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反正也應該只是聽說過、見過或者打過交道中的一種吧。
總之,他朝着對方頷首致意之後,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荷見敬人。’
秋山信介心情複雜地在心中重複這個名字。
其實那天對方從頭到尾只報上了姓氏,但他自己卻根本沒有想過要問全名。
——在秋山信介的潛意思裏覺得去深入瞭解那個少年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現在回想,那時他恍惚感到的坦誠氣氛不過是一種錯覺。
自己着迷了一樣覺得把內心的真實,血和恨袒露在對方面前是理所當然,正確的選擇。
彷彿把那些說出口能使他安定,平靜下來似的。
而與此同時,他卻完全不想知道對方的大腦裏在想什麼。
他主動選擇了一種單向的坦誠,直到——
荷見暗示自己知道啄木鳥會的時候。
像踢碎了一塊玻璃一樣改變了對話的氛圍。戛然而止。
此刻坐在辦公桌面前一邊填着報告一邊走神的秋山信介在重新回憶了一邊那天發生的事後,突然理解了荷見當時說那句話的用意。
荷見是故意在秋山把內情全部吐出之前打斷的。
‘他希望我把事情想清楚。從復仇之怒火轉變到純粹的殺意嗎?’
這並不是一種友好,而是對方判斷他還沒有徹底到達轉變的點,所以準備先放一放。
秋山信介沒有爲此感到憤怒。他只是又一次體會到了對方的那種收放自如的控制力。
‘聽到荷見敬人作爲偵探出現在縣警局,我居然都生不出害怕的心情——因爲知道這不是威脅,而大概只是他隨機的行爲,最多順帶想讓我知道他的全名和聯繫方式。’
而那種奇異的安心感和傾訴欲又重新席捲回來,秋山甚至都懶得害怕了。
——只要我不去探究就行。我並不想理解那些東西。
思考終結於此。秋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只是在下班之前很自然地用電腦搜索了一下今天錄入的案件資料,然後瀏覽了一遍荷見敬人所做的證詞。
少年偵探見義勇爲抓住扒手,結果從皮夾上的微末細節中發現了一起謀殺案嗎?
看來‘荷見敬人’的確是個優秀的偵探。對他來說是好消息。
下午六點。
因爲正值盛夏,這個點陽光還算足。介於金色和淺橘色之間的日光斜着撫摸水泥路,屋頂和下班走在路上的人的臉頰。
——剩下的這些光是所有此刻被允許從疲憊中解脫的生物的一種安慰。
秋山信介本來今晚要值班。不過正好今天竹田組沒有什麼重要案件要處理,事情預計會很清閒,大約只是做做文書工作,因此,當秋山鬼使神差地決定要按時下班和同事換班的時候,他沒遇到什麼阻礙。
離開警局之後,他的腳步又十分自然地朝着母親住所的方向邁去。
他其實並不住在母親家裏,而是自己租公寓住,只是時不時會回去拜訪。今天秋山的路徑選擇與其說是他準備去探望母親,不如說是他有預感在這條路上會發生些什麼,就像他拒絕了加班一樣。
或者說,會遇到——
秋山信介在天橋下隔開馬路的欄杆旁站住了腳。
這個地方慣來停滿一整排的自行車,許多人常常把前輪往欄杆上一鎖,自己步行500米去乘電車。
一個穿着胸前印了大大的玉桂狗的短袖t恤和破洞牛仔褲的少年正朝裏坐在欄杆上面晃腳,手上還拿着一個堆得有點高的抹茶冰淇淋甜筒。
少年正好坐在自行車堆過去一點兒的位置。
黑色微卷的頭髮,藍色的眼睛,以及額頭上貼着的創口貼。
是荷見敬人無疑。
秋山重新拔足,目標明確地朝着荷見快步走去。
“你……”是做完筆錄之後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在秋山開口的同時,少年正好一口咬在冰淇淋上,結果因爲不小心吸入了過多的抹茶粉瘋狂地咳嗽起來。
看着他心裏和正常人類相去甚遠的荷見做出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可愛的反應,秋山信介一下子連本來要說的話都瞬間忘了。
還是荷見敬人深呼吸幾下,自己從欄杆上跳下來走到秋山身旁後,他纔回過神來。
“你……還留在長野。”最後秋山信介選擇用這句話開頭。
荷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冰淇淋,說道“長野縣的有些特產很有意思。”
秋山自覺把對方的話翻譯成‘長野縣有不少心懷殺意的人’。
在秋山的理智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心裏就產生了一絲微妙的不快。
幾秒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爲管轄區內可能會發生的命案感到不快,而是對荷見可能同時注視着其他人而感到不快。
這一刻,秋山信介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思想的某種變化。
他確實更關心‘那個結果’了。冰冷的殺意吞噬了恨和厭惡,這就是‘結晶化’的過程嗎?
