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目標人物(二十九)

作者:蕭暖陽
小松百合眼底下掛着厚厚的眼圈,臉色蒼白,像一縷遊蕩在深夜的幽魂。

  “不是安慰。”她又重複了一邊,像是在重複什麼堅不可摧的信仰,身體微微顫抖着,聲音緊繃得像一根拉到了極致的弦,只要稍加一點力氣就會繃斷,將她割得血肉模糊。

  “大成他答應過的,他明明答應過會回來的……”

  重鬆之前對小松百合的印象並不深,只記得是個性格非常綿軟的女人,他當警察以來見過太多的標準的家庭主婦。

  她們之前的一切生活都是以丈夫和孩子爲中心,就像攀附着大樹生長的菟絲花,步入社會沒多久就結了婚,之後生活在無論大事小事都是丈夫拿主意。丈夫一朝去世,就成了聾子瞎子,不具備一點判斷能力,只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六神沒了主人。

  之前他上門探訪的時候,小松百合從頭到尾都低着頭,聲音輕若遊絲,像是並不敢大聲說話。看到警官上門還帶着一個小孩子明顯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多問,整個人充斥着對這個世界所有能喘氣的生物的不安,用網絡上的流行話來說,是個社恐重度晚期,警察問什麼就答什麼。

  對於丈夫的死她彷彿也已經麻木,他問對方有關平田大成的問題時,她回答的東西於她來說本來應該是一段痛苦的回憶,但是大概是傷口被反覆挖出來供人一字一句地仔細翻看過,任誰都會在這個過程中麻木,於是她說起丈夫死亡的那個晚上出門前的一舉一動像是在複述別人的故事,雙目放空着,語氣透着背課文一般的機械和疲憊。

  那時候的小松百合像是一片從書上裁剪下來的影子,用一句簡單的“死者家屬”就能概括過去。

  就好像除了這個身份,她就再沒有其他。

  現在的小松百合也像個幽魂,單薄又黯淡,但這魂看起來好像終於是她自己的了。

  屋子裏的人看着這樣的小松怔了怔,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刺激到她的可能性比較小,柯南率先試探地開口道,“吶,小松阿姨,平田先生出門的時候有特地說過什麼嗎?”

  “……沒有。”小松百合慢慢地擡頭,似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和平時一樣。”

  “那你爲什麼肯定他不是爲了安慰你而……”

  “因爲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絕對不會離開我和玲子!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她攢着把手的指骨漸漸發白,女人被悲傷的情緒拖拽着垂下頭去,顫抖着啜泣起來。

  酒吧裏的衆人面面相覷。

  男人許下的承諾百分之九十九不可相信,這是常識。

  但是這會兒也沒人能拿這句話來安慰這個剛失去丈夫的女人,就在衆人以爲對話要卡在這裏的時候,小松百合卻忽然擦了擦眼淚再次擡起頭來。

  她的視線在現場逡巡片刻,最終落在了重鬆身上。

  “你是警察?”她盯着他問。

  “公安警察。”

  意識到她好像要說點什麼,重鬆立刻拿出證件。隨即他頓了頓,覺得這個身份在博多這個地方好像並不能給人增添多少可信度,於是詢問地朝某位大小姐看了一眼。

  源輝月正把貓咪從桌子上抱下來,視線在小松百合身上很輕地落了一下,點了點頭。

  “這一位姓源。”重鬆回頭鄭重介紹,“源氏的那個‘源’。”

  這個國家姓源的人不知凡幾,但能夠被稱爲源氏的就那麼一個。畢竟人家的族譜都被被寫進了教科書裏,上沒上過學都該知道。

  小松百合的目光移到源輝月的身上,她的眼睛像一個黑漆漆的洞窟,瞳孔裏堆着世界被焚燒殆盡的餘灰,但把灰塵扒開,裏頭還藏着一點不肯熄滅的火星。

  她回身帶上身後的房門,像是緩慢卻堅定地斷絕了自己的退路一樣,然後慢慢朝着衆人所在的那張卡座走去。

  重鬆往裏移了一個位置給她讓出座,看着她在空出的座位前坐下,低着頭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鑰匙上掛着個漂亮的人偶。她直接把人偶的頭扯下來,露出了底下的插口,然後把u盤放在桌上緩緩推給他。

  其他人:“……”

  那什麼,這個u盤設計得還挺獵奇。

  重鬆回頭朝酒吧的主人借筆記本電腦,柯南望了望那個u盤好奇地問,“這裏面是什麼?”

