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影島(九)

作者:蕭暖陽
等樓上的兵荒馬亂平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黑巖辰次雖然沒死,但是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tsd似的狂躁地揮舞着沒受傷的那隻手臂不讓任何人靠近。淺井成實好說歹說,最後和一個警察一起將他強行按住才終於幫他包紮好了傷口。

  理所當然地,他也沒看到殺死西本健和襲擊他的人長什麼樣。

  源輝月安靜地坐在樓下等待區的長椅上,開始從頭梳理這件事。說來奇怪,當得知西本健的死訊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爲什麼死的人是西本健”

  像是那首貫穿整件事件的月光琴曲被彈錯了一個音符,或者一篇結構嚴密的小說偏離了原本的大綱,她有種奇怪的錯覺,不該是這樣。

  西本健不該是這樣死,至少不該現在死。

  可是爲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她又說不上來,她對西本健這個人的印象都很淺薄,就算努力試圖回憶也只能從腦海中撈出一點吉光片羽,只記得對方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瘦得幾乎有些形銷骨立的味道,表情時常陰沉,除了被點到名字幾乎不主動說話,最大的反應也是在川島英夫被發現死亡的時候。那時候他震驚失措的表現幾乎和平田和明不相上下,只不過比起平田往靈異片方向走靠譜一點,他當時揮舞着手臂堅持認爲是麻生圭二回來殺人了,然後被趕來的親自給那位鋼琴家收過屍的老警官否定。

  最重要的是,她和對方無仇無怨,一個大活人死在她面前,她心中居然沒有半點波動,甚至還在冷靜思考人家好像死得不是時候。

  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人類是自然界最具有同理心的動物,他們時常會對同類的遭遇感同身受,對他人的死亡感到痛苦和哀悼,即便對方可能和他們素不相識。

  現在源輝月覺得這條自然界定律在自己身上好像不太適用。她雙手交握着搭在膝上,拇指習慣性地摩挲着腕上的淡青色的脈絡,心中默默思考,難道我是個反社會人格

  但是她嘗試着將其他人代入西本健的狀況,毛利蘭父女、柯南、她遠在東京的幾個朋友,甚至那位煩人的安室透先生,無論是誰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她又彷彿無法忍受這纔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沉思數分鐘之後,源輝月終於得出判斷,自己的心理狀態姑且還算正常。

  既然她沒問題,那肯定是西本健有問題。

  但西本先生已經在月光鋼琴曲的送別下一命嗚呼,按照普世的價值觀,即便他真的有問題,也不該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不經過法律的審判私自處刑有罪的人,依舊是犯罪。

  有點沉重的腳步從樓梯口傳來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擡頭看了一眼,柯南雙手插在口袋裏,半垂着腦袋,沒什麼表情地從樓上下來,走到她身邊坐下。

  源輝月“安室君呢”

  “安室哥哥還在樓上,目暮警官好像有點事要問他。”

  他的聲音有些焉噠噠的,情緒明顯不太好。摸着自己的良心對比,源輝月自覺這位弟弟的正義感比她強多了,有人在他面前預告殺人,還成功了,他肯定不開心。

  她伸手把弟弟從椅子上薅起來抱到膝蓋上,見他難得地像個大娃娃一樣沒有反抗,就知道這次不高興的程度有點高。

  “怎麼樣”一手環着小孩子的腰,她把下巴擱在他腦袋上問。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黑巖村長的祕書平田先生,一樓的男士洗手間停用了,他剛好在二樓,比我們先一步趕到現場。襲擊黑巖村長的兇手就是被他驚走,跳窗逃跑了,窗臺上的確有被人踩過痕跡,只不過當時房間裏沒開燈,他也沒看清楚兇手長什麼樣子。”

  一邊回憶平田的證詞柯南一邊拿出手機,調出張照片,“這是案發現場死者西本健背部的刀傷。”

  源輝月的視線下意識下落,反應過來這照片對她來說可能有些刺激之前,又發現手機上的照片是黑白的。

  “這樣輝月姐姐就不會暈了吧”小少年擡頭看她。

  源輝月“謝謝,你真貼心。”

  “我把這張照片的原版發給了三澄姐姐一份,她說沒到現場不好判斷,但單從照片來看,刀口很正常,也就是說行兇的人是常見的右利手。”

  三澄美琴,輝月的好友之一,是個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工作的專業女法醫,是她女性好友中最靠譜的一個。源輝月順着柯南的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是某個人握筷子的樣子。

