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輕佻風流捉妖師1
院落中還只開了些骨朵的花被風吹得搖晃,那風越刮越大,連糊窗戶的紙都開始獵獵作響。
狂風將院子裏的花草壓倒,在它們被風彎折到近乎貼地的時候,一道冷冽的白光驟得照亮了天地。
“轟隆——”
一聲巨響,緊接着就是雨水被風吹着打在窗戶上的噼啪聲。
那些可憐的還未到好時候的花花草草就這樣折進了泥水裏。
緊閉的房門剛開了一條縫,就被狂風猛地吹開。
風雨瞬間吹進了堂中,那大風吹得堂中女子的紅蓋頭上下翻飛,幾欲吹走。
好在來人很快就關上了廳門。
“唉……”新娘子聽見來人嘆了口氣。
然後來人就停住了。
好一會都再沒聽見什麼聲音。
來人看着大堂中這詭異的一幕,實在是不知道是該跑呢,還是該跑呢。
在幽暗的大堂中,只四角各點了一根慘白的蠟燭,光線昏暗無比,但又能勉強看得清一些。
周圍站滿了等身高的紙人,面色慘白,腮上卻又都詭異地畫着兩坨紅,剛剛那麼大的風卻都沒吹動這些紙人,此時此刻他們那用毛筆畫的眼睛都幽幽地盯着門口的方向。
盯着來人的方向。
這些紙人好像有生命一般,來人往左,他們就往左轉,來人往右,他們就往右偏。
瘮人得很。
這時候,那個唯一不慘白的,站在大堂正中一身鮮紅的新娘子開口了:“郎君,該拜堂了。”
不知道是不是來人的錯覺,總覺得這位新娘子的聲音有幾分詭異,尖利,不陰不陽,泛着森森鬼氣。
其實光從肉眼看,那位新娘子外表還是不錯的。
雖然光線昏暗了些,但仍能看見她大紅嫁衣勾出的高挑身段和盈盈一握的腰身,而那從紅蓋頭下露出的尖尖下巴更是妖媚美人的標配。
但這場景實在太詭異了……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餓死事小丟命事大啊。
來人轉身就想推開門跑路。
結果門卻怎麼也拉不開。
就在來人思考到底是門被動了手腳,還是自己已經餓到沒力氣開門的時候——
冰冷的氣息驟然出現在來人背後,那森冷的聲音就在來人耳邊響起:“郎君…你要去哪啊……”
彷彿有一股子陰氣順着來人的後脊往上爬上腦門。
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
……我就是想找口飯喫。
唉……
來人無聲嘆了口氣,由於沒喫飯身體虛弱動作有點慢吞吞的。
她轉過身,半晌,輕輕牽起那鬼新娘的手,眼神語氣都是深情無比:“還能去哪?當然是去娘子的心裏。”
鬼新娘:……
暗處的兩隻:噗嗤。
那兩隻耳語交流:“這妖道真是色膽包天。”
“就是怎麼看着跟幾百年沒喫飯了一樣……”
……
大概是被這位闖入者的色膽之大給嚇住了,鬼新娘都沉默了一會。
她微擡起頭,塗得殷紅如血的脣瓣詭異地勾起,聲音越發尖銳,又有幾分奇妙的嬌羞,慘白的手從那人手裏抽出,輕輕拍向來人的肩膀,“郎君真會說話,討厭~”
一巴掌把來人拍得後背撞門,倒吸一口涼氣。
新娘滿意地勾了下脣。
她將手裏紅綢的另一端遞給闖入者,“郎君,該拜堂了……”
說得跟“大郎,該喝藥了”一樣。
來人手指顫抖,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新娘紅得像剛喝完血一樣的脣瓣輕輕開合,“郎君,拜完堂,咱們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你去哪,都休想擺脫妾身……”
說着,新娘的嘴角裂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能不能……”來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新娘身上蔓延開來的陰冷之氣逼回了嘴裏。
……
彳亍口巴。
反正這擺出來的冥婚儀式她們倆拜了也沒用。
待會拜完堂進洞房的時候,婚房裏應該有喫的,這頭暈眼花的,再不喫東西可真要餓暈了……
眼見那人默默接過了紅綢,新娘微微挑眉。他掩飾得很好,對方應該沒發現他是活人……這妖道還真敢結這冥婚?
有意思……
兩人各想着各自的事,一起走到了大堂中。
暗處躲着的兩隻又開始竊竊私語了。
“小師叔不會真要跟他拜堂吧……”
“師叔又不是真的女鬼,這冥婚儀式是擺給死人和活人的,兩個活人就算拜了堂也沒什麼要緊的。”
……
薄月梅確實是這麼想的。
他透過紅蓋頭隱隱看了那妖道一眼。
看不太真切那人的樣子,依稀看得出那人貌似在……神遊天外?
薄月梅嘴角抽了抽,他招了招手,便有一個死人樣的紙人飄來,端着一個碗放到兩人面前。
薄月梅掐着嗓子:“郎君,請吧。”
“……請什麼?”
“自然是放入郎君的精血,與奴家的混在一起,成就咱們的好姻緣呀。”
“哦。”那人作勢要咬舌,但又看了他一眼,說話有些溫吞,“……你怎麼不吐?”
