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做皇帝太久了，也脫離百姓太久了！
彷彿透過時間長河，看到了他們還是義軍的時候，對抗腐朽元廷，對抗陳友諒，最後消滅各地區武裝，建立了大明王朝！
一路走來，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太多。
成爲皇帝，就註定是曲高和寡之人。
寡人寡人，爲何有寡人之稱，不就是寡德之人的意思嗎？
爲了鞏固皇權，他殺李善長，殺胡惟庸，殺趙庸，殺陸仲亨……他殺了太多人了，甚至要比還在做義軍首領的時候，殺的人都要多！
可他又不得不殺！
他得到了至高無上的皇權，也失去了最真實的自己！
直到現在，在聽得湯和這一番話之後，他突然覺得，他和這個最親近的老夥計之間，竟然生出了間隙隔閡！
朱元璋愣了好一會兒，纔對着湯和說道：“老夥計！還有什麼想要說，現在就一併說了吧！咱老哥倆是見一面少一面，再找一個說掏心話的時間，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了！”
湯和感慨的笑了笑，他將自己烤好的肉遞了過去，然後將朱元璋手中還沒有烤好的給拿了過來，做了皇帝后，朱元璋哪裏還需要親自弄喫的，所以朱元璋之前的那個烤肉有些地方是生的，有些地方都已經糊了。
湯和將那些糊了的地方用刀削掉，而後再添加一些作料上去，慢慢的烤制。
“老哥哥！”
“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
“你就是高高在上太久了，脫離普通百姓太久了！”
說到這裏，湯和擡頭看向朱元璋，似乎是鼓起好大勇氣才道：“這些年，你殺了不少人，也用了不少人，又制定一系列針對官員的嚴苛律法，對百姓寬仁以待之！”
“你若是真的心疼百姓！就不該讓朝廷供養皇室宗親子弟！”
或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耄耋之年的湯和，此刻也大膽起來，他站起身，幾乎是指着朱元璋的鼻子說道：
“你一個朱元璋，就生下了幾十個孩子，然後，這幾十個孩子，每個人又會給你生幾個孫子孫女，你的孫子孫女，又會給你生重孫子重孫女！”
“要不了一百年，朝廷將會無法供養這麼多的宗親子弟，到時候，這些只有貴族頭銜卻無實權的皇室成員，會成爲壓倒大明王朝的最後一棵稻草！”
朱元璋聽到這裏，臉色已然有些僵硬了，就連着奉天殿內的氣溫也逐漸降低，他看着湯和，扯了扯嘴角說道：“老夥計，你怎麼沒喝就醉了……”
這一次，湯和都沒有等朱元璋把話說完，他直接打斷道：
“宗親子弟不納稅，所有的賦稅都是從老百姓身上壓榨的！你現在就給你的那些兒子女兒們，冊封了那麼多的土地，而這些地，都不需要納稅！”
“等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就只能將土地賤賣給皇室宗親，亦或是那些世家大族，到時候，不僅富者愈富，窮者愈窮，就連朝廷的稅收也會減少！百姓的民不聊生，換來的是你朱家的紙醉金迷！”
說到這裏，湯和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現在託魏王的福，有了這些高產的莊稼，可在看我看來，不過是大明王朝續了幾百年命而已！”
“我在家沒事做，就翻着以往的歷史典籍，縱觀漢唐宋，一開始在朝代建立的初期，國家都會無比強盛，百姓豐衣足食！可慢慢的，從中期開始，百姓就會喫不飽穿不暖，這個時候就會興起各種農民起義！”
“一直到王朝末期，則會徹底失去統治地位，新朝建立之後，百姓又會開始過上喫飽穿暖的日子，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循環！”
“唐朝如此，宋朝如此，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如此！”
聽到這裏，朱元璋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他將湯和先前給他的烤肉重重扔在地上，眼眸中滿是冰冷，他似笑非笑的對着湯和說道：
“老夥計，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老夥計這三個字，朱元璋咬得特別重，警告的意味已經相當明顯了，然而湯和依舊是視若無睹，他端起一旁的酒水，汩汩灌了一口，而後豪邁的一抹嘴巴，又道：
