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黑暗(三十四)
那天是個週末,正常情況下她原本會繼續去學校,和社團的成員一起練習。但她鄰居家的哥哥好不容易在那一天有了時間,答應指導她網球技巧。鳴瓢椋遂和社團請了假,留在了在家裏等他。
那段時間她當刑警的父親似乎在忙一個大案,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家,母親恰好有事出門了,十四歲的少女一個人在家裏,沒有等來答應來找她的鄰居家的哥哥,先遇到了帶走她生命的惡魔。
那個遲遲沒有到來的屬於鳴瓢椋的夏天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不僅僅有她的父母,還有那位答應了指導她網球,卻最終無法將這個約定應驗的青年。
“我後來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沒有約她的話,如果我早一點回去的話”
搭在桌上的手猛地收緊,不二緊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抑制住了自己聲線中的顫抖。
審訊室裏寂靜無聲,松田陣平和源輝月都體貼地沒有說話。
不是你的錯。
這一切的悲劇都是勝山傳心造成的,你也是被牽連的受害者。
義正嚴詞的話誰都會說,但一個人良心上的枷鎖,怎麼可能真的就被這幾句輕飄飄的雞湯消解。
他們自覺且禮貌地保持了沉默,給對面的青年空出了自我調節的時間,但不二週助本身就是個十分善於自控的人,並沒有被捲土重來的回憶糾纏太久,很快就平復下情緒繼續開口。
“接下來就是你們知道的了,那天綾子阿姨先回了家發現了椋遇害之後,我其實是第二個到現場的,親眼看到了椋那個時候的樣子大概是出於負罪感吧,也可能僅僅只是爲了讓自己的良心安定一點,之後雖然警方發佈了勝山傳心的死訊,但是我和秋人哥一樣都認爲他只是用某種精妙的方法逃走了。而在那之後不久,我就產生了對早瀨浦教授的懷疑,繼而考取了他手下的博士生名額。”
他的語氣中到底摻雜了幾分冰冷的自嘲,甚至隱隱有着對自我的攻擊性,松田陣平打量着他的神情,“所以,從鳴瓢秋人辭去警視廳的職務到他被通緝潛逃,你一直在爲他幫助,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不二週助平靜笑了笑默認。
松田於是看了一眼源輝月,然而大小姐淡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一言不發,好像這會兒終於懂得了避嫌似的。
他只好自己轉向對面的青年,委婉道,“不二君,之前也就算了,但在鳴瓢秋人已經被通緝的情況下,你這種做法算是”
“包庇罪。會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不二週助甚至給出了一個詳細答案,“我在東大的時候也旁聽過法學的課。”
松田陣平“”
你這麼清楚,我就放心了纔怪。
松田警官揉了揉額角,分外頭疼。雖然他早就知道源大小姐的那些竹馬們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但在這羣人裏頭,他面前的不二週助簡直算是獨樹一幟的突出了。天知道他在剛認識他的時候,還以爲這位青年是其中最靠譜的那一撥。
果然越靠譜的人忽然搞出來的事情才越出格。
“家裏還有裕太在,如果我真的被關進去了還有他幫忙照顧父親母親他們。”不二君連後路都想好了,甚至主動寬慰他,“所以松田君不用有什麼負擔,我做出決定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了。”
他如此坦蕩通透,松田陣平還能說什麼呢
松田警官“我會幫你爭取減刑的。”
對面的栗色髮色的青年恬淡一笑,“謝謝。”
松田又無言看向陪審席位上的源輝月,她依舊垂眼拉着面前電腦上的頁面,面上神色平靜,好像一副真的決定避嫌到底的態度。
他只好自己繼續,“你在成爲了早瀨浦教授名下的博士生之後,有發現什麼異常嗎,談談你對他的印象”
“什麼異常都沒發現。至少從我和他接觸的情況來看,早瀨浦教授只是一名非常合格的導師。可能是我的目的被他察覺了吧”
不二的神情終於變得有些無奈,“至於對他的印象,老實說,早瀨浦教授本人是個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如果我不是一開始就是因爲懷疑才接近他,應該會非常喜愛和尊敬這位導師。”