  “是他”她輕聲問,在問出口之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柯南果不其然地點了點頭,“我的推理是這樣但是還有幾個疑點,他爲什麼要這樣做,月光和現場留下的樂譜又代表什麼”

  “那位十二年前死亡的鋼琴家,麻生圭二還有一個兒子。”源輝月低垂着眼睛,“我讓人查過了,他因爲在東京養病而倖免於難,之後被其他人領養,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座島上。淺井是兩年前從東京來的,她到到這裏不久就發生了龜山勇死在琴房的事件。”

  柯南有一瞬間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源輝月和他對視,從他那雙湛藍的眼瞳中確定他和自己一樣已經完全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但是沒有證據。”小少年低聲說。

  源輝月伸出手,在他的手機上一劃,調出下面那張在川島死亡現場發現的琴譜照片,“這個暗號你解開了嗎”

  “解開了,樓上廣播室也有一張,是月光第二樂章。”

  源輝月繼續輕聲說,“剛剛你們在樓上的時候,我和島上那位警官先生聊了一下。他告訴我麻生圭二的那棟別墅裏所有東西都被付之一炬了,只剩下一個上鎖的保險箱,保險箱裏有一份保存完好的琴譜,現在放在公民館的倉庫裏,鑰匙在派出所,我已經讓他去拿了。”

  柯南猛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如果處理得好的話,”源輝月平靜地說,“我們就有證據了,再有效不過的兇手親口說出的證據。”

  雖然黑巖辰次是個傷患,但是在現場已經有醫生給他做了緊急處理的情況下,他還是被現場警察留了留,錄完了口供才放他走人。

  在警察和醫生的陪同下從二樓下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一邊走下樓梯一邊用沒受傷的那隻手理了理衣領,語氣非常不滿,“你們就是這樣辦事的嗎居然把我當兇手盤問,還拖了這麼久”

  黑巖村長的脾氣十分因地制宜,具體就表現在只有對待有身份背景或者位高權重的人的時候,他纔是是個性格豪爽好說話的人。送他下樓的小警察是個剛進入職沒多久的新人,非職業組出身,還沒什麼背景,地位基本位於警察體系最底層,當然只有被拿來出氣的份。

  小警察一大早和調查組一起汽車飛機輪船輪着換地趕過來,又被上頭的老大們支使了一天,這會兒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被黑巖一句話吼清醒了,只能收拾收拾疲憊陪着笑臉解釋,“因爲黑巖先生您是現場第一目擊人啊,您瞭解的信息是最重要的,我們也是爲了你的安全考慮”

  他一句話沒說話又被黑巖辰次撅了回去,“安全你們東京來的警察都在樓下,還能讓我受到這麼重的傷,西本都死了這是你們的重大失職吧你還敢給我提安全”

  他嚷嚷起來唾沫星子都濺到了小警察臉上,張口就把人訓得跟孫子似的。小警察抹了把臉無奈地聽着,心中想起爲了這事該打的成山的報告和檢討,只覺生活艱苦人生渺茫。

  還是旁邊的淺井醫生看不下去了,幫他頂了一句,“如果不是黑巖先生你一直不願意配合也不會拖到現在吧”

  她不在體制內,也沒什麼利益牽扯,當然不用看人臉色,被迫接着黑巖村長抖落的好大威風。黑巖辰次回頭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雖然臉色愈發不好看,但也果然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個時候他們終於聽到大廳一角傳來的談話聲。

  “誒這是那位麻生先生留下的嗎”一個清脆的童聲好奇地說。

  “麻生”這個關鍵字眼讓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腳步猛地一頓,回頭看去。只見東南面的等待區,那個叫江戶川柯南的小男孩正好奇地舉着一個厚厚的文件袋,坐在椅子上一邊晃着雙腿一邊仰着頭問站在面前的警官。

  “是啊,當時那座別墅的所有東西都被大火燒光了,只有這個文件袋被鎖在保險箱裏,感覺像是特意保存下來的一樣。”島上當年負責那起案件的老警官撓了撓頭髮,“我之前還以爲這裏面會有什麼麻生先生留下的重要信息,但是後來打開來查看之後發現裏面就是一沓普通的琴譜。”

  “誒可是既然被放在保險箱裏,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柯南提出異議,並且發揮小孩子特有的豐富想象力興致勃勃地猜測,“會不會是暗號之類的東西,吶,電視劇裏不是都有這樣的情節嗎用音符當密碼鎖在保險箱裏,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琴譜,其實裏面藏着一個大祕密。”

