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黑色衝擊(二)
幾句話的工夫,咖啡廳裏最後一位客人也給刁鑽的上司回覆完郵件,長舒一口氣下班了。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瓷磚上的腳步逐漸遠去,將吧檯前的兩人留在了寂靜得彷彿與世隔絕的氛圍中。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跟水無桑道歉的。”
源輝月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來,文靜又柔和,十分好聽,水無憐奈不自覺想起了一週前那個黑漆漆的密道,搭在包上的指尖抖了一下。
她跟誰說話都能夠這樣輕言細語,哪怕對面是個該千刀萬剮的殺人魔。
但水無憐奈覺得這不叫教養,叫什麼她又暫時說不上來。她回過神時才發現對方似乎還等着她迴應,連忙含糊地“嗯”了一聲。
這位大小姐長得賞心悅目,完美符合一切世人對世家小姐的想象,就算是隻空有皮囊的花瓶都能引人喜愛。
但如果她真的是個花瓶就好了。
花瓶多好,又漂亮又無害,不會往這兒一坐就讓水無憐奈所有的腦細胞全都化成了防空警報,響得她頭暈腦脹。
但警報的源頭卻並不知她的困厄,彷彿忽然跟她起了談興。她慢條斯理地伸出纖細的手指,按着玻璃杯的底座將面前的酒推了過來。絢爛的酒液像掬了一捧夕陽的光,晃盪到她面前。
“說起來水無桑還記得在船上的時候,掛在休息室裏的那副j的攝影大作嗎?”
“那張災難後的照片?”
“對,”修長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源輝月一手支着線條優美的下顎,衝她笑了一下,“那幅作品其實是我送給鈴木會長的。”
水無憐奈一愣,望着她那個漂亮的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知道嗎,有時候對藝術作品的感觸比一個人的行爲舉止更能夠折射出她內心的想法。”源輝月幾乎是踩着她的預感開了口。
“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煙火師明顯洋洋自得,因爲那是他的傑作;而浦思青蘭桑沒什麼感覺,因爲她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國際殺手。與之相反地,心地善良的鈴木和遠山在看到那幅作品的時候會有明顯的不適感,因爲她們潛意識中的三觀和創作者的三觀發生了衝突,雖然她們主觀上並沒有意識到……”
水無憐奈搶答,“所以源小姐就是在那個時候確定那兩個人的身份的?”
“對啊。”凝目注視着她,源輝月輕笑着點了點頭。
“……”
水無憐奈開始飛快回憶自己當時的反應,思考她到底暴露了多少。這時候面前人卻忽然任由這個話題斷在了這裏,語氣一轉,“話說回來,水無桑不嚐嚐嗎,那杯酒?”
微微一怔,她順着對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自己面前那杯剛剛被推過來的雞尾酒。
色彩絢爛的液體被收攏在玻璃杯中,好像沉默地和她對視了一瞬。
“我……”
“調酒師下班了,這個是我自己調的哦。”源輝月輕快地說。
水無憐奈不得不給她一個面子,端起了酒杯湊到脣邊。
冰冷的液體入口的瞬間,她猛地愣住。
“好喝嗎?”她聽到源輝月說,聲音在她耳邊幾乎激起了迴響,“這種酒是我一個朋友發明的,名字叫做hustler。明明看起來是酒,實際上裏面卻是果汁呢,是不是很有意思?”
十分鐘後,夕陽西下,最後一縷餘暉將暮色滲進了光線裏。
電視臺大樓的停車場裏被照進來的陽光拼接出了明暗不一的色塊,水無憐奈沉默地走在這些色塊中,任由視野一時明亮又一時暗下來。
就在源輝月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就和對方在咖啡廳分開了。具體來說,是她的弟弟找了過來。
然後源輝月就果斷跟她告了別,牽着弟弟的手回家了。
態度自然得就好像那句話中的深意是她妄想出來的一樣。
她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這位大小姐的性格就像只喜怒無常的貓——這種比喻可能過於可愛且無害了一點,但她實在找不到其他類似的生物。感覺好奇就過來扒拉她兩下,扒拉完之後對她失去了興趣,又淡定地被飼主領回了家。
而作爲被扒拉的人,她卻沒辦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揉了揉太陽穴,水無憐奈頭疼地要爆炸,只感覺和源大小姐說幾句話比在大太陽底下拍一下午的戲還累。
不,簡直比和琴酒還有貝爾摩德勾心鬥角都累!