  “一段視頻。”小松百合低聲說,“日運公司的人和幾個警察在博多港拋屍的視頻。”

  重鬆剛把筆記本電腦端在手裏就收到了這麼個驚人的消息,手一抖差點把電腦摔了。

  “人是他們殺的?”他下意識問。

  小松:“不是。”

  說完她頓了頓,像是對此也有些遲疑,“我不確定其他的是不是……”

  還有其他的?

  重鬆頓時感覺到了那個u盤的分量。電腦很快開了機,他立刻把u盤接入電腦,找到了保存在裏頭的那個視頻,然後把筆記本側過九十度,背靠着落地窗找了個大家都能看到的角度,這才把視頻點開播放。

  視頻最開頭是一段黑漆漆的畫面,背景裏有滾輪聲,像是行李箱之類的東西被人拽着拖在地上上發出的聲音。沒過多久這個聲音停了下來,緊接着是“嘭”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鏡頭也跟着晃了晃。

  隨即一道光像把尖刀一樣劃破屏幕,光芒散去,露出了一個男人的臉,皮膚蠟黃,看五官輪廓似乎是個外國人。他往前湊了湊,鏡頭跟着下移,隨即開始東倒西歪,時不時地晃過幾縷屬於女性的黑色長髮。

  重鬆看到這裏終於明白這個攝像頭大概是一開始和一具女性的屍體一起裝在行李箱裏,可能就別在她胸口的位置,現在被人扛了出來。

  從鏡頭中時不時晃過的背景可以看到位置是在博多灣一處小港口,男人把那具屍體往前扛了幾步就往下一扔,攝像頭從從半空中一晃而過,零點幾秒的時間捕捉到了地面的全貌,堆積在港口前的是好幾個衣着容貌各異的人形——全都是屍體。

  零點幾秒的時間,像是驟然窺探到了地獄的一角,重鬆一個激靈,聯想到那位帶着攝像頭的女士的遭遇,愕然問,“這些屍體全都是他們從其他地方運來的?”

  小松百合無聲點了點頭。

  視頻還在繼續,背景音裏那個負責運送屍體的外國男人在和同伴聊天,摻雜着部分越南語,都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不看前面那一段,好像他們現在正在做的活計和碼頭上扛沙袋的工人沒什麼不同,正常得有種超出現實的荒謬。攝像頭以一個傾斜的角度繼續拍攝着,堆在一旁的其他屍體的衣物擠佔了四分之三的屏幕,剩餘的四分之一無聲對着港口的入口,像一隻不肯閉合的眼睛。

  又過了五六分鐘,這隻眼睛“看到”有幾個人從港口方向走了過來,現場的負責人趕忙迎了上去。“前田警部。”重鬆望着打頭的人,語氣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談話的聲音從鏡頭外傳出來。

  “附近的人已經清空了,你們可以開始了。這一次扔遠點,不要又被打漁的人發現,上次被撈出來的那個屍體花了我們好大力氣才擺平。”

  “是是,您費心了,這一次我們準備開船到外頭去扔……”

  後面的話基本就是在討論處理這批屍體,現場的負責人一邊說話一邊還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遞了過去,前田警部這天晚上出的這個“任務”大概賺了筆不菲的外快。

  “大成工作的那家運輸公司,一直在幫別人處理屍體。”小松百合低聲解釋。

  “哪兒來的?”

  “客戶委託的。”

  “客戶?”

  玻璃窗外“轟隆”一聲雷鳴炸響,外頭的天空被映得忽明忽暗,在座的人被這聲炸雷震得一個激靈。

  “……你的意思是,這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重鬆緩緩從視頻上擡起頭來盯着小松看去,饒是在博多待了七八年,這件事也荒謬到快要打破他的認知。

  小松百合無聲地默認。

  在源輝月膝上打滾的貓咪被外頭的雷聲嚇到,身體一抖,爬起來發出一聲又輕又細的叫,跳下去跑走了。

  源輝月把手收回來,慢條斯理地支起額,視線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完美犯罪的第一要素,不要讓人發現屍體。只要屍體沒被發現,警方永遠無法斷定你真正殺了人。”

  她輕飄飄地說,“如果日運真正的業務是做這個,那麼這些年它幫自己的客戶達成了多少起完美犯罪?”

  “……”

  沒人能夠回答,在場的其他人也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在日運冷凍運營的這些年裏,有多少罪惡被遮蓋在了這把保護傘下?有多少被定性爲失蹤的人,連一個伸冤的資格都沒有?