  一邊說他還一邊側頭去看旁邊的源輝月,手上蠢蠢欲動地摸到了文件夾的暗釦。

  而坐在他旁邊的某位源姓美人睨過去一眼,一手支着額,像天底下所有寵孩子無底線的姐姐一般,輕描淡寫地說,“想看就開吧。”

  “等等,那個是重要的證物”

  “誒警官爺爺不是剛剛還說了只是普通琴譜。”

  “但是那也是目暮警官他要的”

  “沒事,我會跟目暮警官說。”

  “這好吧。”

  遠遠看向那邊的人羣中,有人驀地呼吸滯了一下,強行剋制着跑過去將那本琴譜搶過來的**,遠遠見着那個小鬼打開文件袋後一字一句開始念。

  “哆瑞哆,咪,哆發”

  熊孩子大概五音不全,磕磕絆絆地念得很是難聽。唸完第一小節之後他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沉默了,“這是什麼呀。”

  源輝月“這個問題不是該問你嗎”

  “額,呵,呵呵”

  小孩子尷尬的笑聲中,有人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垂在袖子裏的手倏然收緊,握緊了拳頭大步流星地跨出門檻離開了這個大廳。其餘人不明所以,只好急忙跟上。

  一行人匆忙離去的身影背後,柯南放下琴譜,天真的神色一清,眸光銳利地盯住了人羣中那個格外不自然的背影。

  然後他轉過頭用眼神詢問。

  他聽到了嗎

  源輝月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你唱得那麼難聽,聾子都聽到了。

  五音不全的小偵探“”

  “額,”老警官遲疑地開口,他沒注意到面前兩人的眼神交流,只是兀自納悶,“說起來你們剛剛爲什麼要我把說過的那段對話重複一遍還有這個琴譜”

  “沒什麼啦,”柯南立刻打斷他,一邊拿起手機揚了揚,“只是錄個音保存一下,方便目暮警官和毛利叔叔問的時候跟他們解釋。”

  “是這樣嗎”老警官迷糊地摸了摸後腦勺,覺得這段邏輯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就是這樣,啊,對了剛剛目暮警官好像在找你,警官爺爺你快點過去吧。”

  “哦,好的。”老警官立刻把那點不對勁扔到一邊,順利被忽悠。

  目送着老爺子匆匆走向二樓樓梯,柯南把那疊抽出了一半的琴譜塞回文件袋,大廳裏再次只剩下他和源輝月兩個人。

  “你覺得他會上鉤嗎”

  “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那個東西對他這麼重要,他肯定會來的。”

  “唔”

  看了一眼面露沉思的小偵探,輝月掃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大廳,最後視線落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安室透還沒下來”

  “啊”柯南迴過神,也跟着擡起頭,“的確有點奇怪,這麼長時間了,目暮警官在和他說什麼呢。還有蘭姐姐呢剛纔還在的”

  “回旅館了,我剛剛跟她說我有點餓,她回旅館準備夜宵了。”

  作爲一個人美心善的少女,毛利蘭不太關注案情的進展,注意力一直在剛出院沒多久的輝月身上,從上島開始基本沒離開過她身邊。但是他們接下來的行動不太適合讓毛利少女一起參與,所以她想了個藉口把她支開了。

  “哦”柯南聞言點點頭不再多問,然後他頓了一下,忽然出人意料地開口,“輝月姐,你爲什麼會對這個案子這麼在意”

  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機上時間的源輝月一怔。

  “不是因爲熱愛推理,對其他人的人生也不感興趣,連對自己的過去都沒有多少好奇心。幾個月前那場車禍發生的原因,你到現在都沒有過問吧。”

  小少年擡起頭,湛藍色的眼瞳像一泓深邃的潭水,屬於江戶川柯南的天真稚氣像水面的倒影碎開,某些更加犀利逼人的東西從水中浮了上來。他不是逼迫的語氣,甚至態度柔和得過分,但或許是目光太過明亮,在過於強烈的光線下,所有生物都會生出無所遁形之感。

  源輝月先是有些迷茫,然後好像自己也才意識到了這一點一般,慢慢皺起了眉。

  她下意識開始搜索自己雜亂無章的回憶,然而即便是偶爾冒出的無邏輯的記憶碎片也就那麼一點,翻來覆去許多遍,壓根找不出頭緒來,最後依舊只得出同一個結果。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表情有種不自知的迷茫,“我只能依稀感覺我好像答應過某個人一些事我答應過”

  她好像答應過某個人,再次聽到了別人的求救聲的時候,如果幫不幫都對她沒有影響,那就還是伸出手拽他一把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時間有點事,隔日更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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