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死無生請命人
蘇鏡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倒不是因爲冷,而是因爲害怕。
不怕不行啊,因爲在靈堂的正中央,無數白色綢帶中間,躺着一具穿着大紅嫁衣的屍體。
這屍體可不簡單。
在大梁民間,有這一句諺語:升棺發財焚屍匠,百死無生請命人。
焚屍匠,請命人,是兩種不同的職業。
有言道:人死還故里,落葉需歸根。
但如今這甚世道?北方蠻戎作亂已久,關外赤地千里。南方又逢旱災,一旱就是三年,逼得皇宮裏的那位爺罪己詔都下了三遍。
再加上年初鎮東王喊着“清君側”的旗號起兵叛亂,雖很快就鎮壓了下去,但還算富庶的秦淮,也遭了難。
一時間災民如果過境蝗蟲,留下的屍體也數不勝數。
若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這世界更加混亂,朝政腐敗不堪,妖人以武犯禁,荒郊野外,更有魑魅魍魎作祟。
就算是在大梁皇都,天子腳下,每日送進城南義莊的屍體也多達三四十具。
這些屍體被統一放在“醒屍堂”,以祕法阻斷腐爛,七天後若無異變,便交給焚屍匠,一把火燒了。
若有異變,則需要交給請命人,將異變的屍體帶回他們的故鄉,入土安葬。
“……”
得到這些記憶的蘇鏡在風中凌亂。
穿越是個好事沒錯,但……穿越到這樣一個世道,是不是有點不太合理了?
而且還莫名其妙穿到一個請命人身上,是不是更加不合理?
百死無生請命人!
這些異變的屍體大多兇邪,只有命格八字極硬的人才鎮得住。
就算如此,也難有請命人撐過半年。
城北義莊曾有一位請命人硬生生撐了九個多月,最後遇見一具兇屍,在一個山崗被掏了心。
於是乎,請命人大多從災民裏面挑選,每天三十文的報酬,這在如今亂世,十文錢就可以買個白麪饅頭的世道,已經是高薪資了。
說來被自己魂穿的這位也慘,本是淮河旁一富庶人家的子弟,卻遇見鎮東王“清君側”,萬貫家財一夜之間化爲飛煙。
後來,父母姊妹在北上逃亡的路上化爲路邊枯骨。
蘇鏡還算幸運,到了皇城腳下,經過一個遠房叔舅的舉薦,當了這請命人。
別看請命人危險,卻是正兒八經的官身,從九品,喫的是皇糧,工資日結。
對許多災民來說,終究是個死,能過幾個月的快活日子,何樂不爲。
今天是蘇鏡到城南義莊上任的第三天,就出了事。
“醒屍堂”已經五天沒有出現異變的屍體,偏偏就在自己當值的日子裏,一具穿着大紅嫁衣的女屍的手臂突然擡起。
蘇鏡還記得前來運屍體的焚屍匠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
兇啊!
大紅嫁衣,頭七回魂,想想就讓人肝兒顫。
縮在角落裏的蘇鏡已經開始想怎麼跑路了。
卻也不成,爲何?因果所在。
這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當屍體異變之後,與請命人之間就已經形成了因果。
若請命人中途逃離,不僅官家不會放過,屍體也會在第一時間將其撕碎!
“完犢子了哦……”
蘇鏡知道,若不快採取方法,那躺在靈臺上的女子就該“起屍”了,到時候,自己就真的是在劫難逃。
咬了咬牙。
自己好歹是穿越過來的,又不是沒死過,不就是一具屍體嗎?
還不信了,活人還能讓死人給撲了。
蘇鏡也是豁出去了,雖然小腿還在不停打着擺子。
不過那擺在靈臺之上的女屍倒是妖嬈生姿,在特殊祕法的阻斷下,女子就像睡着了一般,臉色恬靜,鳳冠霞帔更顯其美豔動人,絲毫不輸自己前輩子見過的那些一線明星。
“造孽哦。”看着如此姿色的女子,卻變成一具屍體,蘇鏡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蘇鏡面前一陣迷霧閃過,一本黑色的書籍浮現在空中,並緩緩打開,書籍上,慢慢出現了一行黑色的字。
“初聞野鬼爲情癡,不見世間有情郎。本是山野驚鴻客,何苦赴紅塵?”
“請命獎勵”
“鎮靈:天命通寶。”
接着,那本黑色的書籍緩緩合上,消失不見,而蘇鏡手中,竟是出現了一枚銅錢。
銅錢要比市面上流通的大梁錢幣大上一圈,正面寫有天命,反面寫有通寶。
“鎮靈:天命通寶
一枚帶有微薄天道烙印的錢幣,可鎮世間邪祟靈異。”
蘇鏡眼前一亮。
黑書-文字-天命通寶。
等等,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之中的外掛吧?
嘴角慢慢咧開。
我就知道,天不絕我!
可鎮世間邪祟靈異。天命通寶的介紹給了蘇鏡不少安全感,就連看向面前的屍體,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好吧,如此絕美的女屍,用眉清目秀怕是不夠形容。
但此刻的蘇鏡卻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金錢草二兩,白盞菊一朵,決明子三顆,再加上沉香粉少許……少許,是多少?”
蘇鏡有些抓狂,直接說幾克幾克不好嗎?這少許、適量、大量,沒經驗的誰知道是多少?
