部是他的照片。
不,可以說是那個npc池意晚的。
這些場景讓池意晚極度陌生,但裏面的每一張臉都被挖去,只留下池意晚或微笑或氣氛或嬌縱的臉,像是他在與無臉人交談。
池意晚有些恍然,舉起燭火,卻彷彿好像真的回憶起了這些事一般。
不,不對。
他不是他。
他是玩家!
女孩的聲音突然從上空傳來——
“他就是池意晚嗎?真好看,我覺得我快要戀愛了。”
“晚晚今天心情不好,好像是被對家搶了資源,氣死我了,我要建立一個小號去罵他。”
“今天要去爲晚晚祈福,希望晚晚今後可以順順利利,永遠開心的……最好,能認識我。”
“池意晚,我死了,你陪我好不好?”
“池意晚……”“池意晚……”“晚晚……”無數的呼喚聲迴盪在黑暗空間中,池意晚使勁閉着眼睛:別睡了!這只是夢,不是真實的!
快醒來!
快醒來!
快醒來!!!
他無視身邊或遠或近的呼喚聲,努力操縱着自己的意識,拼命讓自己從夢中醒來——
終於!呼喚聲停了!池意晚睜眼,是飛機的頭等艙,平板還被他拿在手裏無意識地滑動,心跳加快,身體出了一身冷汗,似乎是在對最危險事件的自救。
身邊貌美的空姐看見池意晚像是見了鬼的模樣,忍不住上前詢問:“您好,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他回到現實了。池意晚還未緩過神,只是按照本能,淺笑迴應,笑容惹紅了空姐的臉:“不用了。”
“嗯,好,那您有需要的時候叫我們就好。”
池意晚點點頭,沒再說話。
“你爲什麼要對她笑啊?”輕柔的嘆息聲從池意晚上方傳來,涼氣陣陣,一股風吹到池意晚額上的碎髮,池意晚表面打了個寒顫,四處亂看,驚恐害怕,卻思索道:鬼出來得這麼快?遊戲不是還沒開始嗎?
他裝作被嚇到,手指在面前亂劃,實際卻是想要打開系統面板。
然而始終劃不出來。
“你回答我啊!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對她笑得那麼好看!”尖銳的女聲忽然從他的上方傳來,似乎是發了瘋的,沒有理智一般,“你爲什麼不陪着我?”
緊接着,剛纔與池意晚搭話的空乘像是受到了什麼控制,身體忽然被託舉起,頭歪曲着扭過來,她的四肢在掙扎着,但不受控,只有頭被硬生生地扯拽着,望向池意晚,然後,頭被用力旋轉,扭斷,僅有一點點皮肉相連,她眼睛裏含着淚珠,卻一直直直地注視着池意晚,直到死亡,眼睛也從未閉上,彷彿死不瞑目。
鮮血濺到池意晚的臉上,襯衣上,他瞳孔微縮,似乎沒太明白髮生了什麼。
“她活該!”還是那個女聲,“靠近你的,都要死。”
沾染着鮮血的無形的手觸碰到池意晚的臉,將他的臉捧起,小心地撫摸着:“晚晚,你不要笑給別人看,好不好?”
池意晚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是在猶豫,沒有立即給出答覆。
捧着他臉的那雙手的主人似乎有些急躁,力氣大了些,很快將他的臉磨出紅痕,但她依然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晚晚,你只笑給我一個人看,好不好?”
池意晚笑了一下,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女聲癡迷地說:“真好看。”
——“不好。”
他感覺到正觸摸着他喉結的那雙手頓住了,但他依然道:“不好。”
“我沒猜錯的話……這還是我的夢境對吧?”池意晚對着那個無形的存在又笑了一下。
這句話剛出口,從舌尖上傳來的劇烈的疼痛便刺激到他的腦部,恰時地將他從第二層夢境中喚醒,他滿頭大汗地醒來,身上蓋着小毯子,卻依然覺得很冷,如同今天下午碰過的那個女生的溫度,像冰窟一般。
“呸”的一聲,他將嘴裏含着的血吐到杯子裏,血融在杯子裏的水花中,一圈一圈地暈染開來,是很漂亮的血花。
池意晚看着自己吐出來的血,垂下眼眸——
這裏,纔是他的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