“如果你想逛長野的特色景點或者喫特產,我可以帶你去。”
秋山在沉默了片刻後說道。
荷見轉身向他投來一個含有笑意的瞥視,彷彿是在說自己完全明白秋山的真實想法。
說回來,兩人並不是在呆站着聊天,而是慢悠悠地一邊走一邊對話。
儘管路上人不多,但其實也沒有到可以隨便說話不會有人聽見的地步,所以兩人的對話相對含蓄。
“去妻女山如何?”
結果荷見居然真的報出了一個長野的景點。
只不過妻女山……
上杉謙信識破了啄木鳥計,在八幡原之戰中反擊武田信玄的地方嗎?
似乎也不錯。
在接受了荷見敬人一定知道啄木鳥會的此刻,秋山信介倒是能領會對方那種淡淡的幽默感。
“我開車帶你去吧。”他說道。
開車進山之後天色就差不多暗下來了。
風搖晃着樹枝和樹葉,從中吹奏出的鳴響在失去色彩的天幕下有一種奇怪的幽深感。
這個時間在路上連下山的車都很少見,而上山的更是隻有秋山一輛。他在山路的某處靠邊停了下來,然後和他要帶着的‘遊客’一起朝着森林裏走去。
走了一會兒,荷見突然開口道“你不準備用槍殺人。”
少年的口吻非常篤定。
這句話彷彿尖錐一樣在秋山信介的心臟裏攪動出疼痛。
“如果做的到的話。”秋山回答道。
他的目標略多,加上都是警察,如果動手不順利他還是會開槍的。
——那些人都死了比較重要。
荷見彎下腰去,用左手從地上撿起一片翠綠的,不知爲什麼會掉在地上的樹葉,舉到眼前,然後用指腹輕輕地揉出汁液,逐漸加大力度直到葉子碎裂、掉落。
“用槍殺人通常比用刀,用手要容易,因爲沒那麼親密,時間也比較快。有時候用槍殺死目標意味着對方不具備被尊重的價值。屠殺。或者嘲笑。當然,也有表現仁慈,甚至是原諒的情況。”荷見用右手從口袋裏取出一塊手帕,擦掉左手染上的樹汁,“販賣槍支的人抱有的心態則是徹底的輕視,不在他們眼前發生的死亡等於不存在。秋山先生,你作爲一個可以合法配槍的警察,你是怎麼想的?”
荷見的話表明了他現在不僅知道秋山信介的復仇對象,還知道秋山的復仇理由。
“警察配槍並不是因爲槍支方便。”僅僅是因爲荷見的要求,秋山才返回到自己的職業上回答,“而是爲了防止最糟糕的情況出現。這不是特權,而是一種職責的體現。”
秋山突然笑了起來,只不過其中含有的情感並不是愉悅而是嘲諷。
“你的問題讓我想起了竹田老爹曾經兩次擊斃嫌疑犯——他是個爲了順利逮捕嫌疑犯不在乎殺人的人。”他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念出對上司的稱謂,“那種輕視大概是刻在他的骨子裏了。”
秋山的妹妹豔子死於其中一起案件中發瘋的嫌疑人之手。
一起案件,三個死者,兩把槍。
而正準備親自終結同僚性命的秋山信介此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決定中也浸染着同一種輕視。他的嘲諷是同時對着竹田繁和自己的。
——這麼想,秋山信介畢竟也是啄木鳥會的一員。
笑容沒有從秋山的臉上削減,正如他的殺意並沒有減弱一樣。
“看來你已經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心。”荷見也回以微笑,“我很爲你高興,能充分認識自己的人相當罕有。”
在秋山信介的耳中,這就是對他最後沒有改變想法的褒揚。
他很想進一步在這個話題上聊些什麼,但將未雕琢的粗糙的謀殺計劃說出口似乎不太合適——
眼前的這個少年可是個優秀的偵探。
秋山信介有預感對方在案件上是個苛刻的評論家。
‘謀殺是一種減法,不要浪費時間去複雜化它。’
荷見上一次最後的話語在秋山腦海裏響起。
他看着少年望過來非常純良無辜的臉,默默在腦中修改了計劃的部分過程。
但還是不想就這麼結束對話——
“你上次提到你對組織犯罪感興趣,是嗎?要聽聽我接觸到的組織犯罪的情況嗎?”這是第一次,秋山信介在說到啄木鳥會的同時還能保持安定的心情。
“願聞其詳。”
荷見覺得其實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說的很中立。
他以布魯斯的黃瓜三明治發誓,他完全沒有煽動、教唆秋山信介的意圖。
