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世紀末的魔術師(二十八)
一個蹬着自行車的騎行客被驚得手腳一歪,自行車登時失衡,歪歪扭扭地摔在了地上,被慣性帶着拖出了兩三米。
騎行客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還在地上輪胎打轉的愛車,揉着剛剛和地面親密摩擦過的手臂,目瞪口呆地望着不遠處的某棟伸出山林的高樓。
絢爛的煙火在大樓頂上綻放,濃煙滾滾,把天幕遮了一半。
眺望着這幅場景,騎行客在原地呆成了一隻木雞,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手忙腳亂翻出手機,舌頭打結地報警。
“您好警察嗎?我這兒好像發生了一場爆爆爆……”
“……爆炸。”
轟隆隆的巨響尚未平息,在黑暗的密道里輪狀着迴音。
水無憐奈幾乎要被迴音震懵了。
黑暗中的手機屏幕散發着微弱的光,依然顯示正在通話中。
她藉着這點微光,試圖理清剛剛發生了什麼——煙火師氣急敗壞之下啓動了炸/彈,然後炸/彈爆炸了。
邏輯非常正常,但是,爲什麼爆炸聲是從手機裏傳出來的?
一縷亮光倏然從腦海中劃過,水無憐奈猛然想到了什麼,轉身看去,就見到已經走到密道口的黑髮美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停了下來,正半側着身子回頭看來。她慢悠悠放下按在耳側的手,輕輕笑了一下。
笑聲中不見一絲意外。
爛尾樓裏,已經近乎意識模糊的女人艱難地回頭看去。
“嘭”地一聲巨響,木屑飛濺,房間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羣拿着槍穿着黑色防彈衣的警察衝了進來。
他們訓練有素的闖進門後迅速散開,只有一位女警收起槍直奔她而來。
“已經沒事了,別害怕,我們是警察。”
緊緊捆住她的手的繩索鬆開了,在女警語氣輕柔的安撫下,女人混沌的大腦延遲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獲救了。
她一把抓住了女警的手,迴光返照似的艱難地回頭看,“孩子,我的孩子……”
“放心,孩子沒事……救護車呢?讓救護車趕緊過來!”
“來個人去把直播鏡頭關了……”
“目暮警官,炸彈找到了,在這裏!”
“先別動,讓爆裂物處理班過來。”
連忙停下了和服部平次的談話,目暮警官迅速跑了過去,“倒計時還有多少時間?”
找到炸彈的警察持着槍站在炸彈面前回頭看來,沒回答這個問題,臉上的表情不知爲何有點迷茫。
目暮警官三兩步跨到了他身邊,低頭看去,然後也跟着愣住。
“這……”
城堡密道里的回聲終於落了地。
手機被聲波震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故障了,在衝擊中沒有發出一絲動靜。源輝月慢悠悠走了過去,撿起了地上裝死的手機。
“你真的按下去啦?”她淺笑着問,語氣中有種莫名的愉悅,“自己放的煙花,好看嗎?”
電話那頭沒吱聲,煙火師不知道是不是真死了。
纖細的手指悠悠在手臂上敲了敲,源輝月並不在意他沉默地繼續,“你現在所在的那棟大樓,雖然沒建完,但是外圍牆壁全都修好了。你剛剛按下去的那個炸彈毀掉了大樓的逃生通道,你想要下去,除了等人來救,就只能自己跳樓了。”
她語帶好奇地問,“自己把自己封進盒子裏的感覺怎麼樣,煙火師?或者我應該叫你……寒川龍先生?”
水無憐奈猛地擡頭看向她。
煙花的光點終於落了地,變成大片大片的塵埃,像黑漆漆往下落的雪。
高樓頂上的人保持着剛剛被爆炸掀到了地上的姿勢,手腳僵硬地凍在雪地裏。他的三魂七魄似乎被爆炸震出了體外,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聽覺功能還在運作。
他聽到那頭的人氣定神閒地說話,講課似的,“你知道嗎,社會心理學有過一個理論,人類的行爲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由‘無意識’控制的,只有百分之五來自自己有意識做下的決定。”
“……什麼?”
“不明白嗎?也對,以你貧瘠的大腦可能的確很難聽懂,那我這樣說吧。”導師慷慨地原諒了她愚蠢的學生,“我之前就說過,一個人的世界是由他的認知構成的。換而言之,只要在他認知中灌輸某些信息,就能輕而易舉地操縱決定那個人大多數行爲的‘無意識’。人類這種生物,其實比什麼都不懂的動物好操控多了。”
“你真的以爲你的大腦是你自己的嗎?”
“你以爲你的一切行動是出自你自己的意願?”
講臺上的導師笑了,語氣溫柔又憐憫,“別傻了,你到目前爲止做出的所有決定,都是我讓你做的。”
“是我讓你來大阪找我,也是我讓你跟着我到了東京,就連剛剛,同樣也是我讓你按下了遙控器,把自己裝進了這個水泥盒子裏。你說,你是不是比狗都聽話?”
