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空飄過一行字12

作者:可以但我不
#十二

  眼見唐今入席後泰然自若,一副完全不打算搭理那兩個皇子的樣子。

  周圍一衆靜觀其變的臣子不由得悄聲覷了一眼上座。

  上位者未曾言語,只端着酒杯神色如常地飲着杯中酒,好像完全不知底下幾個兒子間的交鋒一般。

  見狀,諸臣子心思各異,但片刻後都紛紛壓下了心底諸般心思,舉起酒杯拿起筷子,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喝酒的喝酒,喫菜的喫菜。

  因唐今到來而暫時中止的舞樂繼續,皇帝也終於想起來下邊人了,點了幾個臣子的名字垂問幾句飯菜如何之類的話,宴席氣氛便重新活躍起來。

  等到開胃的瓜果小菜都上得差不多了,皇帝喉間咳嗽一聲,放下了酒杯。

  諸臣見狀亦紛紛停箸,整理衣冠正坐。

  “今日狩獵開始之前,朕曾有言,獵得最多最重獵物者得魁首,賜太祖寶劍一柄。而今狩獵結束,諸君可都獵得滿意的獵物了?”

  一衆參與了狩獵的臣子依序開口,或是說走運獵得了一窩狐狸,或是說運氣不好只獵得些山雞野兔。

  皇帝的視線從臣子們身上緩緩掃過,移向諸皇子間。

  其實今日狩獵,衆人都知曉皇帝最想看的還是在場諸位皇子的表現。

  畢竟……

  陛下如今也不算年輕了。

  而皇帝的視線一掃過去,諸皇子中便有人控制不住挺起了身,看那模樣似乎下一刻就要站出去高聲回話了。

  倒也不能怪他們心性如此不佳,實在是平日裏能讓他們這位父皇注意到他們的機會太少太少了。

  宮中皇子衆多,但皇帝真正會關心過問的,永遠只有那麼兩三個人。

  他們這些從來沒被皇帝問過一句的皇子,在皇帝那裏除了名前的排序,恐怕就沒有別的印象了。

  更別提朝中的諸位大臣。

  而近來朝中提議立儲之聲愈盛,雖然知道他們被立爲儲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拿下今日狩獵魁首,得賜那意義非凡的太祖寶劍,讓他們得到皇帝和諸位大臣的注意,焉知這未來的儲君之位就與他們毫無瓜葛呢?

  沒有安靜太久,諸皇子中便有一人率先站了起來。

  ——是八皇子。

  八皇子今年剛滿十八,個性最喜爭強,因外家是武將,在騎術箭術方面也下過一番狠功夫。

  若是沒有唐今,那他就該是諸皇子裏最擅騎射的。

  而現在有唐今,唐今就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釘。

  自一年前唐今在邊境揚名被召回京城之後,八皇子就幾乎事事都要與唐今爭個第一第二,眼裏寫滿對她的不服。

  這或許也跟他的親表兄呂良忠選擇追隨唐今而非他這個親表弟有着莫大的聯繫。

  反正八皇子是看唐今哪哪都不順眼的。

  剛在唐今那裏打了一圈棉花,八皇子正是憋屈的時候,這會皇帝的視線移過來,他當然是想都沒怎麼想便直接站出去了。

  剛好,在八皇子前頭髮話的一名臣子說自己運氣不好,都沒在山裏頭遇見什麼獵物,八皇子就說:“父皇,兒臣今日的運氣倒是不錯,剛巧在山裏頭遇見了一大傢伙。”

  “哦?”他這意氣風發的模樣倒也讓皇帝起了些興趣,“是什麼大傢伙?”

  八皇子一笑,扭頭看向宴席之外:“將吾今日所得擡上來!”