——秋山只是在和他的對話中逐漸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想做什麼而已。
甚至於荷見的話是讓秋山在最後作案之前就做到多方面思考,不至於最後被抓了出現本世界犯人的經典症狀——雖然好像這位仁兄本來就完全不後悔。
不過,荷見倒是有察覺到對方心態中的一些微妙之處。
這個人,是不是對‘荷見敬人’有點過於在意了?我不是也才和他見了第二面嗎?荷見想到。
雖然因此比預計還要早的入手了啄木鳥會的情報,但要是接着留在長野,總覺得會被盯上啊……
他重新查看了一次世界排斥度和任務完成度的數據。
還是0和15。
前面一點,荷見姑且認爲是隻要不使用超出本世界觀的能力(考慮京極真和小泉紅子的情況,大概只有光明正大的死而復生),不去幹擾主線劇情,就會一直保持在這個數值。
而後者,則證明了荷見之前的猜測。在本世界要推動任務進度,必須要是以和劇情角色同時出現在一個案件中的形式,時間計量單位則是案件——他獨自破的案和沒在案件中和劇情人物呆在一起都不會增長任務進度。
也就是說,如果想完成任務,按照都是和柯南君一起破案的數據計算,他可能得‘出場’七個案件。
——這樣‘荷見敬人’恐怕都混成常駐配角了吧!
而且要想不入主線,就在東京之外的各府縣‘碰瓷’柯南君,或者和服部平次那樣日常邀請……
時間長不說,總感覺還是會出事。
荷見忽而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033,在名偵探柯南這種無明確基石的世界,你當時對我說的第二種任務方式是完全不能使用,還是有變種方案?’
宿主,在無基石的世界中,也有退而選擇對世界有特殊意義物品的方案,但相應的,任務進度就不會立刻讀滿,而是和人物一樣計時,只是增長更多,而且有增長上限。本世界唯二可能被考慮爲上述物品的是atx4869和寶石潘多拉。
033瞬間給出了回覆。因爲在上個世界裏荷見總是搞事搞得很大,以至於在本世界033覺得荷見的表現已經遠遠高出它的預期,就連荷見和秋山信介進行一些實際上很危險的談話時也沒有一驚一乍。至於任務,它更是對荷見產生了謎之信任,覺得完全不用擔心。
‘atx4869相對好說,潘多拉還是算了。不過,要接觸前者又不介入主線好像有點難……’荷見比較計算起來,‘我對酒廠這種喜歡把涉及人員全部滅口的組織興趣也不大,要不還是一個案子一個案子攢算了,反正荷見敬人是個偵探,總在案發現場出現也很正常。’
突然間,荷見腦內靈光閃過。
等一下——
他像把磁帶倒帶一樣回過去捋之前自己的思緒。
常駐配角?在案發現場出現?
在這個世界,‘荷見敬人’是作爲發生在羣馬縣的一個案件中的嫌疑人出場的。在案件的結尾,他還很有逼格地對柯南君說自己是個偵探。
啊這……
包括腦內,荷見陷入了一種徹底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纔對着033開口。
‘上次那個案件,其實是世界安排的‘荷見敬人’這個新角色的登場回。’荷見的語氣罕見地有些沒底氣。
文野世界裏,‘荷見敬人’是在果戈裏開口之後才被世界勉強認可了設定,可以在一定程度內自由活動。結果在這個世界,世界意識上來就認可了,還允許荷見自己完全自由地設定身份,並且其實是希望他參與案件的,這纔是他世界排斥度一直爲0的真相……
可是,宿主你是會離開的,這不簡直像你是個聯動角色一樣嗎?033不太贊同荷見的觀點。
‘誰知道呢?’荷見對033‘聯動角色’的吐槽不置可否,‘如果我是個聯動角色的話,至少也值得一個特別篇,不,一個劇場版吧。’
他覺得以‘荷見敬人’設定的偏向,只在日常案件中登場有點浪費。
——要不乾脆真的以劇場版規模爲標準處理一個案件算了,說不定任務進度會直接起飛。
這樣的念頭自然而然地在荷見的腦內產生,並很快堅定起來——他有點想看柯南君踢神奇足球。
當然,在那之前,足夠的鋪墊是必須的。
正好剛纔秋山信介告訴荷見的啄木鳥會的情報裏有讓他能關聯到另一起原作案件的內容。
——某個給啄木鳥會時不時介紹人來購買槍支的犯罪顧問。