那個聲音落在地上,像清冷的冰花,將電話內外的空氣不分主次一併凍結。
刺人的寒氣似乎從地面蔓延到了空氣,水無憐奈被凍得站在原地,僵硬地看着不遠處的人語氣溫和地發號施令——是的,她的聲音這個時候居然還是溫和的,沒有嚴辭相逼,也沒有冷嘲熱諷,彷彿電話那頭人的真的是她某個愚蠢而天真的學生。
“回頭看看,你右側的牆邊上,有個板條箱。”煙火師一句一個指令地回頭,身體僵硬,似乎連靈魂也被牽上了引線,被人輕輕一拽就聽從了命令。一片灰色的“雪”在他視野中飄飄搖搖落下,正好落在那個灰撲撲的箱子上。
“打開它。”
炸/彈走動的倒計時透過箱子傳了出來,那個往日裏於他而言最悅耳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敲在了他的心臟上幾乎震得他頭暈目眩。
打開箱子的瞬間,他看到了裏面的水銀炸彈,啓動狀態。
“我真的很失望啊。還以爲你能帶來什麼新鮮玩意兒,結果又是已經上演過的劇情。”
“爲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在我這裏演戲呢?演技精湛一點我也就忍了,但現實卻是一個比一個拙劣,沒新意的東西看多了,我也是很無聊的。”
那個聲音輕柔地落下來,甚至帶着一點百無聊賴,落在人耳邊卻如同炸雷。水無憐奈幾乎被那股寒意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靈魂,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卻莫名從這句話中品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意味。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同伴,想要和人分擔一點這種全身發麻的驚悚,卻見到金髮男人靠在距離驚悚源頭身後的牆壁上,距離她不到半步遠。
手電筒晦暗的打光中,他優越的脣線輕輕往上勾着。
他居然在笑。
水無憐奈:“……”
她瘋了還是波本瘋了?
“總而言之,這個無聊的遊戲就到這裏吧。”
清冷的女聲再次將她喚回神,水無憐奈條件反射地移回視線,看到不遠處的黑髮美人面上神情多了幾分厭煩,“你可以在這棟大樓裏再找找,你的炸/彈都在這裏了。除了那個水銀炸彈,其他都是遠程遙控,遙控器也在你手上吧,拿出來。”
她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語氣像在命令一條狗,“你沒什麼用了,自己動手吧。”
“當人當得這麼失敗,做狗就聽話一點。”
“按下去,然後去死吧。”
那幾個字裹在噬人的寒氣中好像被凍出了形體,砸在地上碎出一片血色。
煙火師跪在滿地灰色的“雪”中,愣愣地看着那片血在自己面前擴大,露出了深淵的輪廓。
只要他跳下去,他就能見到他一直追尋的地獄風景。
幻覺一般的恍惚中,他慢慢拿出了遙控器,手指放在了引爆鍵上。
在指腹碰到按鍵的那個瞬間,一絲靜電帶起的電流噼裏啪啦地刺入他的指尖,傳入他的大腦中帶起轟然雷鳴。
那股雷鳴深入四肢百骸,躥進了三魂六魄,就像是神明不忍心地發出的一聲提醒。他猛然被驚醒了,條件反射地把遙控器扔了出去。
紅色的遙控器摔在地上,滾了兩圈,格外結實地翻了個身直勾勾“看”向他,剛在牆角停下,就被迫不及待地一腳追過去踩碎成了碎片。
“假的,你說的都是假的,不可能,我絕不可能被你控制……”
男人踉踉蹌蹌狼狽衝到水銀炸彈前,掏出剪刀,整個人近乎栽進了箱子裏。
“呵,呵……呼呼,這是我做的炸彈,我五分鐘就能夠拆除,你是騙我的,絕對是騙我的……”
神經質的唸叨伴隨着粗壯的喘氣聲衝出手機,源輝月望着手機上的那個名字,神情有一瞬間有些莫測。
然後她懶洋洋地說,“隨便你吧,垂死掙扎這種戲碼我也看多了,你就自己玩吧。”
她素白的指尖輕輕在屏幕上一點,電話掛斷了。
隨手把手機往地上一扔,源輝月沒事人一般轉過身來,“行了,準備出去吧。”
她剛剛把一個不知道殺死了多少人的連環殺人犯玩弄得幾乎精神崩潰,神色卻好像只是隨手從枝頭摘下了一朵花一樣淡然。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爬到背脊,水無憐奈僵硬的指尖動了動,她保持着勉力維持的微笑,正要說一聲“好”——她甚至都不想問他們要怎麼出去,總歸是早在預料之內。
然後這個時候,她看到波本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
他原本就距離源輝月只有一步之遙,現在這一步也沒有了,金髮男人幾乎是貼在她的身側,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低下頭。
淡金色的碎髮流光一般掃過他耳側,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從這位玩世不恭迷霧重重的同伴身上察覺出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種被強行壓制的大型肉食動物被刺激後的興奮,她幾乎懷疑這位同伴碎髮後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豎瞳。
水無憐奈看着波本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然而這位同伴下一秒就讓她見識到了什麼叫沒有最瘋只有更瘋。
他笑眯眯地湊在黑髮美人耳邊問,“要抱嗎?”
“?”源輝月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她。
“外頭有很長一段路都有血哦,而且到處都是。”
源輝月:“……”
“我不是讓你留活口?”
金髮青年眨了眨眼睛,一張漂亮的臉露出了格外無辜的表情,“但是人太多了,我收不住手啊。”
源輝月:“……”
“不過我的確沒殺他們,只不過重傷流血還是免不了的嘛。”
不等她回答,青年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冰涼的碎髮又蹭了過來,他含着笑垂下頭,在她耳邊的聲音輕得像吐息,“我也很聽話吧,輝月桑?”
被當成了透明人的基爾:“……”
她確定了,波本不是瘋子,他是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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