  衆人好奇地順着八皇子的視線看去,就見好幾名兵卒推着一輛蓋着紅布的板車緩緩走進宴席場地。

  也不知那板車之上到底堆放了多少獵物,只見推車的幾名士兵面色發紅,看着像是十分喫力。

  周圍臣子見狀,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都免不了心中的好奇。

  八皇子看着大臣們的反應,心裏別提有多舒暢了。他視線一個個掃過去,倏地一頓,停在了一張面無表情甚至有幾分鄙夷嫌棄的臉上。

  是唐今。

  少年那張姣好俊秀的面頰上沒有半分好奇豔羨之色,反而面無表情,一雙平日裏亮得不行的眸子黯淡無光,透露出幾分紅塵已了的寡淡死氣,像是極瞧不上他獵到的這點東西。

  心裏的快意霎時夭折,轉而變成熊熊燃燒的怨恨怒火。

  八皇子狠狠剜了唐今一眼,也不再賣關子了,大步走上前去猛地一掀紅布,露出了底下的東西。

  “父皇,這便是兒臣今日所得!”

  一時間,場中靜了靜。

  片刻,便是從周圍座席中傳出來的議論驚呼聲:“是野豬?還有足足兩頭?”

  “是,瞧這般體型恐怕兩頭都是成年了的野豬。”

  “可不止野豬呢,你瞧那邊上,還有兩頭狍子!”

  “嘶,這可確實都是些大傢伙啊。”

  除去野豬狍子之外,兔子山雞之類的也有,只是都堆在板車角落裏被兩頭巨大的野豬壓得只露出些皮毛。

  有人不禁道:“如此之多的獵物,看來今日狩獵的魁首當屬八皇子。”

  周圍一衆附和點頭之人。

  有武將還看出來更多的:“從前只知十殿下騎射卓絕,如今看來八殿下的箭術也不容小覷啊。你們瞧那兩頭野豬的雙眼、四足,其上均有箭傷痕跡……”

  八皇子耳尖,自然沒錯過周圍人對他的稱讚,心裏那點慪氣又轉換成得意,看向皇帝的眼睛中也亮起微光。

  皇帝自然沒有錯過他面上這般神色,看着那滿滿一車的重量級獵物,他也毫不吝嗇地點了點頭,面露滿意之色:“老八,你很好。”

  八皇子頓時一喜,面上的笑容連藏都藏不住了,立刻便道:“謝父皇誇讚,兒臣定當繼續努力,不負父皇厚望!”

  皇帝朗笑兩聲,心情十分不錯,不過下一刻,他的目光就再次掃向了其餘皇子:“看來今日狩獵魁首,就是老八了?”

  皇子席中一片寂靜。

  原本躍躍欲試想要跳出去的幾個皇子這會都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在低垂間又忍不住掃一眼八皇子身後那輛板車,眼神之中有不甘,有遺憾,更甚者帶着幾分怨氣。

  ——八皇子的獵物確實太多、太重了,他們比不上。

  但是。

  他們忍不住心生怨氣。

  你既收穫這麼多,就不能晚些再跳出去嗎?

  現在你一個打了兩頭野豬的人跳出去了,我們這些只是獵了鹿獵了鷹的還怎麼好意思再現身?

  本來大家就沒什麼露面的機會,好不容易等來一個,若是八皇子晚些跳出去,他們說自己打了頭鹿就算之後再被比下去,那也是一個在父皇面前露面的機會啊,可是現在……

  這事當然怨不上八皇子,但好幾個年輕些的皇子看向他們八弟八哥的眼神裏還是帶上了抱怨。

  八皇子或許察覺到了,但並不在意,他只是跟着皇帝的視線看過一衆沉默的皇子,然後將視線鎖定在了那還一個勁喝着茶的唐今身上。

  想到唐今剛剛那副嫌棄的模樣,八皇子冷哼一聲,揚聲問:“十弟今日晚歸,不知有些什麼收穫啊?”

  八皇子這一句話就把在場之人的注意力又引到了唐今身上。

  突然感受到周圍一雙雙大眼睛注視過來的唐今:“……”

  她慢慢放下手中茶杯,神色複雜了一瞬,才根據周圍人的反應看向那正死死瞪着她的八皇子。

  沉默一息後,她露出了一個禮貌但不失疑問的笑:“八哥是在喚我?”