濱中操。
以售賣‘犯罪小說的故事劇情’的方式指導犯罪,貌似在這個行業做了超過十年了。
此人,在自己事務所的收費單上直截了當地寫着‘殺人套餐’‘搶劫套餐’‘詐騙套餐’等等條目和收費明細,從大罪到小罪無一缺漏。此外,他還對同一個犯罪企劃‘完美版’‘簡易版’‘摘要版’甚至是‘只有前半部分版’,可以說是一個‘榨油水’的高手了。
不過荷見記得此人雖然號稱自己是當代的莫里亞蒂教授,結果連自己的行爲可以直接以教唆犯罪論處都不知道,屬於完全失格的犯罪顧問。
十年內,雖然有很多人靠着濱中操的犯罪計劃書成功犯罪,沒被發現,但那估計是遇到的警察比較菜——有很多他的客戶還是被抓進去了,其中有一個搶劫沒避着監控結果被抓的在出獄後第一件事就是來濱中的事務所定製一份計劃書炸濱中自己。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濱中操能在裏世界作爲犯罪顧問混十年,就算水平不佳也肯定積累了大量‘人脈’。
荷見覺得這位濱中先生說不定能給他帶來有趣的體驗——
他不介意爲此做個對方犯罪小說的讀者。
在荷見揮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地從長野縣離開之後,在荷見不知道的情況下,本世界的特殊時間機制開始運轉。
長野縣的時間指針被撥動了。
先是一個白髮獨眼叫做黑田兵衛的警視從警視廳被外派到長野縣當搜查一課的課長。
然後是服部平次約柯南去長野縣和羣馬縣交界深山的旅館解決鐮鼬之謎,當然,最後發現是個用非牛頓流體制造不在場證明的殺人案。
再接着,是因爲毛利小五郎想去參觀川中島合戰的遺址而繼續留在了長野縣,並遇到了他們已經很熟的大和、上原、諸伏三人組。
由於某些不可抗力,合併了的一行六人在走到千曲川附近的時候,兩具屍體當着他們的面浮了出來。
在大和敢助一馬當先衝到河岸邊,用自己的柺杖把兩具屍體勾過來、翻成臉部朝上之後,他和其後趕到的上原由衣和諸伏高明都沉默了。
“是竹田大叔。”曾經在竹田組呆過很久的大和敢助看着其中一具屍體下了結論。
這兩具屍體會一起浮上來是因爲疑似竹田繁的那一具和另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用手銬銬在一起。
兩人的死因都一目瞭然——竹田死於被割斷了頸動脈導致的失血過多,另一人死於額頭中槍。
“另外一具屍體是竹田組今天要去搜查的搶劫犯。”上原由衣從記憶中翻出了昨天看到過的文書資料。
聽到這句話,因爲是警察死亡而格外嚴肅的毛利小五郎下意識做出推理“是不是這位竹田警部在逮捕犯人的時候沒有搜身,不慎被對方用刀具割喉,自己用槍反擊,然後雙雙死亡跌入河中呢?”
一時間沒有人出聲反駁他。與平時毛利小五郎做出的蹩腳推理不同,這一次他說的話聽起來很有邏輯。
的確,如果是要把自己和犯人銬在一起的情況,多半是爲了阻止對方逃跑又情況比較緊急沒有更好的方法——比如說是在空曠的河岸上進行追逐戰。犯人被銬住的是右手,而竹田繁脖子上的割痕斜率和深淺都符合犯人左手施力的情況。竹田的配槍與犯人使用的刀具雙雙消失則是掉在了河裏。
非要說有什麼疑點,也就是爲什麼這兩具屍體會正好在他們經過千曲川的時候浮上來。
以及爲什麼竹田繁會自己一個人去追捕這個搶劫犯——之前竹田組的其餘三人明明說了是組長竹田約定好集合一起去的。
“先讓鑑證人員確定兩人的死亡時間,再派人在千曲川的上游找找看第一現場吧。”諸伏高明說道。
“……我不覺得竹田大叔是會犯這種錯誤的人,說不定是——”大和敢助皺着眉頭接口。
“我知道。”諸伏高明沒有等大和敢助說完就說道。
雖然這個現場似乎能夠自圓其說,但他們兩個都是經驗豐富見過數不清個案件現場的警察。
彷彿是直覺一樣,他們兩個在屍體上感受到了一種違和感。
——一定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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