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風林火山(十八)
幾個刑警在警局門口對着空蕩蕩的街道和傾盆大雨興嘆許久,只好各回各家——雨太大了,天色又暗,這個時候走山路容易出意外,只能明天再去。
由於虎田繁次和龍尾凌華在警局的表現過於突出,一個像只戰戰兢兢的膽小地鼠,一個宛如空有外表的無腦花瓶,兩起殺人案件的難度明顯已經超出他們的平均智力,警方懷疑的重點反而到了龍尾景身上。
畢竟橫看豎看這幫人裏只有他看起來還有這個素質和腦子。
而龍尾景本人對此倒是很鎮定,幾乎有些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甚至在得知目前嫌疑最重的是自己後,平靜詢問了審訊員既然如此能不能把他的妻子和繁次先放回去,擔心他們一直待在審訊室裏不太好受。
審訊員遺憾表示了不能,因爲這兩人只是嫌疑較輕,而不是沒有嫌疑,肯定是要至少關滿四十八小時的。倒是被牽連進來的虎田夫婦以及虎田由衣,在警方已經有了明確嫌疑人後,第二天早上就被放了出來。
傾盆大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天色才終於放晴。
可能是在黑漆漆的審訊室裏待了太久,也可能是一晚上沒休息,再次站在太陽底下時,虎田由衣忽然有種重見天日的恍惚和暈眩。
她揉了揉太陽穴,看向送她到門口的人,“到這裏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吧。”
大和敢助:“……回村的車一個多小時纔有一趟,剛纔剛好走了,我找個同事送你。”
“不用……”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門口的兩人回頭,這纔看到了從另外一個方向出來的虎田夫婦。
虎田家主的臉色依舊很難看,一天一夜的審訊讓他的氣焰萎靡了不少。他杵着柺杖,旁邊的虎田達榮習慣性要去扶他,卻被他不給面子地一把甩開。
“你養的好兒子……真是太丟人了!”
他鐵青着臉,一字一句地訓斥完,路過虎田由衣時也像沒看到一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出了警署大門。
虎田由衣看着婆婆的手滯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平靜地擡手撩起鬢邊垂下的一縷灰白碎髮,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似的,轉過身衝她點點頭。
她的臉色同樣有些憔悴,腰卻挺得筆直,甚至有種凜然的氣質。她走過虎田由衣身邊,分別和她還有送她出來的大和警官打了招呼,若無其事地交代,“這是你的青梅竹馬吧,你們敘敘舊,晚點回去也沒關係,我先走了。”
虎田由衣:“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以前在城裏也打過工,回去的路挺熟的。”
禮貌地衝兩人以及送她出來的女警告完別,她這才走下了警署門口的臺階,匯入了街道的人流裏。
等這兩人一前一後都走了,送他們出來的年輕女警察這才低聲抱怨,有點替她不平似的,“明明也不是虎田夫人的兒子,怎麼管教前妻留下的兒子啊,現在孩子沒學好又怪到她頭上,當爹的幹什麼去了,男人怎麼都這樣。”
旁邊的男性同胞大和敢助警官無辜被掃射了一下,只好默然無語。
女刑警沒注意到自己剛剛地圖炮攻擊了大片同僚,見閒雜人等都走了,她看向虎田由衣,這才露出親近的笑容,“我們好久沒見了,上原。自從你嫁人之後,都不跟我們聯繫了。”
警界的女性警察少,在一線當刑警的就更少了。虎田由衣以前在長野縣警察本部的時候就跟這些稀少的女同僚們關係不錯,這一位碰巧還是她帶過的。
昔日那個莽莽撞撞的後輩眼看着成熟了不少,只是開口依舊直來直去,虎田由衣微微一頓後,才努力無視了身邊人的目光,有些無奈且複雜地糾正,“我現在改姓虎田了。”
“啊,我忘了,總是叫上原叫習慣了。那上……虎田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要不然重新回來吧。”女警積極地勸道,“本部裏後來又來了一些後輩,但都不如你厲害。你當初壽退社的時候我就覺得可惜,你真的不打算當警察了嗎,反正現在……額,現在殺死你丈夫的兇手還沒確定,你不想親手抓到她嗎?”
六年的歷練到底讓這位後輩成熟了不少,從那個突兀的轉折就能聽出來,她一開始要說的肯定不是後面那句話。
感覺到身邊的人的目光認真起來,似乎也要緊跟着說些什麼,虎田由衣心底一緊,連忙開口打岔,“那個,我現在還……竹田警部?”
她神色微訝,其他人順着她的視線回頭,果然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似乎恰好經過,一轉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真的是竹田警部?啊,難道是我在門口磨蹭太久了有事找我?”
