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魚
後臺燈光矇昧。舞臺絢爛的射線交替穿過幕布的縫隙,讓氛圍多了絲迷幻的綺麗。
岑舒賢看着眼前人冷峻的面孔,第一次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陳清野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兩人同時移開交錯的視線,陳清野將手機夾在耳邊,一邊低聲說着“朱教練?“,一邊邁着長腿轉身快步離開了後臺。
岑舒賢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垂睫按亮手機。鄒程七分鐘前給她發來消息,說要來禮堂找她。
她撐着下巴思索了一會,擔心鄒程和馮澤遠恰巧在後臺撞上,乾脆起身離開。剛踏出後臺的側門,前方音響就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
片刻後,所有燈光倏然熄滅,四周陷入黑暗。
臺下,社聯同學扯着嗓子喊“跳閘了——”“還是停電了——”,舞臺的木地板被雜亂的腳步踩得咚咚響。
“有兩級臺階。”
男生冷磁的聲音,在一片黑沉中格外清晰。
很難認不出來這個聲音,因爲前面留給她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
岑舒賢抿了一下脣,按亮手機屏幕,藉着微弱的熒光緩緩走下臺階。
然後就踩到了一團鼓起來的、軟綿綿的東西。
她猝不及防,高跟鞋陷進去崴了一下,整個人朝左側倒去——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有力,在那瞬間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踉蹌一步,跌入一個寬闊堅硬的胸膛。
苦橘和海鹽的香氣一瞬間盈滿鼻尖。
“地上有捲起來的地毯。”岑舒賢整個人貼在陳清野胸前,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震動。
“……”
她很想質問陳清野爲什麼剛纔不一起說。
但她擡起頭就看到他耳邊亮着的手機屏幕。
[朱教練2:15正在通話中
屏幕微暗的光照出陳清野棱角利落分明的下頜線,電話那頭,是中年男人粗噶的聲音:“什麼地毯?”
她看到他喉結滾了滾。
“沒什麼。”
陳清野的手還握着她的手腕,力氣不小,小指冰涼的金屬尾戒烙印在她腕側的動脈上,貼着她的每一次脈搏。
岑舒賢想讓他鬆開自己,又顧忌到對方正在打電話,有些猶豫地抿了抿脣。
“嗞——”
又是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
走廊的燈倏然成排亮起,光重新降臨,讓一切無所遁形。
岑舒賢擡起頭,和陳清野對上視線。
清黑冷淡的瞳孔裏,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她揚起一個微笑,正打算說“謝謝,現在能放手了嗎”的時候,聽到一個不可置信、氣急敗壞、石破天驚的聲音: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岑舒賢回頭。
陳清野鬆手。
鄒程站在走廊盡頭,看着他們,兩眼瞪得像銅鈴。
學校的大禮堂有兩層。
岑舒賢和鄒程一前一後上了二層,左邊是燈光控制室,右邊是階梯式的觀衆席。
“你不和我解釋一下嗎,舒舒?”鄒程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岑舒賢繞過轉角,靠在燈光室門口,擡眼彎了彎眼睛:“是巧合啊,你室友扶了我一把而已。你希望我摔倒嗎?”
這張臉笑起來的時候,很少有男人還能對她生氣。
鄒程臉色好了一點,還是不忿地嘀咕:“之前都沒見陳清野和其他女生有什麼肢體接觸。”
“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嗎?”岑舒賢摸着自己的臉,又笑了笑,“那可能就是我天生麗質吧,你更應該珍惜我呀。”
“我當然珍惜你——”鄒程走近一步,長臂一伸,手撐在她頰側,“就是你今天太讓我傷心了。”
岑舒賢聞到一股煙味兒。
她的眉心輕輕動了動,視線擡起來,正好落在鄒程的頸側。她盯着他的脖子,第一反應是,鄒程比陳清野矮半個頭。剛剛陳清野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額頭剛好到他的鎖骨。
第二反應是,這幾個草莓的位置,還挺有意思的。
“你身上好香。”鄒程的臉湊近了一點,“補償我一下?”
岑舒賢擡起一根手指,按在了鄒程的嘴脣上:“嗯,不是說,戒菸之前不要親我嗎?”
“今天不應該破個例嗎?”
她視線冷了冷,心裏的煩躁感更重了。
怪不得說有些疑心病重的人是以己度人的投射效應,原來鄒程早就給她編了一頂暖和的綠帽了。
“鄒程。”岑舒賢的聲音還是很柔和,“你——”
她的話被打斷了。
牆壁背後,傳來女生綿軟的聲音。
“你好。”女生似乎有些緊張,“那、那個,可以加個微信嗎?”