  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剛剛在幹嘛。

  八皇子臉色頓時就是一黑。

  他完全不覺得唐今剛剛會沒有注意場上發生了什麼,只當她是故意爲之。

  想罵,但又記起父皇和朝中諸位大臣都還在看着,八皇子只能咬牙擠出一個還算和善的微笑:“十弟騎射向來不錯,不知十弟今日都獵到了些什麼?”

  哦……

  問這啊。

  唐今視線掃過那輛堆滿獵物的板車。

  旁人不知剛纔發生了什麼,大概以爲她是在故意別八皇子的話,但是……

  唐今視線又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頭頂。

  悠悠飄過去的那一個字莫名刺眼得很。

  [噗

  像是在笑。

  唐今面無表情。

  眼中還帶着幾分惱怒。

  不就是把生薑塊當成新鮮水果大啃了一口嗎,有什麼好笑的!

  到底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用水泡過的沒有什麼生薑味了的生薑塊雕成沒剝皮的一整個梨的模樣,擺放在瓜果盤子邊用來祛味?!

  還雕得那麼像!

  連梨子皮上的黑點點都不知道用什麼給點上去了。

  她毫無防備地拿起來一口啃下去。

  那一刻……

  唐今的臉色還是控制不住地黑下去了。

  天才廚子。

  別讓她給逮到。

  ……

  今日不宜喫果子。

  吐槽歸吐槽,唐今沒忘了自己那跟斗雞一樣的八哥還盯着自己呢。

  皇帝的視線也落在她這邊。

  唉。

  心裏嘆了一口氣,唐今還是起身,露出了笑:“八哥這就是要擠兌我了,我今日在山中迷了路,還與部下發散,哪裏能獵得八哥這麼多的獵物。”

  她這番話倒像是低頭認輸的意思,八皇子難道能贏過她一眼,眼睛不由得一亮。

  剛要真開口擠兌她,可突然想起之前在她那邊屢戰屢敗的經歷,八皇子的眼神又不禁變得狐疑起來:“你……”不會是在騙人吧?

  果然,他這個“你”字一出來,下一刻唐今就直接話鋒一轉,朝着上首皇帝行禮:“不過兒臣孤身在山中行路時,卻是倒黴地遇上了一頭熊瞎子。爲求保命,也不得不將之射殺了。”

  熊瞎子?

  嚯——

  場中頓時又激起一陣議論聲。

  其實從體型上來說,一頭成年的野豬可能也沒比一頭成年的熊瘦多少,甚至如果喫得好一點,跟一頭成年熊拼上一拼也不是沒有可能。

  何況八皇子可是獵了足有兩頭大野豬。

  但是。

  注意十皇子方纔的話。

  十皇子在山中迷路,與部下分散後,孤身遇熊!

  要知道,這狩獵說是個人能獵得多少獵物,可哪個皇子的身邊不帶那麼一批護衛啊。

  而真當遇見獵物的時候,這些護衛會不幫忙嗎?

  小的山雞兔子也就罷了,真碰上兩頭野豬,這些護衛能袖手旁觀放任皇子一個人去鬥豬?

  那是不想要自己腦袋了?!

  所以,八皇子雖是獵得了兩頭野豬,但真說讓一衆大臣們很是驚歎嗎?

  那倒也不至於,不過是順着場面說些好聽的話而已。

  畢竟是皇子。

  但是……

  【孤身】遇熊,爲了保命【不得不】射殺了那頭熊。

  這句話就有些……

  [好厲害啊

  從唐今頭頂飄過去的彈幕又開始了他人機感滿滿的誇誇。

  ——雖然知道這只是電視劇拍攝劇情,但人在看劇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跟隨着劇情去誇讚劇中角色的。

  “十弟這大話說得倒是越來越好了。”

  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衆人看去,就見唐今對面,八皇子滿是不忿地看着唐今,嘴裏的話則更是充滿針鋒相對之意:

  “孤身獵熊?呵,十弟,你倒是先把你獵到的那頭熊擡上來再說這話吧。還是說十弟,你要說你因迷路趕着回來,忘記把你殺的那頭熊給帶上了?!”

  唐今眯了眯眼睛,剛要說話,皇子席中便忽而冒出來一道溫和嗓音:

  “今日狩獵山林,似乎提前命人清理過,野豬也罷,猛虎悍熊一類的兇獸,應當不在山林之中啊?”