算了,多放一些,沒壞處。
將這些東西都放進一個小香囊中,之後便是要將小香囊放進女屍的嘴裏。
看着宛如沉睡一般的屍體,蘇鏡道了句“多有得罪”,便壯着膽子將女屍嘴掰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小香囊塞了進去。
這東西,有着鎮屍的作用,是百年來請命人們總結出來的經驗。
至於用處有多大,那就因人而異了。
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被屍體撲死的請命人了。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後,蘇鏡的眉頭又高高皺了起來。
無他。
屍體已經異變,想要帶回故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世界有沒有高鐵飛機,大多數屍體只能依靠請命人一步一步揹回去。
“……”蘇鏡已經無力吐槽了。
累了,毀滅吧。
但最終,蘇鏡還是背起了屍體,比想象中要輕不少,就跟背了個書包一樣。
屍體和他,用兩根紅繩綁着,以防在請命的途中屍體掉下去。
要知道,屍體一旦雙腳着地,就會立刻屍變,那時候,請命人就真的是百死無生了。
“當~”銅鑼敲響,今夜當值的焚屍匠在城南義莊門口送他,一步一敲鑼。
“此去山高水長,一祝安好。”
“此去山窮水惡,二祝歸來。”
“此去山不窮水不盡,三祝平安。”
就在這一聲聲的祝福中,蘇鏡揹着屍體,緩緩走出了城南義莊的大門,往大梁皇都南門走去。
大梁有律法,亥時以後還在大街遊蕩的,除請命人、打更人、夜香夫外,無論平民官身,皆下詔獄。
所以蘇鏡行走在朱雀大街上,四下無人,只遙遠聽見梆子聲,那是打更人。
可還沒走到南門口,就聽旁邊房檐上傳來一聲怒喝:“什麼人!”
緊接着,一團黑影竄了下來,只見來人身着飛魚服,手持繡春刀,面容俊俏,身姿挺拔,此刻繡春刀已出鞘,在黑夜中閃過一道亮芒。
錦衣衛?
如此大名鼎鼎的名號蘇鏡怎會不知,和上輩子大明一樣,大梁也有着錦衣衛。
不過不同的是,上輩子大明錦衣衛到後期基本淪爲了宦官閹黨的走狗,而在大梁,錦衣衛的權柄仍牢牢掌控在皇宮裏那位爺手中。
這大概也是大梁都城慌而不亂的原因所在。
就在蘇鏡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另一個身影從房檐上飛了下來,使勁拍了一下那年輕人的後腦勺。
“你個歐陽,木楞玩意,可看清對面的是誰?”
“百戶大人,痛……”年輕人捂着後腦勺小聲嘟囔着。
飛下來的也是一名錦衣衛,不過要蒼老許多,右臉頰上一條長長的疤痕,腰間繡春刀要比一般來得更長。
教訓完年輕人之後,後下來的那名錦衣衛便遙遙向蘇鏡抱了一拳。
“在下北鎮撫司百戶賈曉生,敢問先生自哪來,到哪去?”
錦衣衛百戶,這可是正六品官員,但此刻面對一位請命人,也是客客氣氣。
原因無他,因爲錦衣衛終究是個高危職業,死後屍體也要放進“醒屍堂”,若有異變,就只能拜託請命人幫自己落葉歸根。
所以請命人雖然是個高危職業,但也得到了不少尊敬。
此時,名喚歐陽的年輕錦衣衛也是反應了過來,連忙拱手:“在下歐陽盆飯,剛纔多有冒犯,還望先生海涵。”
歐陽盆飯?縱然是蘇鏡,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忍不住“噗嗤”了一下。
歐陽盆飯臉一紅,解釋道:“小時候家裏窮,父母生我的時候,希望我以後能夠一盆一盆地喫飯,所以就取了個這名字。”
“好名字。”
見兩位令滿朝文武膽寒的錦衣衛對自己如此客氣,蘇鏡也是趕忙放低姿態。
廢話,尊敬是尊敬,可自己畢竟是災民出身,又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官身。
對方看得起你是給你面子。
“小的城南義莊請命人蘇鏡,此番前往蕭山縣,帶仙人歸故里。”蘇鏡說着,從口袋中掏出一塊令牌。
仙人,指的是背上的屍體。
令牌,則是特製的,每塊令牌都有特殊的編碼,仿製請命人令牌,在大梁,是誅三族的重罪!
賈百戶走上前,仔細查看了一下令牌,又用餘光看了一眼蘇鏡背後的屍體,那種撲面而來的詭異味道,讓他這位身經百戰的錦衣衛百戶都有些膽寒。
“省得省得,通知,開里門。”
大梁皇都東西南北四座城門,都有裏、中、外三道門,同時開啓其中兩道即可被視爲叛亂,以叛國罪論處,殺無赦。
“往日這城門都是五城兵馬司看守,今日怎驚動了錦衣衛?”蘇鏡問了一句。
賈百戶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對方是請命人,活不了多久,再加上這事並不算祕辛,於是低聲說道。
“蠻戎,有蠻戎的細作潛入城中,故而才如此嚴格,剛纔小徒歐陽冒犯先生,還請別往心裏去呀。”
請命人雖都是災民,又只是從九品,但身份特殊。
真要得罪了,指不定哪天揹着一具變屍往你家一躺,那找誰說理去?
蘇鏡也明白對方的心思,笑了笑:“賈百戶還請放心,蘇某不是那不知數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還望平安歸來。”
在賈百戶的陪同下,蘇鏡穿過里門,緊接着里門落下,中門開啓,中門落下,外門開啓。
走入官道,回首看了看插滿火把的都城高牆,蘇鏡心中緊了緊。
終究是……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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