她沒打算就這樣放棄掙扎,然而回顧一下煙火師的經歷,她發現自己就算掙扎了好像也沒什麼大用。
大部分心思淺的普通人思維是一條直線,拎着頭就能看到尾;複雜一點的,可能會連成網,但也有個主要脈絡能夠摸清。只有源輝月,她不是線也不是網,她是個立體的米諾斯迷宮。她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東西,她表現出來的是真實還是在演戲,全都無從判斷。
人在迷宮裏悶頭往前走,總以爲自己即將找到出口,走到頭了才發現前面是條死路。
就在女主播萬分頭疼地陷入沉思的時候,一聲悠閒的車鳴忽然提醒似的從側面飛了出來。
腳步一頓,她下意識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停車場某個隱蔽的角落,一輛白色的rx-7停在那裏,不知道觀望她多久了。
駕駛座上的金髮青年揚了揚眉,“上車。”
“……”
水無憐奈擡腳走了過去,在闔上車門的瞬間,內心已經專業地恢復了冷靜,“有任務?”
“不是,是我私人找你有點事情。”
這個開頭實在有點熟悉,她心底猛地一跳,剛剛強自按捺下來的冷靜驀地有了一絲波動。
她今天第二次,有了不祥的預感。
“話說回來,我還沒發現呢。”波本一開口就把她的預感化爲了現實,“基爾你原來還是會顧念親情的人啊,我原先還以爲你是個什麼都不顧,只知道執行組織任務的機器人呢。”
那一絲波動頓時開始擴散,她微笑着問,“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波本也笑了,不緊不慢的男音敲打在耳膜上,好聽又漂亮得跟他這個人一樣,帶着毒。
那個聲音甚至是含着笑意的,炸雷一樣在她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個跑來劇組找你的小孩子,叫做本堂瑛佑吧?真可憐,不是你親弟弟嗎,想見姐姐一面都見不到。”“我是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波本,那個孩子不過是……”
“我說過了,別裝了。”金髮青年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然後拎起了一個文件袋,在她面前揚了揚,“你應該在輝月那裏見過這個吧?還沒猜出裏面是什麼嗎?”
視線近乎茫然地在文件袋上停留了一瞬,水無憐奈眼瞳猛地收縮了一下,靈魂彷彿被一把拽入了無邊的深海。
“你和本堂瑛佑的dna檢測報告。不過輝月桑手裏那份原件剛剛已經被她毀掉了,這是我複製的,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之喜……”
波本的聲音輕柔,卻每一個字都好像一場海底的火山噴發,“組織並不禁止成員去見家人吧基爾,你爲什麼不願意去見他呢?還是說這是一種保護?你不希望你的弟弟也深入到這邊的世界來?”
“作爲姐姐的責任感嗎?你還有這麼有愛心的一面,真意外啊,我還以爲組織的成員早就捨棄人性這種沒必要的東西了呢。”
“……”基爾眼眸中的光沉了下來,果斷開始考慮如果在這裏跟波本動手幹掉他的機率有幾成。
然後她很快就計算出,那個數值低到正常人都不會去嘗試。
“在想怎麼幹掉我嗎?”
“……”
“如果在這裏動手,你的身份一定會暴露哦。”金髮青年好整以暇地說,“而且,你的弟弟君下午沒來劇組吧,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
“開個玩笑,他又不知道你下午會去劇組,當然是回他家了啊。”
某個性格惡劣的情報專家似乎是踩着她爆發的前一秒,又輕描淡寫地收回了撩撥,然後閒閒地說,“所以說,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基爾。”
基爾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什麼交易?”
“我沒有把這件事上報組織而是私底下來找你,已經是我擺出來的誠意了。”
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在方向盤上,姿態悠閒而淡定。水無憐奈的視線不自覺掃過去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小動作有點熟悉。
“橫須賀城堡密道里發生的事,只要你對組織隱瞞相關情報,我就當做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在外頭。怎麼樣,很公平吧?”
