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儀制問題(下)

作者:單身狸子
進了皇宮,我才清楚的感覺到這恢弘宮殿的紅牆綠瓦下埋藏着多少勞動人民的血淚和屍骨,一句話,奴才真的不好當,喫苦受罪還經常兩頭不是人,主子胡鬧,你跟着自然是容易被殺雞駭猴以儆效尤,攔着也不見得能落什麼好,被穿小鞋基本是一定的,一個不小心同樣也是殺身之禍。

  之所以這麼多感慨,是因爲我覺得,我所扮演的“小笛子”的人生,已經快要到頭了,他很有可能在下一分鐘就在一雙陰兀且高貴的眼睛的注視下被兩三個五大三粗的大內侍衛拖出去,用胳膊那麼粗的刑杖噼裏啪啦結結實實的打上幾十板子,就此一命嗚呼,或者再嚴重點兒,直接下進大獄然後咔嚓一刀,成爲宮廷鬥爭中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容兒已經跟順貴妃的掌事宮女吵起來了!

  很難想象,多年之後以仗勢欺人的刁奴形象登場的容嬤嬤還有不畏強權寧折不彎的一面,爲了所謂的“規矩”就敢在一沒好處二沒後臺的情況下跟一位得寵妃嬪正面抗衡,簡直是一種飛蛾撲火螳臂當車的愚蠢與悲壯,但其實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其實是完全符合人物性格的,老太太當年孜孜不倦的與那羣皇宮非主流作對,爲此不惜開罪皇帝,不也是因爲看不慣丫們在皇后地盤撒野,爲了維護自己心目中至高無上又無比神聖的“皇家規矩”嗎?否則一個刁滑勢力,深知如何逢高踩低的深宮老婦,何苦爲了已經不甚得寵的皇后去得罪皇帝以及皇帝身邊的紅人。

  只是沒想到人家在年輕時候就已經這麼有膽識與氣魄,掐着腰往那兒一站自有一股蠻橫霸氣,說起話來更是理直氣壯讓人無可辯駁:“這御用的花木,奴婢可不敢輕易處置,姑娘既然說這是貴妃娘娘的意思,那就請娘娘拿出旨意來,奴婢膽小,只有照章辦事心裏纔不慌。”

  注意,這裏所說的“旨意”,可不是口頭命令,而是白紙黑字加蓋公章的書面文件,整個皇宮裏也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后有資格下達,言語至此容兒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除非是皇帝發明文允許你們使用皇后儀制,否則老孃不陪你們胡鬧。

  “旨意是一早發到內務府的,你想看自己查去!就怕你們這卑賤奴才沒這資格!”

  “花房收到的旨意是送姚黃牡丹給貴妃娘娘‘賞玩’,可沒說賜種在娘娘庭院裏,奴婢這也是爲娘娘宮裏着想,把東西種下了,萬一萬歲爺哪天再把牡丹賜給別的娘娘賞玩,難道奴婢還要來這裏把牡丹挖出來?那剩下個大坑多不好看啊?”

  “哼!以我們主子榮寵之盛,這牡丹種在我們宮裏以後自然是不會再動,用不着你這花房小婢操心,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耽誤我們娘娘的差事,有你好受的!”

  “說的沒錯!貴妃娘娘賢良淑德,克己奉公,又即將誕下龍子,有功於社稷,日後繼位中宮接掌鳳印也是指日可待!……那不如奴婢把牡丹種到皇后娘娘居住的長春宮去,靜待貴妃娘娘移宮,也免得這嬌貴的世間名種栽下去又挖出來損了根基……”

  兩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就這樣你來我往展開了脣槍舌劍,因爲古文與現代漢語之前存在用法和意思之間的差異,所以她們“熱烈交談”的那一部分內容我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大致意思還是能總結出來的:

  “你到底種還是不種?”

  “不種!”

  “要麼把花埋土裏,要麼把你埋土裏,總之肯定有一個要填坑的!”

  “那也不種!”

  ……

  “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吵?”又是一個女聲從屋子裏傳來,然後門簾一挑,又一個身着旗裝的宮女走了出來,看到這個宮女的臉我不禁一愣,雖然頭髮已經不是橘紅色的,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這不是蔣莎莎嘛!

  這個宮女果然是蔣莎莎,因爲她看到我也是同樣的反應,不過看清我身着太監服飾之後臉上明顯帶上了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讓我心中暗怒卻又無可奈何。

  “蔣姑姑您來得正好!”宮女看到己方來了支援,心中大喜,趕緊湊上去把這裏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敘述的重點自然不是自己那邊如何儀制僭越大不敬,而是我們這邊如何刁鑽奸猾賤骨頭。

  蔣莎莎皺着眉頭聽完宮女的敘述,還沒等說什麼,小宮女又自作主張道:“姑姑你看着他們,我去回稟主子去!”說完就氣咻咻的跑進屋裏去了。

  容兒繼續用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無畏眼神直視蔣莎莎,隨時準備着打響第二戰,我和蔣莎莎卻有點兒不知所措,這個時候究竟該不該假裝不認識呢?

  場面一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但好在宮女很快便去而復返,趾高氣昂的打破了微妙的平衡:“主子說了,你這花房婢女說的也算有點兒道理,這姚黃怎麼處置還要好好想一想,你們就在這兒等着吧,等主子起來再做說。”

  僅聽這一句話,這位貴妃娘娘還算是比較通情達理的主兒,雖然有點兒好面子但基本能夠從諫如流,可惜後面還有一句:“主子還吩咐,既然你們兩個奴才這麼看重這御賜之物,那就賞你們擡着花盆直到主子睡醒,期間花盆不準落地,不然,先治你們大不敬之罪!”

  這就是變相體罰,但我們卻不能不從,甚至還必須低頭謝恩,這就是皇宮的規矩,上位者不用跟下面的人講道理。

  宮女解氣的宣佈完對我們的處置,便大喇喇的往我們面前一站,準備監督我們“受賞”,容兒朝我遞過一個“我又連累你”的歉意眼神,我則無所謂的笑了笑,擡起花盆的時候故意把自己那端往中間挪一挪,好幫小姑娘多分擔一些重量。

  擡着幾百斤的東西站立不動,比扛着它走路還要勞累,很快我們兩人便額頭見汗,繃直的腿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隨時有可能一個不小心花盆落地然後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蔣莎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對宮女說道:“你去屋裏忙吧,這裏我看着就行了。”

  宮女點點頭,輕蔑的瞥我們一眼便揚長而去,她剛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我就不由自主的腿一軟把缸落在了地上。

  這變故讓容兒嚇了一跳,蔣莎莎則趁容兒驚呼之前就趕緊低聲說道:“行了趕緊歇歇吧,這裏沒外人。”

  “你們認識?”容兒疑惑的看看我,問道。

  “是啊,”我悄悄揉着發麻的腿,朝蔣莎莎笑道:“蔣姑姑?原來你年齡超過二十五了……”

  小丫頭立刻哼我一聲:“看來你還沒擡夠是吧?繼續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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