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枯骨 作者:未知 陈沐能有什么新主意,他就是有新主意也不会故意绕過白元洁。 他只是觉得這几個就因兵马束缚,浪费了清远卫的時間,有些可惜罢了。所以让邵廷达回去传些口信,拿银子开路再募三個匠人、买些福建毛铁与木料,做几杆鸟铳。 除此之外,无非是趁农忙過去這俩月,让郑老头教些余丁进洞熬硝罢了。 打仗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刀口舔血的营生,风险大回报大,哪怕赏银被克扣,仗打完也必定是大丰收。熬硝银钱虽比不上战功赏赐,总归在清远是份收入。 陈沐把膛线的大概意思与剖面图在纸上用炭笔仔细勾画,让邵廷达带给清远匠人关元固,让他试试能不能拉出来。反正锻造新的鸟铳也需要钻膛,成不成先试试。 陈总旗对這事抱有希望并不大,只是抱個有枣沒枣打一杆的心态。 比起膛线,对陈沐来說当下更重要的是铳管制作标准化。 标准化說来简单,施行起来却太难,明军在這事上沒少吃亏。单陈沐亲眼所见,娄奇迈使火铳炸膛,好端端一张脸炸胡花了,虽然保住性命,面容却好似恶鬼,也永远失去了嗅觉。 新江之战,白元洁留在中军的发熕炮炸膛,当场炸死三名炮卒,另伤四人。 這是大事,小事就更不必說了。 总旗下十三杆鸟铳,铳管尺寸不一,有些铅丸塞进去放不进最底、有些铅丸太小都不需通條捅,放铳出去能射二百步的射程打出三十步就沒力,五十步铅丸落地,還赶不上一张硬弓。 薄厚不一,连着放两铳,铳手就要忧心忡忡地摸铳管看可有哪处過热,只要热了就打死不敢再放铳。 膛线是需要多次尝试、尝试成功后付出长時間琢磨,总结规律制作出简易膛床才能普及到麾下每一杆鸟铳上,但标准化不需要這么复杂。 只需要管理,像戚继光练兵這样,严格规定制作的每個步骤,精确到每個大体数字,再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严格管理的奖惩制度,就能完善七七八八。 在陈总旗眼中,工匠就是生产力,而熟练并与自己配合默契的工匠,更是无可替代的珍宝! 当然陈沐也沒有忘记王如龙那句叮嘱,那便是收集适合作为药筒的细竹,制作药筒。 說来好笑,陈沐的這些主意,最让白元洁感兴趣的是膛线,或者說并非膛线這個具体的技术,而是对陈沐言之凿凿的火药理论感到非凡的惊奇与好奇。 “陈二郎你是說,火药点燃后会生出气,這個气推铅丸在铳管裡上下碰撞向前射,所以铳管越直、越长,打出去那個弹,弹道越稳?” “铅丸打出去不是直的,是弯的?” 不但是弯的,還有可能是斜的,這個时代全世界的铳管都是手工制作,做工相对四百年后枪械而言极为粗糙,熟练铳手在使用自己的鸟铳打出上百铳后完全有可能成为五十步精准射手。 可這有什么用呢?只需要换一杆铳,一切归零。沒准原本铳管稍向左弯,新铳管稍向右弯,以前熟练的感觉就不复存在,超過三十步铳铳放空都有可能。 明人并不缺少求知欲,至少陈沐从白元洁身上看到求知若渴的闪光点,在闲暇时不断追问他对于火药的理解。 白元洁听的很认真,但是……并沒有对抛出一個個新思路的陈沐产生多少崇拜心理,恰恰相反,是陈沐对白元洁渊博的学识与不需要理论体系就可举一反三的才能极为佩服。 零散的技术改良,实际并非四百年后灵魂的长处,陈沐在于白元洁的交谈中深刻明白,他不同于這個世界的、完备的理论体系,才是最珍贵的宝物。 這胜過燧发枪、胜過后膛炮、甚至能胜過他脑海中轰鸣久已却不知从何起步的蒸汽机。 白元洁懂的,比他想象中多得多,他只需要听懂陈沐說明火药在空气中点燃并不能爆炸、在密闭空间中爆炸是因为力量汇聚一点,就提出了与陈沐不谋而合的想法。 只不過陈沐想的是火箭爆药外裹一圈小铅丸,白元洁說的是火箭爆药外裹一圈小石子罢了。 当然,明人或者說白元洁的想法也有幼稚的时候。 比方說白千户极为骄傲地对陈沐安慰道:“别着急,等回清远我让家中匠人给你做一杆铳管两丈的大铳,你再装上那個望远镜,今后再遇上战事,什么李亚元王亚元赵亚元的,隔十裡八裡一铳打死他!给你首功!” 陈总旗听见這话时看白千户兴奋地手舞足蹈,脸上每一块肉都在抽搐。 且不說铳管聚能超過一定距离不但不能增加射程反倒会减少弹丸力量,造成减少射程;就算真能打那么远,三丈长的通條谁敢想? 這半年裡陈沐见過最长的长矛也才一丈九尺长,比两個人摞一起都高,三丈? 白千户,其心可嘉,其言也痴啊! 战事并未因新江镇的闲适而停留。 七月沒過几日,翁源便传来俞大猷领军得胜平定诸贼的消息,俞大猷的军队還在路上,他们收到消息的同时调令也送至新江镇,邓子龙归属广东参将王如龙麾下,于后阵看护辎重线。 白元洁则拿到清远卫军的指挥大权,率下辖同僚韶州千户所、南雄千户所仅剩的七名百户北进室山,有防备溃敌、封锁要道、据守援敌的职责。 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虚词,而是实实在在的形容词。 在各地调兵遣将的快马传讯中,陈沐终于明白這年月发大军剿贼对腐朽破败的卫所军而言意味着怎样的灾难。 清远卫指挥使并未参战,但下辖正副千户在這次波及广东都司三府十余县的战事中死掉九個,其中包括四個有实授的正副千户,還有一個镇抚临阵脱逃被俞大猷格杀以正军法。 旗军就更不必說了,陈沐的总旗比发兵时减员七成,放在参战的卫所军中還算比较好的,至少旗官无一阵亡。 单单清远卫,一战便有六個百户所不复存在,一個正丁都沒留下! 尽管调令只有只言片语,白元洁却读得通透,他对陈沐道:“俞龙戚虎,白某是开眼了,总兵官大军未至,便对李亚元成合围之势,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