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無稽之談
周恆瑞拿來的那本小冊子他看過便罷,心中本無甚波瀾。
然而此刻,從西苑送來的第二封信,卻讓耶律淵稍覺意外。
信上的字跡運筆靈動又不乏風骨,言語坦蕩談及夏吉無愧家國父母的事,說一句見識不輸男子並不算過評。
鎮北王殿下對未來王妃的評價稍稍改觀了那麼一點點。
當然只是一點點,他覺得她腦子還算清醒,只是信中撲面而來的自來熟氣息,實在是
“筆鋒流暢,看來病是大好了。”耶律淵脣角微勾,鋪紙提筆。
宣旨上簡潔的寫了八個字:“無稽之談,安守本分。”
值守在旁的侍衛統領程暢緊閉了閉眼又睜開。
方纔是他看錯了,還是王爺真的笑了
第二日,收到耶律淵書信的師攸寧挑眉。
八個字,賺了
耶律淵在漠北積威甚重。
若是旁人見“安守本分”四字,還不知如何誠惶誠恐。
然而師攸寧要做的,不單是抱上金大腿,而且將來還要將金大腿推倒。
這四個字被她轉換爲了來自耶律淵的關心,不免心情大好。
至於無稽之談,
師攸寧在信中詢問的只兩件事,一件事父親夏吉,一件事耶律淵是否心悅白瓊。
如今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意料之中的事。
來送信的是周恆瑞,師攸寧吩咐謝映雲送客。
俊秀將軍和颯爽姑娘,都是行事利落的人,但出府的路卻走的慢騰騰。
西廂房,
趴在牀上的崔嬤嬤壓抑着激動:“你真看清了”
牀前站着的丫鬟身段窈窕眉眼輕佻,正是飛雪。
她鄙夷道:“嬤嬤,絕對不會有錯周將軍一來,小姐便喜的跟什麼似的,自己都這般,當初還有臉攥着個荷包便罰我”
飛雪這話其實誇張了。
師攸寧收到耶律淵的回信的確心情不錯,但她性子經過幾世打磨早已風儀入骨,失態的事絕無可能。
崔嬤嬤忌憚正房那位,但對飛雪這樣沒規矩心又大的丫鬟同樣不喜。
她吩咐道:“你去,若是將那些信拿到手,少不了你的好處。”
飛雪面有難色:“嬤嬤,小姐的屋子如今根本不讓我近身,再說了,萬一事發,我怕是難逃責罰。”
崔嬤嬤冷笑一聲:“蠢貨,那些東西拿到手,郡主還不得聽我們的,到時候你便是想做領頭大丫鬟,又有何難”
領頭大丫鬟什麼滋味,飛雪不是沒有體會過。
到時候她頭一件要做的,定是將春萍和夏草兩個小蹄子配了西苑中瘸腿、瞎眼的下人。
看她們再猖狂
飛雪走後,小康道:“嬤嬤,郡主外柔內剛,咱們若是逼的急了”
崔嬤嬤陰沉沉道:“逼急了又如何,鎮北王殺人不眨眼,郡主決不會有膽子將此事泄露出去”
如今天熱,崔嬤嬤背上的傷不單好的慢,有些地方還化膿了。
這筆賬崔嬤嬤自然不敢放在耶律淵身上,便齊齊記在了師攸寧的頭上。
龍鳳冊原本扁塌塌的趴在桂花樹下乘涼,看到飛雪瞧瞧去崔嬤嬤那裏,便尾隨了去。
如此,正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楚。
龍鳳冊知道了,便是師攸寧知道了。
師攸寧覺得努力作死的崔嬤嬤分外可愛。
崔嬤嬤只想着怎麼威脅自己,卻不知耶律淵能掌控漠北十三州,那是何等人。
若是自己當真與旁人有什麼,整個送嫁的隊伍都別想活。
主人,要警告崔嬤嬤嗎龍鳳冊問。
當初入住西苑時,崔嬤嬤一聽師攸寧將宮裏來的人都遣到外頭做雜事,便求了師攸寧讓她住在側廂。
崔嬤嬤想的是,若是離的遠了,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就被架空了。
這正中師攸寧下懷。
崔嬤嬤在自己眼皮底下,外頭那些宮裏出身的人想做什麼,她都能及時的注意到。
師攸寧摸了摸龍鳳冊的書頁子:不急,既然她想挾制你家主人我,那我便給她這個機會。
給崔嬤嬤和飛雪創造機會的事,師攸寧不是說說的。
隔了兩日,師攸寧帶着春萍和夏草出門散心。
流霜想求師攸寧將自己也帶着,在被飛雪扯了袖子之後便作罷了。
“見過郡主,您看着身體大好了,這是要出門”門房的老吳頭問。
他原是戰場上的老兵,後來瘸了一條腿退了下來,便被安排在西苑看門。
西苑裏從戰場上退下來養老的兵,不止老吳頭一個。
還有那瞎眼的,斷了胳膊的,都分散在各處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既是養活自己,也是排遣寂寞。
“漠北天高雲闊十分爽氣,出去逛逛。”師攸寧笑道,又問:“吳叔的腿可好些了”