薄月梅在紅蓋頭下翻了個白眼,一咬舌尖往碗裏吐了一口血。爲了防止對方看出自己是活人,他還特地掩飾了一下,那落入碗中的血液是紅得發黑的。
這下,這妖道總該……薄月梅的手抖了一下,眼睜睜看着那妖道吐了一口精血進去。
對面那貨還問:“拜完堂有飯喫嗎?我有點餓……”
薄月梅沉默了一下,幽幽開口:“放心,一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謝謝啊。”
薄月梅:……
他居然有幾分騎虎難下。
這裴州城最近出現了一個妖道,或抓或騙了一些清白姑娘來配所謂的冥婚,但實際上行的就是那採花淫賊的勾當,但偏偏這妖道又有幾分本事,普通人還不敢招惹。
他們三人途徑裴州城聽聞此事,便決定來一招請君入甕,本來只是打算普通裝成要被擄走的姑娘的,但是薄月梅覺得不行啊,這妖道爲非作歹,他們不得好好嚇嚇他?
於是就有了這一出女鬼拜堂。
不過眼下這妖道未免也太淡定了。
他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
爲求穩妥,還是將他引入洞房,藉由在那佈置好的法陣將他困起來爲好。
於是他繼續掐着嗓子道:“郎君,拜堂吧。”
拜拜拜。趕緊拜。
唐今完全沒意見。
她腳步虛浮得都快打擺子了。
有一個穿着媒婆裝扮的紙人飄上來,它一張慘白的死人臉靜靜地看過兩人,堂中燭火一晃,它塗得鮮紅的嘴驟然撕裂開,聲音如烏鴉嘶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三拜完,那紙人端起一壺烈酒倒進那混雜了兩人精血的碗裏,一分爲二,遞給兩人。
薄月梅冷眼看着那妖道。
他是天煞孤星命格,精血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喝下去後會壓制體內靈力的流轉。
他扯開嘴角,聲音幽冷:“郎君,你我共飲?”
唐今有那麼點糾結。
她不是很想喝自己的血啊。
但她看了眼對面鬼氣森森的新娘,還是默默地接過了碗。
罷了,血水勉強也能算口喫的……吧?
唐今一仰頭,幹了。
她瞅了旁邊的女鬼,“我幹了啊。”
薄月梅:……
見他似乎沒有乾的想法,唐今撇了下嘴角。
薄月梅一口氣上來,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怕你啊。
他這麼想着,仰頭也幹了。
血液的腥味被烈酒掩蓋,那血酒順着喉嚨吞下,瞬間流遍全身,冰寒之感隨着那酒瞬間侵入骨血。
薄月梅臉色一變。
冥冥中,兩人間好像多了一道什麼東西,將兩人的命格糾纏起來。
緊閉的堂中狂風驟起,那些一直站住沒有任何變化的紙人齊齊裂開張嘴,厲聲尖叫:“禮——成——”
兩人同時僵住,然後猛地看向對方,異口同聲:
“你不是活的?”
“你不是死的?”
“……”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這時,那緊閉的堂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
一個男人的聲音雄渾地伴隨着風雨傳進堂中:“小娘子!我來了哈哈哈哈——”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真·妖道:……什麼情況?
唐今仰頭幽幽嘆了口氣。
她就是想喫口飯。
三百年沒喫飯了都。
別不把活死人當人啊。
瞧眼前這情況一時半會估計是喫不上飯了。她還是暈一暈吧。
於是唐今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計劃算是毀了個徹底,薄月梅也沒心情再玩什麼女鬼拜堂了,他把頭上的蓋頭一掀,擡手,隱藏在暗處的劍便飛入手中。
他身上的喜服無風自動,劍尖在越來越強大的靈氣中承受不住地震顫起來。
那妖道見狀不妙就想跑,但還沒跑出兩步,劍尖透心。
血液順着劍尖滴進雨水中。
……
唐今餓得腦袋暈沉,餓暈過去,又被餓醒。
昏昏沉沉中好像聽見有什麼聲音。
“長得倒還行……帶上吧。”
……
“這不是小師叔的夫君嗎?爲什麼要我們背啊?”
……
唐今虛弱地喊:“飯……”
“人昏迷了都是喊水,怎麼他一直喊‘飯’?”
“嗯……估計是餓死鬼。還是先弄些東西給他喫吧。”
有溫暖的粥食順着喉嚨一路滾進餓到抽搐的胃裏。
唐今掙扎了一下,睜開眼睛。
“醒了醒了!”林師秀把碗一放,朝外邊喊:“小師叔,你夫君醒了——”
餓得發暈的唐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那姑娘把粥碗放到一邊,跑了出去。
喂……
唐今眼前發黑,她撐起點身子,顫抖的手伸向那被放在牀頭的粥碗。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可以……
下巴上突然掐上了一隻微涼的手,猛地擡起她的臉。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一張臉就湊了過來。
是張漂亮的臉蛋。
但湊得也太近了點。
近的只差一點兩人就能親上了。
唐今只能道:“這位善信,男男授受不親。”
“說什麼生分話呢夫君,咱都拜過堂了。”他依舊掐着那不陰不陽的嗓子,語調嬌羞。
唐今想了想,“呃……你要是想補洞房的話,能不能先讓我喫口飽飯?我現在不太行。”
薄月梅:……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感覺自己輸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