  這一句帶着疑問的話頓時叫衆人想起來這事了。

  是啊。

  狩獵的山林都叫士兵們提前清理過的,確定沒有老虎之類的猛獸纔敢讓皇子大臣們進山狩獵的,若山中有熊也應當早被士兵們解決了啊,怎會……

  許許多多的視線落到唐今的身上,有疑問者,有懷疑者。

  唐今瞥了一眼剛纔出聲提出疑問的那個皇子,不怎麼意外地發現正是自己的好二哥。

  似是察覺到了唐今的眼神,二皇子衝她微微一笑,眼神溫和像極了一位性情恬淡的謙謙君子。

  這還沒完,二哥剛不大不小地給她紮了根刺,“砰”一聲重響,唐今轉頭看去,就見她沒能直接氣死過去的好四哥鄭王也終於在他那羣近侍的攙扶下,艱難地來了。

  ——剛剛“砰”的那一聲重響,就是鄭王跪下去的聲音。

  “父皇,您要爲兒臣做主啊——”

  淒厲幽怨的喊聲聽得人一陣不適。

  只看一眼唐今就知道,這個也是衝着她來的。

  唉。

  唐今幽幽嘆了口氣:“果然人太優秀容易遭人針對啊。”

  離她最近的八皇子將這一句話清清楚楚地聽進了耳朵裏。

  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去看唐今,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唐今讀懂了他眼神裏的含義,卻還在笑,“難道不是嗎?八哥,你應該清楚你爲何要處處與我相爭啊。”

  八皇子臉色一下青一下白,好一會,才硬生生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就是看不得你這般囂張模樣!”

  他纔不是嫉恨唐今之才!

  唐今笑一聲,不作迴應。

  八皇子後槽牙一時咬得更緊了,而兩人低語交鋒之間,那邊的鄭王也將剛剛在場地外唐今活生生把他氣暈的事給說了出來,邊說還邊哭:

  “父皇,兒臣一向對十弟關懷有加,可不知爲何十弟他要如此對我,同爲兄弟,十弟他竟是想要我死啊!父皇——”

  場中早已隨着鄭王的講述靜得不能再靜了,八皇子咬牙又剜了唐今一眼,低語:“你還是過了這關再說吧!”

  說罷,他就俯首對着跪了下去。

  周圍臣子也早跪了一地。

  笑話,皇家親兄弟在場地外打機鋒,一個活生生把另一個也氣暈了——現在被氣暈的那一個來找皇帝當面告狀了,他們這些臣子能不趕緊跪下作俯首不敢聽之狀嗎?

  嘩啦啦一片,很快,全場還站、坐着的,就剩下上首皇帝皇后淳貴妃等人。

  還有一個唐今。

  皇帝的視線從高處投來,陰沉沉帶着如烏雲壓頂的威懾之意。

  唐今稍微清了清嗓子,擡頭望天。

  正在衆人都沒搞懂她這是想幹嘛的時候——

  “四——哥——!!!”

  一道比方纔鄭王喊“父皇”時還要淒厲的聲音響起了。

  衆人都忍不住投去目光。

  就見場上那唯一還站着的紅衣少年手指顫抖,彷彿不敢置信般地指着跪於地上一臉懵的鄭王,疏朗清亮的一雙淺眸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紅了:“我一向敬你、愛你,容不得他人辱半分,你爲何要如此污衊於我啊——四哥!!!”

  說罷,不等鄭王反應,唐今快走幾步來到鄭王面前,蹲下身極其親熱地捧起了鄭王的肥蘿蔔手,眼神殷切,沙啞嗓音中突生出一抹希冀:

  “四哥你說,是不是有旁人對你說了些什麼,欲離間你我之關係,叫你誤會了我,才致今日你要如此栽贓陷害於我的?嗯?你說啊,是不是有賊子如此?!”

  說着她又猛然將鄭王的手往一拋,起身走到跪在鄭王身後的那名近侍旁,直接揪起他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提溜了起來:

  “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你對四哥進獻讒言,催使他今日陷害於我?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四哥待你不薄啊,你竟教他做下陷害親弟如此這般的糊塗事!”