岑舒賢怔了一下。
她和鄒程剛剛上來的時候,二層還空無一人。
“不加陌生人,抱歉。”
慵懶又冷淡的聲線,很容易讓她想起那股苦橘混着冷冽海風撲面而來的感覺。
……陳清野爲什麼跟着上來了。
隨後是倉亂的腳步聲,似乎是女生跑下了樓梯。
“喂,鄒程。”陳清野沒擡高聲音,似乎是確信他們的位置聽得到,“朱教練叫集合加練。”
岑舒賢抿脣,莫名輕笑了一下。她推開鄒程的胸膛,朝外走:“那不耽擱你了,你快去訓練吧。”
繞過牆角,她站在樓梯口,側頭瞥了一眼。
陳清野蜷着一條長腿,手肘隨意地搭在背靠的欄杆上,逆光勾勒出肩頸和手臂肌肉優越的線條。他垂着眼,眉睫濃黑,鼻樑高挺,像是光影的寵兒。
長指輕捻着脖子上的金屬鏈,整個人看上去冷倦又不羈。
岑舒賢轉身下樓。
突然想到。
她剛剛跌進他懷裏的時候,嘴脣曾劃過那串冰冷的金屬。
電源恢復之後,彩排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岑舒賢繼續窩在後臺,翻了一下自己的學習通,接着開始在備忘錄裏寫英語作文。
寫到一半,馮澤遠看見她,走過來:“前面在後臺找了半天都沒看見你。”
岑舒賢擡頭,笑笑:“出去接了個電話。”
馮澤遠的視線落在她手邊的桌子上:“你的水果嗎?晚飯就喫這個?”
“……”岑舒賢的視線在那兩盒精品水果上頓了一下,“嗯。”
“晚飯光喫水果對身體不好。”馮澤遠說,“彩排完一起去食堂?”
岑舒賢眨了眨眼睛。
她覺得,把和馮澤遠一起喫晚飯的照片發給鄒程,再說一句“傻X,分手吧”,鄒程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綠人者人恆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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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她彎起眼睛,馮澤遠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紅。
他拎起她手邊的水果:“那我先幫你洗點水果,墊墊肚子吧。”
馮澤遠走了。
岑舒賢繼續寫英語作文。
寫完後,她手動數了一下字數。
“舒賢。”顧妤彩排完在等自己社聯的室友,走過來和岑舒賢搭訕,“你口紅什麼色號的?這顏色真好看。”
“小牌子,隨便買的。”她從屏幕裏擡頭,又想到一件事,抿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恐怕不能幫你要陳清野的聯繫方式了,我和鄒程要分了。”
而且按剛剛看到那架勢,陳清野的微信顯然也不是那麼好加的。
“啊……”顧妤有些失望,“好吧,那要不我自己去要?”她點開攝像頭前置照了照,“我現在素顏好像也還可以呢?”
“嗯,你不化妝也好看呀。”岑舒賢思索了下,“但是陳清野好像已經走了?帆船隊有訓練吧。”
“沒有啊。”顧妤嘟了嘟脣,“我剛剛還看見他在臺下被社聯的拉住說話呢。你帶口紅了嗎?我現在好像有點沒氣色。”
岑舒賢眼神滯了一下,垂首從包裏拿出口紅遞給顧妤。
顧妤接過後,打量了一眼:“呀,還真是不認識的小牌子。”
顧妤走了。
過了一會兒,馮澤遠捧着兩盒水果過來:“我都洗了。”他費解地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路過舞臺的時候撞上一個帥哥,看着這兩盒水果的眼神真嚇人。”
岑舒賢正低頭改作文,隨口問:“多嚇人呀?”
“想把這兩盒水果生吞活剝的架勢。”馮澤遠說,“看着穿得挺好啊,沒喫過水果嗎?”
“……”她猜到是誰了。
“對了,下一個節目是我的。”馮澤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讓我哥們佔了個第一排的位置,你要來嗎?”
馮澤遠是蟬聯兩屆的校園十佳歌手冠軍,彩排時人氣也很高,前幾排都是滿的。
他這次選的歌是《天后》。
唱到末尾“我陷入盲目狂戀的寬容,成全了你萬衆寵愛的天后”時,他看向觀衆席第一排的岑舒賢。
然後就看到前面瞪他的那個帥哥,正抱着臂擋在岑舒賢前面。
個子高,氣勢冷冽,一雙狹長的黑眸視線銳利似刃,一刀刀劃在他身上。
馮澤遠第一次忘了半截詞:“&¥&@&……幾剩彼此忍受……”
岑舒賢看着眼前這道腿長肩寬、擋住她所有視線的身影,也很無語。
他手裏還領着一個圓形的外賣盒,岑舒賢瞥了一眼,裏面裝的像是食堂賣的輕食。
“那個,小哥哥。”她忍不住壓低聲音開口,“你擋到我了。”
陳清野回過頭,面容冷淡:“哦,是你。你這次坐得挺前面,能看得清了吧?”
岑舒賢算得上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
她覺得這句話有點意味深長,於是琢磨了一下。
然後,她就想到了之前和陳清野在後臺的那段“驚世駭俗”的交談。
“……”
她好像誤會人家了。
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有些男的在某些不恰當的時刻沒穿好衣服。
“是啊,挺清楚的。”岑舒賢微微笑了一下,“你怎麼沒和鄒程一起去訓練?”