“我與宋濂老先生討教過，他清楚這王朝不過三百年的原因，可不敢說！”
“後來，我想到了我身上，又想到了李善長，又想到了劉伯溫，終於是想明白了！”
“因爲，在我們得到天下之後，會瓜分這個偌大朝廷產生的利潤以及權力真空，而然，當一百多年過去之後，我們就形成了既得利益體，不僅牢牢掌控權力，還會通過壓榨他人，來讓我們過衣食無憂、紙醉金迷的生活！”
“就像這塊烤肉，都給你吃了，我就只能撿你的殘羹冷炙！”
“但，我不會只滿足於喫你的殘羹冷炙……”
“於是，新的一輪循環就在我身上開始了，我會對跟隨我的將領許諾諸多好處……”
說到這裏，湯和已經多了幾分醉意，他也不拿酒杯喝酒了，直接拿起酒壺，咕咕咕的給自己灌了好大一口，酒水順着他的臉頰流下，落在火堆上的時候，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
一口氣直接喝完了一大壺，他面色潮紅的坐在地上，看着冷若冰霜的朱元璋，卻是哈哈的笑出聲來。
“陛下！這些話我憋了幾年！”
“我本不打算說這些，不過前段時間我和魏王有過徹夜深談，他有關於大明王朝的種種設想，打動了我！”
“我感覺他比劉伯溫還要神，就請他卜了一卦，測測大明王朝的未來！”
“他和我說了很多，土地兼併，貪墨橫行，宗親田地將會佔據天下田地之半，卻不納稅，便只能將目標放在百姓身上，然而，那些有田地的百姓也會有因爲沉痾重稅而被迫賤賣田地，惡性循環之下，民不聊生只待眼前！”
“我的直覺告訴我，魏王他講的還是有些太保守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大明，不過又是一個翻版的元朝罷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湯和躺在地上，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反正沒一會兒的功夫呼嚕就打得震天響！恨不要將奉天殿的房頂給掀翻開來。
“魏王……又是魏王！”
朱元璋板着臉說道，聲音聽不出一絲喜怒來，他深吸一口氣，將之前扔在地上的烤肉又撿了起來，還是熱乎的，只在表面沾了點灰塵，他也不在乎，直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今日之事，若是誰膽敢外傳，走漏一絲風聲，殺無赦！”
朱元璋聲音淡淡的，卻充滿殺氣！
一般來說，都會有錦衣衛躲在暗處，以此來保護皇帝的安全！
他這番話就是用來警告那些人的。
沒有聽到回答，不過朱元璋很清楚這些人應該都聽進去了！
“來人！”
朱元璋在喫完湯和給他的烤肉後，便輕輕說了一聲！
咯吱——
下一刻，殿門就緩緩推開，一個太監走了進來。
朱元璋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後，對着那太監吩咐道：“把信國公扶回府去，告訴他，他說的話，朕會好好考慮的，讓他以後少和魏王接觸！”
太監感受到從朱元璋身上傳來的帝王威嚴，連連拱手道：“奴才遵旨！”
又進來兩個錦衣衛，將湯和攙扶走了出去！
朱元璋轉身坐回龍椅之上，在幾人都出去後，大殿門又被緩緩關上，直到砰的一聲，殿門合併，最後一絲光線也被隔離在外。
整個奉天殿都陷入陰沉黑暗當中，朱元璋的面孔都籠罩在陰影內！再配上那淡漠至極的神色，光影交融之處，竟然隱約看到了一絲威嚴龍相！
他手掌猛地握緊繡着龍頭的扶手，聲音冰冷的說道：“林安……朱泓……你還是朕的皇兒嗎？這番誅心之言，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知是想到什麼，朱元璋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好半晌，呼吸聲才慢慢平靜下來，偌大奉天殿再次恢復死寂！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陛下！魏國公八百里軍情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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