  “我——”那近侍剛憋紅了臉要辯駁,唐今便直接一腳踹上他胸口。

  唐今這一腳力氣可不小,那近侍直接兩眼翻白,說不出話來了。

  而還不等旁邊都快看呆了的衆人反應,唐今又飛速蹲回鄭王面前,眼神無比深情地捧起了鄭王的爪子。

  “四哥,我早就與你說過這小侍不像個好人,如今你看,他果然不懷好心要離間於你我!四哥,我知道你也是被奸人矇蔽才做下今日這般錯事的,弟弟不怪你,父皇——”

  唐今還扭頭對着上首雙目含淚地喊:“兒臣求您千萬寬恕四哥,千萬不要怪罪四哥啊!他也是被小人矇蔽啊!”

  ……

  我——操?!

  幾乎在場所有皇子的臉上都浮現出了這麼兩個字。

  尤其是離得最近的八皇子和身爲當事人的鄭王。

  唐今這一套連招實在太過行雲流水,嘴皮子也太過犀利順暢,導致全場人在她表演完那一番“我怎麼會罵哥哥呢,一定是哥哥在污衊我,但是我一點都不怪哥哥,因爲我知道哥哥肯定是被人騙了纔會來污衊我的——啊哈果然如此大家都看到了哦,哥哥是被騙了纔來污衊我的,所以大家不要攻擊我哥哥哦雖然他污衊了我但是我一點都不怪他哦”的大戲前,沒有一個人來得及中途打斷她。

  而在她撲通一聲跪下情真意切地對着皇帝那邊喊,讓皇帝別懲罰鄭王時。

  所有人的腦袋都還是懵懵的。

  甚至還有不少人被唐今的那一番連招給繞了進去,還不由自主地想:是啊!既然都這樣了要不就別懲罰鄭王了吧……個鬼啊?!

  現在不是鄭王在告十皇子言語侮辱兄長,活生生將兄長氣暈過去還不管,是個不悌之人嗎,怎麼……

  鄭王在一開始的發懵和我操居然還有如此不要臉的人後,已經開啓了狂怒模樣。

  他兩眼翻啊翻,硬是撐着一口氣沒有再次被氣暈過去,纔對着上首喊:“父——”

  “四哥——”旁邊更淒厲更哀傷更幽怨又飽含情緒的一道聲音打斷了他沒喊完的“父皇”。

  他扭頭看過去,就看見唐今眼中一行淚水劃過臉頰,看向他的眼中滿是痛心疾首,“四哥,現在悔改還來得及啊。”

  鄭王:“……”

  好氣好氣好氣,又要被這小王八羔子氣暈過去了怎麼辦。

  鄭王麪皮猛抖,到底還是撐着一口氣吼了出來:

  “唐今!你當真你以爲你這般巧言令色顛倒黑白無人能看穿嗎?!你在門前言語侮辱於我可不只有我及我身後近侍見證,門前那一衆守衛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唐今大驚:“四哥還買通了那些守衛?!”

  鄭王一口血差點當場嘔出來:“你——”

  “夠了!你們現在像什麼樣子!”

  上座猛然一聲怒斥,叫停了底下兩皇子間互相指責的一幕。

  皇帝面色陰沉,看見那兩人收聲皆安靜跪伏後,才冷哼一聲,“去,將門前一衆守衛帶來。”

  “是。”身側宦官應下一聲,匆匆下去領人了。

  沒有多久,那一行守衛便被帶了上來,宦官當着衆人的面,詢問那一衆守衛是否看見了十皇子與鄭王在門前相互吵嘴。

  爲首的士兵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那名宦官,踩在宦官幽深的視線中一哆嗦,道:“十殿下與鄭王卻在門前相遇……”

  場中愈發安靜了。

  跪在地上的鄭王終於碰上一件順心的事,陰狠狠朝身側唐今使去了一個眼神。

  唐今本來垂眸看着地毯花紋,察覺到視線,前面側來。

  隨後,那紅紅的眼尾輕彎。

  她竟是笑了。

  鄭王還未察覺到她這一個笑容中的寒意,便聽見下一刻,守衛的聲音再次響起,仍帶着和剛剛一樣的驚慌:

  “但、但是十殿下與鄭王殿下只是互相見了一禮,十殿下便以遲來爲由先行入城,而鄭王殿下在十殿下遠去之後卻又暈厥,可臣等還未曾上前攙扶,鄭王殿下便又自己醒了!”