陳清野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特地來給我好哥們送個飯。”
臺上的馮澤遠唱完了。
他也是最後一個壓軸的節目。
岑舒賢從座位上站起來,打算排練自己的閉幕詞。馮澤遠走下臺,自然地接下了她手中的兩盒水果,然後坐在了岑舒賢剛纔的位置上。
然後他就又感受到了兩道灼熱的視線。
馮澤遠轉過頭,看到旁邊靠牆站着的陳清野,猶豫了下,顫巍巍地舉起手:“要不,一起喫點?”
那個大帥比的臉更黑了,抱着雙臂的手青筋凸出,像是在控制自己不要衝上來搶一樣。
“……”馮澤遠默默地收回了視線,坐得遠了一點。
什麼人啊,跟沒見過水果似的。
岑舒賢排練完,從臺上下來,卻意外地看到陳清野還沒走,正站在觀衆席側面,抱臂心不在焉地和旁邊掛着工作牌的男生聊天。
她收回視線,打算去和馮澤遠會合。
“等下。”陳清野冷淡的聲音。
岑舒賢回頭。
前面藉口訓練叫鄒程一起離開禮堂後,陳清野看了看錶,說忘了訓練其實半小時後纔開始。
鄒程就去食堂喫飯了。
他在門口轉了會兒,還是決定去二層的輕食窗口給岑舒賢打包個晚飯。
一邊等飯一邊琢磨着怎麼給她的時候,他正好看見角落裏鄒程和一個陌生面孔的女生在互相一口一口的餵飯。
陳清野低頭看着岑舒賢。
她的漂亮絕對是可以統一審美的那種等級,桃花眼笑起來盈盈如水,五官精緻又純然。可是再漂亮也不能避免被辜負。
“你和鄒程……”他本想一下子挑明,又擔心她會傷心,委婉試探道,“你覺得有戀人還和別的異性喫飯,是不是很可惡?”
岑舒賢:“……”
她生平第二次無言以對的感覺,竟然發生在同一天。
陳清野清黑的瞳孔看着他,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這個……”她撫着脣角思索。
“舒舒,走吧,我們去喫飯。”馮澤遠走了過來,“我請你喫小炒?”
好了,不用回答了。
岑舒賢硬着頭皮轉過身,朝馮澤遠點點頭:“走吧。”
岑舒賢和馮澤遠並肩走遠後。
陳清野一把將手中的輕食拍進了旁邊的朋友懷裏:“你爹給你帶的晚飯。”
“啊?我喫過飯了啊,野哥。”朋友一臉懵,看到陳清野的表情後,又把那句“這晚飯素得是給羊喫的嗎”咽回了肚子裏。
又過了兩週。
九月末的最後一場雨,將芝城帶進了秋季。
岑舒賢不停地低頭看着表,匆匆地揹着包走進食堂。
“兩個雞蛋,一杯豆漿。”
從大媽手裏接過早餐,她又快步朝校外走。
清晨時分的校園,路上人煙稀少。太陽還沒完全露頭,天空是淺淡的霧靄紫。
岑舒賢飛快地邊走邊喫着手裏的雞蛋。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她身後有車燈打過來,腳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瑩白的燈光裏晃動。
一直沒有按喇叭。
岑舒賢反應過來,側身讓到一邊。
一輛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龍緩緩從她身邊駛過,在她前方靠邊停了下來。
她默默嚥下口中的雞蛋。
……學校裏還有人開這種車。
她走過去,到門衛室前的時候,看到車上的人長腿一邁下了車。
陳清野。
晨霧裏那張臉顯得更冷白和清峻。
學校裏車輛進出都要拿駕駛證在門衛處登記。
岑舒賢收回視線,看向門衛室窗口臺子上放着的那隻黑色碳素筆。
她輕輕擡了一下手肘,把筆蹭到了地上。
彎腰撿筆的時候,陳清野站定在了她面前。
岑舒賢的目光一路逡巡過他的長腿、窄腰和寬肩,最終落在陳清野臉上。
她彎了彎眼睛,將手中的碳素筆遞出去:“喏,你要用吧?”
他垂眼看她,瞳孔漆黑冷淡,像是因爲剛醒,倦懶到沒什麼表情,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接過筆:“……謝謝。”
兩人的指尖一觸及分。
陳清野轉過身,骨節分明的手將駕駛證遞給門衛,另一隻手在登記冊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名字和信息。
岑舒賢歪頭看了一眼登記冊,像是一字一頓在念上面的字:“陳清野。”
“嗯。”
陳清野應完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自然,就像是等着她叫他名字一樣。
“你手好冰啊。”他聽到岑舒賢清甜的聲音,柔軟得像晨霧,“我幫你捂一下吧,嗯?”
野哥這章的心路歷程:妒火中燒,妒火大燒特燒,妒火燒成火焰山[好運蓮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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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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