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蒙师 作者:未知 都說战场上人命贱如狗,陈沐觉得活下来的兵還不如狗。 得胜的旗军沒有多大喜悦,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只有沉默,耳边充斥微弱喘息,眼前尽是脱力的旗军歪七扭八地枕尸而息。 他们赢了。 自从一颗陈沐阵中射出的流弹把敌军首领击落马下,這场战事便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双方短暂的僵持与交战阶段,叛军至多伤亡二百,可进入追杀阶段,最后他们的斩获是五百有余。 陈沐沒跟着疲累的旗军一样躺在尸骨堆裡装尸骨,提着豁出口子的刀行走在战场上,对地上那些看一眼就知道救不活的叛军补刀,减少他们的痛苦。 至于那些轻伤或者装死的胆小鬼,则由后面的付元带着旗军捆绑起来,与投降的俘虏一道,交给上官白元洁。 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不论如何,战事总归是结束了,结束陈沐就不想再杀人。 别人杀,那也只是别人的事了。 远处魏八郎一蹦一跳地捧着水壶跑過来,手上還提着长枪,腰悬长佩刀叮叮当当乱响,不知被什么绊倒,大骂一声“哎呦呆逼!”一個猛子栽进尸堆裡,過会儿爬起来气呼呼的在地上踹两脚,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去。 過一会又乐呵呵的蹦跳過来,把水壶捧到陈沐面前,“总旗,喝水!” “嗯。”陈沐接過水壶,仰头灌了几口,把水囊再递给八郎,這才說道:“下次打仗看护好你的旗军,别总想着丢了部下自己朝前冲。” 魏八郎满脸的不服气,挺着瘦巴巴的脊梁骨,从头到脚都是跃跃欲试,“我能砍死他们,扎死他们!” 這小子继承了明军对首级功的狂热向往,也因陈沐的出现抛弃卫所军的懦弱,恨不得每战必要先登,不過每战刚冲出去就被陈沐提着后脖领子丢到屁股后头。 這让陈沐不免感慨,要明军都像魏八郎一样保持高昂的士气与无畏的心态,战场上狂热得活像條初生乱跑的小狗,钻人缝也要提刀干一场,什么建州女真塞外北虏三岛倭奴,算個屁啊? 可惜只有這個傻孩子才這么狂热,就连陈沐都觉得魏八郎像個小傻子。 小胳膊小腿儿,打得過谁呀你! 陈沐笑笑,根本沒把八郎的话当回事,拍拍死小孩的脑瓜,不耐烦道:“去把石岐喊来,算個伤亡還沒算出来。” “哎!” 魏八郎应声奔走,活跃的根本不像在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倒像是在清远卫让他跑個腿一样轻松自在。 看着他欢快的背影雀跃在尸山骨海众血流成河裡,陈沐突然不想让魏八郎做军户了。 “付元啊,你也不识字是不是?” 陈沐突然想起来,扭头对正趴在尸首堆裡翻腰囊的付元說出句话,把這個胆小的赌鬼吓得够呛,哆哆嗦嗦的应道:“啊,嘿哟,总旗,卑职就是個破落军户,哪能有那大造化识字儿。呵,這帮人有钱啊!” 付元掂量着手上的腰囊递给陈沐,赔笑道:“总旗,碎银都快三十两了,铜钱更多,這帮傻吊是抢了哪儿,弄来這么多钱?” “想不想识字,等回清城陈某给你们請個蒙师。”陈某接過钱囊在手上颠颠,“你知道請個蒙师要多少钱?” 老师分为蒙师与经师,這事還是白元洁让陈沐考武举时跟他說的。 所谓蒙师,就是给孩童开蒙的老师,经师则是教授学生科举的老师。 重要性不一,所需学识不一,价格自然也不一。 “蒙,蒙师?”付元垂头顿了顿,才抬头问道:“总旗,請读书人要好多钱,就让石岐教得了。” “石岐给你们教书,谁给陈某带兵?”陈某摇头否决付元這個建议,掂掂手上钱囊,道:“這么多够不够?你们今后要带兵,不识字不行。” 其实让付元他们识字都是附带,陈沐的主要目的是让魏八郎识字明理,整天跟個童子军敢死队一样,早晚把小命搭在战场上。 清远卫是有卫学的,在明朝每個卫所都有官办儒学的卫学,但长久以来卫指挥使把持在几姓之间,卫师花销又颇为巨大,逐渐成为专事卫官的学馆,诸如清远卫八十名卫生的员额也都被指挥使等大军官子弟所占。 陈沐小时候還是在卫学开蒙呢,但如今的小旗总旗们显然沒有资格进入卫学。 想要身边信得過的人手增进才能,便只能另辟蹊径。 像军费一样,拨不下来,就自筹! 付元沒說什么,只是带着旗军在尸堆裡翻找的更起劲,陈沐落得清闲,拾起水壶让齐正晏帮他提着洗了把脸,拍了些水在鼻翼上。 冲天的血腥气钻进鼻孔,让他怀疑自己的嗅觉像娄奇迈一样坏了。 “你去跟白千户說,這些尸首要尽早烧埋,不能烧就丢到沒人的山坳裡去,不能留在這。”陈沐皱紧眉头,指派一名旗军道:“天热,会生出瘟疫。” 旗军领命而走,陈沐知道白元洁会把他的话当成事,毕竟在新江之战中明军处理尸首的方式有迹可循。 首级取走记功,有些友军袍泽的尸首被带走妥善安置,有些友军袍泽的尸首带不走就挖坑码得整整齐齐就地掩埋;至于敌军的处理就要潦草些——枭首记功,尸身乱七八糟的掩埋。 不同的是新江之战是无人行走的江畔与林地,室山之战却是狭窄却有交通功能的山谷大道,這裡将来是要通行路人的,处理不当很容易滋生瘟疫。 韶州府与清远离得不远,陈沐担心瘟疫一旦扩散,就控制不住。 沒過多久,派去告知白元洁這一事宜的旗军還未回来,魏八郎便已带着愁眉苦脸的石岐過来,满身戎甲的石岐捏着毛笔在书册上画着,对陈沐道:“总旗,旗军伤亡不大,乡勇死了不少——他们在战场上割脑袋,太贪心。” 陈沐接過册子粗略看了两眼,点头表示知道了,抬头见石岐面露难色,问道:“怎么,還有别的事?” “啊,是。解救出来被夹裹的河源百姓,他们的乡贤一定要亲自拜见你,向总旗道谢。”石岐知道陈沐烦恼這些无用的事宜,却只能面露难色地說道:“那位乡贤有举人的功名,卑职不敢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