女警連忙慌慌張張轉身,一邊衝她擺了擺手,“我那個建議你好好考慮考慮,一定要好好考慮啊,上原……”
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影已經一陣風一般消失了。
虎田由衣:“……是虎田。”
這句話大概依舊沒有被風風火火的後輩聽到,只好輕輕飄落在大門口陡然安靜的空氣裏。
門前終於只剩下了虎田由衣和大和敢助兩個人。
沉默了好一會兒,大和敢助轉身,“我送你回去吧。”
虎田由衣:“等等,敢……大和警官。”
青年警察的背影停在臺階前,似乎微微滯了一下。
虎田由衣抿了抿脣,“……我聽說那顆子彈是你先拿到的,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是想拜託我私底下把家裏的□□帶出來做膛線比對吧?”
“……沒錯。”
那你最後爲什麼沒有開口?
這句話剛涌到喉嚨口,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又將這些字句嚼碎嚥了下去。
“我知道了,謝謝。不用送我了,我去車站等一會兒就好。”
“……”
大和敢助轉過身,似乎還要說什麼,這時候不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提醒似的鳴笛。
兩人下意識回頭看去,這才發現一輛停在警署門口的黑色汽車。車門打開,有個面相機靈和善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衝他們略一欠身,然後看向虎田由衣,明顯是來找她的。
這個人他們兩人居然都見過,在松本城,那是源家的人。
虎田由衣微怔,然後衝他點了點頭。
房間中瀰漫着一種沉靜的香味,但似乎不是來自於牆角處的青瓷花瓶,更像是某種雅緻的薰香。
靠走廊的窗子開着,有風徐徐吹拂,在穿過窗樞進入這個典雅的房間之後似乎也變得文靜下來。
侍女放下了茶點之後安靜地退了下去,房間中只剩下了源輝月和虎田由衣兩人。
“虎田桑才從警署出來,原本不該打擾的,只不過我這裏有件東西,只能向虎田桑詢問了。”
源輝月的開口禮貌而客氣,虎田由衣內心疑惑,但面上沒有顯露出來,只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
“就是這個,虎田桑能夠幫忙看看嗎?”
對面人搭在桌上的手纖細漂亮,將一隻木匣推到桌案中間。虎田由衣進門時,這東西就放在旁邊,她早就注意到了,黑檀木,外觀精緻古樸,乍一看甚至像個古董。源輝月把匣子推到她面前後比了個“請”的手勢。
她遲疑地按照指示打開了蓋子,在看到裏頭的東西時忽地一頓。
“這個御守和賭券,虎田桑應該認識吧?”
“……”
落在空氣中的清冷聲音帶着篤定,讓這句話顯得並不像一句詢問,而是確信。虎田由衣凝視着匣子裏的東西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源小姐爲什麼認爲我會知道?”
源輝月:“抱歉,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有些冒犯,只不過……虎田桑不是爲了調查這個才嫁入虎田家的嗎?”
虎田由衣倏然擡眸朝她看去,眸光明亮而銳利。只有一剎那,那個眼神並不屬於只知道做飯養馬的家庭主婦,那是一個刑警的眼神。
對面的黑髮美人淡然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虎田先生三天前剛剛過世,但是老實說,虎田桑,你好像並沒有那麼悲傷。”
虎田由衣:“在這方面我可能的確有些對不起我先生。”
“是嗎?”
房間中的空氣好像倏然多了一絲緊繃,連窗外的鳥鳴都稀疏下來。就在她以爲對方會繼續追問時,源輝月卻忽然語氣一轉,若無其事回到上一個問題,“所以,虎田桑知道這個是什麼?”
“……”
在心底權衡片刻,虎田由衣終於輕輕點頭,“那是村子裏地下賭局的賭券。雖然我沒有參與,但是據我所知我們還有隔壁村不少人都加入了其中。”
時間臨近中午,源輝月本來想請虎田由衣留下來喫飯,但是被她禮貌拒絕,她也沒有勉強,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直到管家領着虎田由衣離開了會客室,安室透才慢悠悠出現在門口,手裏還端着個托盤。
“輝月桑要不要來點水果?”
源輝月回頭就看到了托盤裏的西瓜,“哪兒來的瓜?”
“剛送來的,這個季節有點難得,本來打算端來讓你們嚐嚐。虎田桑已經走了?”
西瓜在廚房已經切好了,碼得整整齊齊擺在潔白的瓷盤裏,他一靠近,清甜的香氣就一陣風般飄過來。
源輝月看着被橫着切成半橢圓的西瓜,手搭在膝上沒動。
在她對面坐下的金髮青年一笑,完全知道她的事兒逼屬性似的,抄起帶來的水果刀,又把瓜瓤單獨切塊開擺進旁邊的白瓷盤裏。
“從虎田桑那裏問出什麼了?”
源輝月一手支起下顎看着他切西瓜,“不多,她說兩個村子裏大部分人都參與了這個賭局。背後有人專門組織,規則非常完善,不是那種聚衆騙一筆錢就走的江湖騙子,可信度很高。”
“規模大、可信度高、還有完善的規則體系,她是在暗示背後有官方勢力參與?”
“不止這個,她還說最近聚集在神社的村子裏的年輕人有些亢奮,讓她有點擔心,怕他們過於沉溺某些東西一不小心做出什麼錯事來。”
安室透握着刀的手指一頓,聲音明顯輕了幾分,“她的意思是……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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