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長野舊事(一)
安室透拎着挖出來沾滿泥土的酒罈拐到廚房,清洗乾淨之後,找出一套酒具分裝,這才夾着着酒壺和兩隻酒杯重新回到外頭的走廊。
源輝月正坐在外頭的迴廊下等着他,天上的銀月已經悄悄移到了西面,庭院裏的夏蟲早就沒了聲息,只剩下掠過院子的風聲。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倒了兩杯酒。
“難得看到你這樣……”他笑着找了找詞,“孩子氣?”
源輝月端過一杯酒喝了一口,眼睫從酒杯上方挑起,給了他一個“你在說什麼鬼話”的眼神。
然後她眉心秀氣簇了一下,“我懷疑源宗政還是把我的酒挖走了。”
“嗯?”
“年份不對。”她將那杯酒喝完,低聲嘟噥,“算了,看在他好歹還知道補兩壇新酒進去的份上。”
她拿着酒杯的手腕纖細,在月光下白得像雪,安室透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起來我一直沒有問過,輝月桑你爲什麼要抓johnwalker?”
源輝月的手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慢悠悠地收回視線。
大概是夜深人靜格外適合思考,她剛剛醒過來的時候的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johnwalker是個十足的惡人,把人心當遊戲玩弄還樂在其中的混賬,萬死難辭其咎。但非要說起來,她也不是什麼正義和熱血的人。到目前爲止她主動對付的混賬們,要麼是因爲得罪了她,要麼是因爲得罪了她身邊重要的人。
但對於源輝月而言,萩原研二算是重要的人嗎?
如果不是松田陣平帶她去療養院,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
晚風輕柔拂過庭院,對面櫻花樹樹枝下掛着的燈籠在夜色中發出朦朧的微光,被風一吹,枝幹微微搖曳,像有螢火在樹葉間舞動。
放下空酒杯,源輝月自顧自給自己續滿了酒,然後漫不經心地說,“因爲我高興?”
她的眼睫落了一層月光的銀輝,微微往下一垂,好像就灑了一點銀粉在酒裏。
望着她微怔了兩秒之後,安室透輕輕笑了,“嗯,說得也對,的確是輝月桑你高興最重要。”
青年的眼底溢出了一點柔和的笑意,溫柔又清澈,但沒讓對面人察覺,緊接着他煞有其事地繼續,“話說回來,現在酒也喝到了,輝月桑你高興了嗎?喝完是不是該去睡了?”
“我知道~”
大小姐懶洋洋拉長了聲音,帶着一點被管教的不耐煩。
安室透淺笑着將酒杯靠到脣邊,一邊不着痕跡地衝右側的拐角處眨了一下眼睛。
收到暗示,某個聽到動靜找過來的小偵探打了個哈欠,虛着眼轉身走回房間。
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喝酒,呵呵,他懂,他都懂。
一壺酒喝完,源輝月終於乖乖回房休息了。
將她送到房門口,安室透跟她說了“晚安”,順手幫忙帶上了門,這才下樓梯回了自己的房間。
深夜裏的走廊寂靜,方纔他們來來回回一通折騰,似乎也沒將其他人吵醒。或者也可能是吵醒了,但識趣地都沒出來打擾。
他走在安靜的長廊裏,居然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輕鬆和悠閒。
可能大小姐的酒的確是有奇效吧。
青年無奈地笑笑,繼續沿着走廊往前走,視野中忽然映入一縷橙黃色的燈火。他腳步微頓,回頭看去。前方的拐角,松本城的管家拎着燈籠踱了出來。老者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屈身恭敬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降谷少爺。”
“我說過不用這樣吧。”降谷零更加無奈了。
老管家擡頭,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笑意裏有一點“你可以說,但我就是不改”的狡黠。
“今天看到你和大小姐一起過來,我還以爲時間倒流了。”
老人的語氣中帶了一些感慨,一邊回頭去看庭院裏那顆櫻花樹,地下的坑已經被填回去了,但依稀可見翻動的痕跡。
“那壇酒,還是五年前埋下去的吧?”
降谷零側身回望,額前的金色碎髮被夜風波動着拂過眉宇,脣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源輝月沒記錯,她小時候的確和源宗政在樹底下埋過酒。但她忘了的是那幾壇酒早就在八年前就被她挖出來了。
不過她當時挖出來的也的確不是最開始那幾壇,某個無良的親爹確實沒被冤枉,偷偷把她的酒換了好幾輪。
八年前的源輝月大小姐發現這件事之後的反應和現在差不多,當即給源宗政打了個電話父女相殘,親爹還理直氣壯地嘲諷,“我這是在鍛鍊你的警惕性,你看,必要的時候連親生父親都不能相信。”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家庭教育。
而且就是幾壇酒,有必要用這麼帥氣且中二的話術嗎?