“……”皺了皺眉,水無憐奈低聲說,“復活節之卵的消息我已經上報了。”
“跟那個無關,我指的是和另外一個人相關的情報。”
她微微一怔,當時密道中的某些場景忽然浮光般從腦海中閃過,某個人不同尋常的態度和源輝月近乎包庇式的隱瞞。
“但是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就算報上去對你也沒什麼影響吧,爲什麼……”
波本的聲音倏然冷了下來,“跟你無關。”
他冷冰冰的嗓音中幾乎帶上了殺意,車廂內刺骨的寒意乍起,但沒等從車門席捲出去,驀地停了下來。
金髮青年忽然扭頭看向窗外,有輕微的腳步聲隔着玻璃傳來,水無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一大一小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停車場,正從他們面前經過。
他們和汽車之間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在封閉的車廂內說話,聲音低一點對方也聽不到。然而波本卻驀地安靜了,只用目光跟隨着外面的人靜靜路過。
夕陽給世界上了一層橙黃色濾鏡,水無憐奈看着那個纖細的身影牽着身旁的小孩走過明暗交錯的色塊。光影天然偏愛所有的美人,下午導演不知道精心找了多少個角度才拍下來的鏡頭,還不及她在停車場隨意走的這兩三步唯美得像一個夢。
波本把窗玻璃往下開了一條縫,那對姐弟的對話聲和着外頭熱氣一起從縫隙飄進來。
“你怎麼跑來電視臺了?”
“來接你啊。”
“……柯南君,我覺得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觀念,作爲一個七歲的小朋友,你應該是等着我去接。”
“嗨嗨,下次一定……”
一聲輕笑若有似無地落在車內安靜的空氣裏,基爾下意識回頭看向駕駛座上的人。她幾乎是驚愕地發現,身邊這位情報專家常年懶洋洋埋在眼底的乖戾和惡劣像陽光下的冰雪一樣消弭了,他凝望着外頭的人,眼神專注得甚至彷彿是有幾分溫柔的。
按理說這個神態很溫馨,但是看到這樣的波本,基爾幾乎條件反射地感覺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危險,甚至比剛剛被他威脅時更甚。
她裹在襯衣下的手臂條件反射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與此同時一道閃電般的亮光猝然劃過腦海。
——波本爲什麼對源輝月身邊發生的事情那麼清楚,她前腳剛做了dna檢測,他後腳就把報告拿到了手?他說了“意外之喜”說明他一開始根本不是爲了調查她然後才找到了劇組發現瑛佑。
那他原先的目的是什麼?他是跟着誰來的?
“你……”
源輝月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拐角處,金髮青年這才懶洋洋地回過頭,對上她震驚的目光。
“啊,你看出來了啊。”他滿不在乎的說。
水無憐奈眼睜睜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搭上方向盤,青年懶散地往上一趴,像只沒骨頭的貓。金色的碎髮掃過手腕,他微微回頭看向她,輪廓漂亮的臉上甚至帶着一個漫不經心的笑。
“所以,明白了嗎?”他百無聊賴地說,“如果組織知道她已經猜出我的身份了,我不就沒機會去找小輝月玩了?那日子也太無~聊了。”
這句話把她心底的僥倖拍死了,盯着這人看了許久,水無憐奈艱難地開口,“組織內外那麼多追着你跑的狂蜂浪蝶,你爲什麼……”
你爲什麼要挑一個最要命的?活着不好嗎?!
她恨不得把一句“你是不是瘋了”拍在波本那張招蜂引蝶的帥臉上。
然後她很快冷靜想起,組織裏早就有傳言,波本的確很瘋。
但她冷靜了沒一秒又重新抓狂,但這已經不是一句“很瘋”能夠形容的了吧?
你知道這位大小姐有多可怕嗎你還敢喜歡她?你他媽是個真瘋子!
波本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快,“管好你自己的事,基爾。”
如果不是我的倒黴弟弟被你發現了你以爲我想管你啊?!
基爾想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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