  空氣靜得落針可聞。

  鄭王死死瞪大了一雙眼睛,猛然挺身看向了那名守衛:“你胡說!”

  那守衛一驚,面上止不住地露出惶恐,卻絲毫不敢與鄭王爭辯,只顫抖着跪在地上。

  鄭王牙齒緊咬,眼中充血顯然已經氣急,他挪動着自己龐大的身軀來到那守衛旁邊的另一個守衛,狠狠朝其踹出去一腳,怒聲道:“你,你來說!”

  那守衛唉喲慘叫一聲,被踹倒到一邊神色愈發驚恐,“我、我……十殿下他……”

  “說啊!”或是見那守衛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鄭王猩紅的目光一下轉到了另一個守衛身上,猛然又是踹出一腳:“給我說!若敢虛言,本王叫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嘭!”

  破空而來的一盞茶杯重重砸在了鄭王腦袋上。

  鄭王被砸得眼冒金星,本來氣急的一個人身形不穩,竟是直接倒了下去,重重的身軀“嘭”一聲砸在地上。

  他還未曾反應過來是誰砸得這一個杯子,就聽見了上首那道怒極了的聲音。

  “孽障!你是想讓他們說實話,還是說對你好的話!”

  鄭王眼睛驟然睜大,艱難地挪動着小山一樣的身軀跪伏於地,但又忍不住擡頭:“父皇,兒臣——”

  又是一件物什破空而來,狠狠砸向鄭王腦袋。

  鄭王瞳孔一縮,正面露絕望之際身形卻驀然多了一道紅影。

  “砰!”

  那裝酒的玉瓶沒能砸到鄭王腦袋上,而是直直砸到了少年頭頂。

  酒液順着鮮血往下淌。

  唐今卻顧不上去擦了,聲音恭謹:“父皇,四哥也是被奸人矇蔽方纔如此。求父皇饒他一次。”

  嘀嗒。

  一滴淡紅酒液落在地毯之上。

  所有臣子早都額頭點地不敢去看場上發生了什麼了,但唐今突然跳出來這一幕,還是引得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爲什麼……

  沒人理解唐今爲什麼突然這麼做。

  唯有上首。

  那雙漆黑的眸子靜靜盯着自少年額頭上淌下來的鮮紅,許久許久,才又出聲:“禁足半年。”

  是對鄭王的懲罰。

  唐今拜謝。

  可鄭王卻還是不敢置信地擡起了頭:“父皇……”

  他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唐今,眼中並沒有半分的感謝,只更覺荒誕淒涼,那本不該出口的話也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出去:“父皇,你當真如此偏心老十?!”

  皇帝的眼神愈發冷了,“將鄭王帶下去。”

  周圍一衆靜默已久的禁軍守衛這才動起來。

  鄭王雙眼赤紅,額邊同樣有着被茶杯砸出來的傷口,髮絲凌亂,一身衣袍更是沾滿地上塵土。

  他怔怔看着前方,像是不甘,又像是已經失了精神氣,被禁軍帶下去時也幾乎沒做任何反抗。

  只是人走了,場地中仍靜得不行。

  唐今跪起身,彷彿方纔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在臉上露出抹笑來:“父皇,八哥方纔說想看兒臣殺的那頭熊瞎子——八哥,我既獵了熊,自然會把熊帶回來了,只是赤嫖一向不喜歡載別的東西,我便只好讓良忠他們幫着帶回了。”

  說着,她嘶了一聲:“這會應該也差不多了,父皇,不如我去門前看看,順道把良忠他們領進來吧?”