  那把罪惡的黑傘稍稍擡起傘沿,底下渾濁的陰影稍稍透出來一絲就將空氣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源輝月將雙手插進風衣口袋,右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頓了頓,她將它撈進掌心裏拿出來,發現居然是幾顆透明的水果糖,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她順手拆了一顆,慢慢放進嘴裏。

  一陣入骨的寒意像是被雨水隔着玻璃窗傳遞了過來,她攏了攏風衣的衣領,忽然覺得傍晚的時候安室透臨走前那句話真是有先見之明,這天晚上的確有點冷。

  又是一聲響徹夜空的雷鳴,半夜突如其來的這場大雨不但沒有減弱的趨勢,反倒像是要愈演愈烈。汽車疾馳在泥濘的公路上,像是一艘被暴風雨包圍的小船。

  馬場坐在汽車副駕駛的位置,一邊掛着藍牙耳機聽着酒吧那邊的談話,一邊拿着平板連通了某個黑客的視頻通話,將那頭的消息一一轉述過去。

  “日運冷凍表面上是一家高端冷鏈物流公司,有自己的銷售平臺,號稱隨叫隨到,全國各地的生鮮產品都能在兩個小時之內送到門口。與此同時,配送費用也非常昂貴,基本只服務於那些追求生活品質的有錢人。”

  “據小松百合說,日運的客戶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什麼都不知道,正常把它當冷鏈物流用的普通人;一種是vip客戶,這一類客戶的點單比較特殊,大部分時候是凌晨,在下單之後會在備註裏提一句‘請帶着博多的特產一起來’,然後司機配送的時候就會額外給客戶帶上一盒明太子。”

  說到這裏馬場頓了頓,抱怨道,“爲什麼是明太子?不要拿好喫的明太子做這種事啊。”

  旁邊的林正在一邊開車一邊聽得有點呆,“這是重點嗎?”

  “這也很重要的啊!作爲一個博多人,我在很認真地維護這座城市的尊嚴。”

  “博多的尊嚴就是明太子嗎?!”

  “嗨嗨,要打情罵俏請等一會兒回去再說。”帶着一絲低啞的少年音從平板電腦上傳來,敷衍地拉架道,“請先關注一下正事。馬場大哥,然後呢,客人收到明太子之後就會轉贈給司機一項他們自己製造的‘特產’嗎?”

  “對,”馬場說,“大部分時候是一個非常重的巨大行李箱,司機被要求不要多問,也絕對不能打開箱子。而且行李箱上有密碼,一般情況也打不開。”

  視頻電話裏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對面的人似乎在一邊敲鍵盤還一邊在喫薯片,“但是那位叫做平田大成的傢伙打開了?”

  “平田大成在某一次送貨的時候遇到了客戶在打電話,似乎是和朋友商定約會時間,偶然提到了再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於是平田大成把行李箱收走之後就用對方的生日試了試,意外地成功了。”

  “那一次他接的箱子裏面是一具男性的屍體和一沓厚厚的錢,他終於知道了公司暗地裏在做什麼。之後他心裏非常不安,找了個機會在第二次接到這位客戶的單子的時候,在裏面那具女性的屍體上面放了個針孔攝像頭。”

  “誒?那傢伙意外地還有點聰明啊。”

  “他是博多國立大學畢業的,如果不是被領導排擠,也不會淪落到去當運貨司機。”馬場簡單介紹了一下人物背景,接着說,“攝像頭拍到的視頻剛纔已經給你發過去了,能確認裏面另外幾個人的身份嗎?”

  “你在小看我,我已經查到了。”

  又是“咔嚓”一聲咬薯片的脆響,一個文件傳輸的窗口在平板電腦上跳了出來,電話那頭的少年黑客含含糊糊地說,“那幾個警察就不用說了,負責和他們接洽的是日運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其他幾個被拍到的外國人也是日運旗下的員工,在自己國家有被通緝的紀錄,混不下去了才通過人蛇集團來的日本。”

  馬場看了一眼身邊開車的人,“和把林僑梅妹妹弄來日本的是同一個?”

  “bingo~答對了。”視頻電話對面的人輕快地對他發出肯定,然後他話音忽然一轉,低啞的嗓音驀地透出一絲冷冽來,“然後呢,問清楚了嗎?那個叫平田大成的傢伙開車去撞她的原因?”

  “這個小松百合就不知道了,平田大成沒告訴過她這件事,但是想也知道可能是被上級威脅命令之類的吧。”

  馬場善治分神聽着酒吧那邊的進程,有點感嘆地說,“這個女人還真厲害啊。之前被警察盤問過這麼多次,居然完全沒有暴露她知道這麼多祕密,全都以爲她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家庭主婦呢。”

  “所以說,馬場大哥,不要小看女人啊。”少年黑客懶散地說,他只嚴肅了那一瞬間,好像轉頭就恢復了過來,“需要我把日運公司那些特殊客戶的名單也翻出來嗎?”

  “這個就暫時不用了,還是交給警察去查吧,過渡搶戲可是會被人討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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