她在以前的世界之中,既帶過兵也上過戰場,和老吳頭說話不像是精緻尊貴的郡主,只尋常晚輩一般。
吳老頭黑紅的臉膛熱氣上涌:“好多了好多了,郡主自去,往北邊那條街走,那裏最是熱鬧。”
“多謝吳叔指點。”師攸寧道謝道。
等前頭的少女走出了很遠,吳老頭既激動又懊惱。
激動郡主那樣年畫上纔會出現的人叫自己叔,又懊惱他慌亂之下忘了推脫,郡主可千萬別見怪纔是。
老吳頭門房裏還有昔日同袍在。
這幾個在見到師攸寧帶着丫鬟、侍從過來的時候,齊刷刷的噤聲當自己不存在。
這樣做,一方面是怕給老吳頭惹麻煩,另一方面則是對上京來人的不喜。
漠北常年抵禦突厥,錢糧的需求非常大。
然而上京的陛下卻時常裝聾作啞,糧草總是不及時。
若不是王爺調度得當又治理有方,突厥早攻進來了。
他們這些人雖退下來了,但當初在軍中時確實結結實實捱過餓的。
長年累月下來,對許多漠北軍人而言,上京的人是和酒囊飯袋以及奸詐狡猾劃等號的。
如今見老吳頭這般殷勤,心中不止氣悶更覺得羞恥。
“老吳,兄弟還有事,改日再聚”面頰燒傷一塊的老兵騰的站起來。
“聚什麼聚有個當嬌滴滴郡主狗腿子的兄弟,老子可丟不起這人”角落裏矮胖的老兵一腳踢開面前的凳子。
他右邊的袖口比左邊的長許多,蓋住了整個手掌。
可若是將那袖子捲起來,便會發現這人右手只有半隻手掌。
這手掌是戰場上被突厥人一刀砍沒的。
老吳頭一腔歡喜澆了個透心涼,楞了楞道:“這和郡主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老子就是看不慣上京那等風一吹就倒的女子,怎麼樣”面頰燒傷的老兵仰頭道。
“老吳,你給句痛快話,要奉承那勞什子郡主,還是怎地”失去手掌的老兵道。
“沒有郡主,你們今日便得去給我上墳了。”老吳頭垂着腦袋。
幾天前下了一場大雨,老吳頭冒着雨去通院子裏的泄水的暗渠。
他腿腳不方便,冷不防滑了一跤,後腦磕了個大包昏了過去。
明明沒流多少血,可老吳頭腦袋暈沉沉就是下不了牀,眼看着半條命就快交代了。
這事下頭人爲着討好上面,報到了師攸寧面前。
老吳頭想起以前和客商閒聊時聽來的,規矩大的府裏,下人受重傷不吉利,一般要被挪出去養。
若是以前,倒好糊弄過去,可西苑新的主人是上京來的郡主。
他這樣無家可歸的,已經等着被扔出去自生自滅了。
至於那幾個別處當差的老兄弟,都不容易,還是不麻煩人家的好。
老吳頭扶着桌角,眼角泛着柔和的光:“我本來挺屍一樣躺着,就等着被挪出去,可等來的卻是郎中和傷藥。”
見兩個老兄弟聽的出神,老吳頭緩了口氣道:“不單有郎中,郡主也冒着雨來了,她那時候病還沒好利落,臉刷白,是被人扶着的。”
“你不早說。”半個手掌沒了的老兵道,語氣訕訕。
“日子還長着呢,沒準是收買人心”燒傷了臉的老兵道。
老吳頭搖頭:“收買人心,那也不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郡主瞧着貴氣,可待人卻親切的很,你們瞧着吧”
至於瞧什麼
不是有句老話叫日久見人心嗎。
那可是王爺將來的媳婦兒,裝一時還能裝一輩子嗎
一條街沒走出百餘步,師攸寧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
若不是她堅持不回府,早被春萍和夏草給護着走回頭路了。
師攸寧原本便是閒逛,自然沒甚目標。
不過聽了老吳頭的話,便隨口指了北邊的路,果然見人來人往十分繁榮。
同一時間,東苑的耶律淵收到消息:“王爺,郡主出府了,白府暗中監視的人也跟着去了。”
回報消息的程暢頗爲糾結的道。
王府監察那位嘉寧郡主,是爲着防上京的陛下。
白府是鬧哪樣
耶律淵卻清楚,白文忠不至於如此大膽,也沒有這麼多閒工夫,多半是白瓊派的人。
想起白瓊前些日子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他吩咐道:“去尋楊副將,本王私訪城內防守,讓他隨行保護。”
白府,
白瓊聽到下人的回報,激動的起身:“總算出府了,延平街麼,將消息透露給高文晴。”
作者題外話:三千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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