  皇帝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不見喜怒地嗯了一聲。

  唐今頓時笑起來,說了一句“謝父皇”後便起身,暫時退離了場地。

  皇帝看着她的身影遠去,又過了許久,才淡淡開口:“都起來吧。”

  一衆皇子、臣子皆沉默起身。

  又過了一會,唐今去而復返,確實如她所說帶着呂良忠等人跟她殺的那一頭熊回來了。

  而她額頭上的血也被處理乾淨了,看着就完全跟個沒事人一樣。

  只是唐今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其他人確實不行。

  接下來的整個宴席,氣氛都莫名有些壓抑,一直在活躍與皇帝說好話的好像就只有唐今。

  而到宴席快要結束之際,不出意外的,皇帝也以“老八獵來的野豬雖重,但不如老十孤身獵熊勇猛”爲由,將那柄說是要給狩獵魁首的寶劍賜給了唐今。

  八皇子自是有不忿,可張口欲言,又想起剛剛鄭王的事,最後也只能啞口了。

  他們這位父皇,實在太過偏心。

  唐今接過那柄太祖寶劍時,能清晰感受到從皇子席間投來的,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的目光。

  ……

  狩獵結束,但天色已晚,衆人還得在營中休息一夜,待明日再啓程回京。

  唐今揮退了下人,坐進浴桶裏清洗這一天在山裏沾來的塵土。

  熱汽慢慢蒸騰,掩蓋住低垂的眸中萬千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唐今的動作一頓,擡眸便看見從頭頂上慢慢飄過去的那一行字。

  [爲什麼要幫鄭王?

  浴桶中撒有能緩解人疲勞的各類藥材,唐今倒也不怕發彈幕的那人能透過水麪看見些什麼。

  只是……

  她面色古怪:“我洗澡你也看啊?”

  !

  糾結了好半天,想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心中疑惑發出彈幕,期待有直播間裏的其他觀衆能回覆自己的衛琢眼裏跳出了兩個大大的感嘆號。

  ……不會吧?

  衛琢看着手機畫面裏,那懶懶靠在浴桶中腦袋歪斜,一雙幽幽淺眸卻撐着,直勾勾望向屏幕之外,好像正直接望着他的少年……

  衛琢眼睛裏的感嘆號小心翼翼地變成了從唐今頭頂上飄過去的白色彈幕。

  [!!!

  唐今無聲笑了笑,眼眸微微往旁邊瞥了瞥,話語悠懶:“連別人洗澡都要看,莫非你就是傳聞中的……採草賊?”

  [!

  [不是

  [我不是要看你洗澡的

  [我剛喫過飯看到直播間跳出來,就已經是你在洗澡的畫面了

  [我沒有要偷看你……

  好幾排彈幕緊趕慢趕地從唐今頭頂上刷了過去,像是生怕被唐今誤會一樣。

  “哦?”唐今若有所思地念着彈幕裏的字眼,“直播間?”

  對面並沒有察覺到她語氣裏的疑惑,而是又幹巴巴地發來一句:[我不會看了,你先洗澡吧,對不起

  說着,好似就真的沒有再看了,唐今頭頂上沒有再出現任何彈幕。

  唐今眨了眨眼睛,片刻,嘴角忍不住一抽。

  這什麼人啊。

  另一個世界裏,放下手機的衛琢輕吐出口氣,起身走到了陽臺上去吹冷風。

  耳畔髮絲被吹得往後,衛琢雙手搭在陽臺欄杆上,好一會,整個上半身都伏低了下去。

  自眉眼間露出來的那點懊惱和窘意讓臉上的熱度好半天都降不下去。

  實在是羞恥。

  怎麼會去偷看人家洗澡呢?

  從小到大都老實本分只挨別人欺負從來沒自己幹過壞事的衛琢默默在心中唾棄着自己。

  就算對方也是男性,就算是那個直播間突然自己跳出來的,他也不該……

  衛琢輕眨了一下眼睛。

  咦?

  他不再將自己像是一牀棉花被一樣的掛在陽臺欄杆上,而是慢慢地,帶着幾分遲疑地,直起了身。

  遠處城市的燈火沁入他瞳孔之中。

  照亮內裏控制不住的顫動。

  等等。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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