當時旁觀的他們幾人一邊對此目瞪口呆,一邊手忙腳亂地忙着勸人,好不容易纔將炸毛的大小姐安撫下來,好好的保鏢當得像個勞心勞力的媽。
姑且不論源氏父女的日常鬥智鬥勇,源宗政把最開始的酒挖出來之後,還是保留了僅存的父愛,又換了新的進去。酒最後被他們幾個人分了,並且後來成了保留項目,每年初春幾人都會來松本城小聚,順便給樹底下的酒更新換代,他和源輝月剛剛挖出來的那壇就是五年前他們親手埋進去的。金髮青年回頭看着那棵見證過許多他們青春回憶的櫻花樹,灰藍色的眼瞳中浮現出了些許溫柔的色彩。
不過說起來,他們第一次來松本城的時候,氣氛其實遠不如後來那麼和諧。
畢竟當時的源大小姐還處在看他十分不順眼階段。
八年前,松本城。
降谷零一行人給源輝月當保鏢的第四個月,忽然收到命令,從東京搬到了長野。
命令說得不清不楚,只指示他們帶着源輝月到長野住一段時間,隱隱有避開風暴掃射的意思。
當時的主要戰場在水面下,距離他們遙遠得很。而作爲幾個普通警校生,他們也沒那麼大的能力和眼界來操心這些事情,彼時對於幾人而言最大的煩惱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們負責保護的大小姐和他們中的某一位成員格外不對付。
諸伏景光找到源輝月時,就看到她正抱着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狸花貓,望着院子發呆。
正值秋日,廊檐外星子漫天,從院頭漫進來的晚風裏飄着桂子的清香。她穿着一件淺色的浴衣坐在廊檐下,說不清和外頭的繁星相比,哪一個更賞心悅目。
諸伏景光在她身旁坐下,“管家說源小姐你明天想出門?”
黑髮少女摸着貓沒動彈,懶洋洋應了一聲。
諸伏景光:“雖然長野這裏比東京安全,但是以防萬一,我們可能還是要讓一個人陪着你。”
他旁邊的人點了下頭,依舊漫不經心,一副“隨意吧,朕倦了”的樣子,居然跟她膝上耷拉着眼睛任摸的貓咪有點如出一轍。
這個比喻從腦海裏鑽出來時,諸伏景光有點想笑。
“研二和陣平要熟悉城堡地形,不如就讓零……”
那個名字出口的瞬間,旁邊的一人一貓“唰”地回頭,彷彿只要他多說一個字,這二位主子就能當場炸一個毛給他看。
“換一個!”
諸伏景光:“……”
雖然已經猜到了,但是這個反應還是讓他無言了一秒。諸伏景光第不知道多少次試圖讓大小姐和自己發小和平共處的嘗試失敗,只能悄悄嘆了口氣。
“我明天要去鎮上買點東西,換我可以嗎?”
黑髮少女這才點了點頭,即將炸開的毛又順服了回去,重新抱着貓咪悠閒地繼續走神。
只要不是降谷零,其他人都可以。
諸伏景光簡直要無奈了,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特殊待遇。
“所以說,零,你到底是怎麼惹到她了?”萩原研二回頭問身邊的人。
景光去找源輝月的時候,他們恰好在二樓旁觀完了全程。金髮青年雙手抄兜靠在牆壁上,視線遙遙落下,看着樓下走廊上的兩人,神色平靜,“這個問題你問過很多次了,我沒有惹她吧。”
“其實我感覺源小姐還挺好相處啊。”伊達航在一旁撓頭,“爲什麼只對你是這個態度?”
“你該去問她,是她單方面討厭我吧?”
這時候底下的景光不知道說了什麼,坐在廊下的黑髮少女鬆開手,膝上的貓咪輕快地跳下地,三兩下躥進了庭院的草叢。而她則是站起身,跟着景光進了屋。
降谷零從牆壁上直起身來,“我下去一趟。”
他話音落下,伊達航回過神,就看到青年筆挺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的陰影裏。班長莫名其妙,“他幹嘛去了?”
萩原研二雙手搭在走廊欄杆上懶洋洋代爲解釋,“去抓貓了。”
“哈?”
“源小姐剛剛抱的那隻,不是家養的,是附近的野貓,這幾天經常過來打轉。以防萬一,零大概是去帶它打針了。”
伊達航這才反應過來,隨即有些感嘆,“零還真細心啊。”
“是啊,畢竟……”
萩原一句話沒說完,回頭看到班長大人依舊一臉茫然,“嘖”了一聲,“你還是我們裏面唯一有女朋友的人呢,一點都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你就光看到源小姐了,沒察覺到零的態度也有些特別嗎?”
伊達班長開始懷疑他是瞎了嗎。
“放在以前,無論別人喜不喜歡他,你什麼時候見他在乎過了?”
伊達航愣住。
“反正我們的任務只是保護源小姐的安全,至於她對我們是什麼態度和想法,根本不重要。”萩原一把搭住他的肩,循循善誘,“所以你覺得,零剛纔是在不高興什麼?”
班長陷入沉思。
班長恍然大悟。
——就是悟的方向發生了微妙的偏差。
“是因爲竹馬被搶走了?零和景光果然關係很好啊。”
隨即他有點納悶,“不過這個想法是不是有點孩子氣了?”
“……”
萩原研二也很納悶,“班長,你到底是怎麼追到娜塔莉的,爲什麼你這個情商也能有女朋友?”
伊達航班長在其他方面嗅覺非常靈敏,“你是不是在罵我?我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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