“我們這些博士生勉強也算是學術圈內,說起來似乎光鮮亮麗,其實行業內的亂象很多。博士生能否最終拿到學位證順利畢業,權力全都在導師手裏,所以有些人品不那麼完璧無瑕的導師,會藉此要求學生做很多額外的事。”
松田陣平默不作聲,不二週助說得足夠委婉,但因爲之前處理過的某個案子,他迅速理解了他隱藏起來的那部分暗示。
數年之前他還在搜查一課當刑警的時候,曾經接到過一個疑似自殺的案子。最開始被認爲是疑似,是因爲死者身體健康沒有外債,家庭方面雙親健在還有個穩定交往的女友,本人是某有名的高校博士生在讀,在外人看來簡直是人生贏家的標準模板,簡直找不到半點自殺的理由。
因爲這些疑惑,專案組對被害者的背景進行了深入調查,也就是在那個案子裏,松田陣平終於瞭解了不二週助所說的“行業亂象”。
因爲畢業資格全卡在導師手裏,脖子上被人勒着根繩索,當學生的壓根沒有反抗資格,只能對方吩咐什麼就做什麼。博士和研究生喊自己的導師不是老師,而是老闆。但在外頭,打工人被老闆逼急了還能憤而辭職找下一家,做學生的卻沒這個膽子和硬氣,這麼多年的心血和光陰,就爲了那張學位證件,誰能說不要就不要
松田負責調查的那個案件的死者就是這樣,因爲有脖子上的那根繩索卡着,他只能在老師那裏被當成狗使喚,讓做什麼做什麼,甚至因爲他太聽話,導師捨不得這個廉價勞動力,讓他延畢了好幾次。在最後一次延畢時,受害者終於精神崩潰,一根麻繩把自己掛在了實驗室裏徹底告別了人世。
“但早瀨浦教授幾乎從來不讓我們做什麼多餘的事情,對我們的學業進展也很關心,甚至還會主動幫忙介紹工作”不二說着說着自己都笑了,語氣十分複雜,“你在網絡上搜索理想中的導師是什麼樣,他基本全部滿足。在他手底下的時間長了,甚至我都產生過動搖,會不會是自己先入爲主有了偏見所以纔會懷疑他。”
早瀨浦教授手底下不止一個博士生,全都被公安一網撈進了警視廳。其他人的供述基本都跟不二大相徑庭,甚至和懷着目的接近的他不同,另外幾個人是發自真心地敬仰和愛戴他們的這位導師,不斷詢問他們是不是搞錯了,甚至還有個家中有點背景的在審訊室大嚷大鬧要找律師,被拒絕後跟審訊員拍桌子要見他們領導。
領導當然不會見他。不二週助的審訊結束之後,源輝月再次被吉永親自送了出來。這些人的審訊室分開進行的,其他人結束得比不二週助還早,一路上吉永轉告了從其他人那裏問出來的情報,至於那個嚷嚷着要見他們領導的智障理所當然提都沒提。
“我們之後調查發現,早瀨浦教授和那位虎田家的家主的確有聯繫。”吉永說,“早瀨浦教授早年間家境貧寒,國中時期差點因此輟學,之後的學費似乎都是虎田直信資助的。這二人是多年好友,但在早瀨浦教授大學期間,他們不知道因爲什麼事情起了齟齬,忽然反目。虎田直信撤除了對他的資助,之後也再也沒有跟別人提過他,所以後來其他人才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早瀨浦在大學最後幾年過得很不好,爲了交學費到處打工,他引導織田達榮對虎田動手,可能就是因爲當時的仇怨。”
源輝月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雙手抄兜繼續平靜地往外走。
“根據這些證據基本已經能夠斷定早瀨浦教授就是ker,但是源小姐您之前說他是故意被我們抓到的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誰知道呢不過他既然自己主動送上了門,那就繼續關着吧。”
吉永點頭應是,隨即遲疑了一下,“另外,不二桑那邊”
她終於腳步一頓,“按照正常流程走吧。”
吉永一愣,“是。”
“怎麼”
“其實有關於不二桑幫助過潛逃的鳴瓢秋人這件事,”吉永委婉地說,“我們也沒有找到切實的證據”
聽懂了他的暗示,源輝月安靜幾秒,“但是他自己心裏有證據。”
她其實是真的不介意對自己的好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爲一個參與制定過這個國家的遊戲規則的家族的成員,誰都不能指望他們對自己親手定下的規則有多少敬畏。而公安這個部門非要說起來,行事也常年在違法犯罪的邊緣徘徊。
但她自己不介意,卻非常清楚不二介意。
他年少時和人打比賽,發現對手手臂受傷後都不肯認下這個送上門的優勢,當即選擇棄權,現在又怎麼可能坦然接受她的偏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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