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織歲
朱樉帶着剛出生沒有多久的鴨鴨,當街擺攤送鴨,還打出了這麼聳人聽聞的標題,成果當然是有的。

  最初的踟躕之後,當圍觀羣衆發現第一個大着膽子上前,拿了鴨子的人全須全尾離開之後,一個個的,也來了精神。

  畢竟,白送的,怎能不要?這可不像朝廷的馬政,死了還得賠錢。

  這鴨子拿了,若是養大,便是一個小小的家底,若是養不大,好歹也是一餐的肉

  於是乎,衆人忙忙上前,你推我擠的,還得讓朱樉身後的侍衛來維持一下秩序……但總而言之,他們算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鴨鴨。

  百姓們也沒有忘記當街送鴨的好王爺,紛紛熱情道謝:

  #謝謝王爺。

  #謝謝王爺的鴨。

  #謝謝鴨王爺。

  朱樉:#?“

  慢着,我的封號是秦,大秦的秦

  這件新鮮的事兒,哪怕放在新鮮事兒很多的南京,也是十分新鮮的。於是,幾日之後,輿論竟然醞釀出了小小的成果,有了個彷彿嘉靖朝那般“十好笑”的“十新鮮”。

  朱樉榮譽登榜。

  “十新鮮,街口有個鴨王爺。”

  百姓或許沒有惡意。但是聽見了這句童謠、又不知道事情全貌的王公大臣,腦海裏,都徐徐冒出了個問號。

  嗯……鴨,什麼鴨

  難道是我想的那個鴨?他們不禁望望天空:

  現在該是大明,不是大漢吧?沒傳多久,這話便傳入了老朱的耳朵裏。

  老朱:“……”

  老朱怒極反笑,不過現在還有正事,老朱也便先將這件事情放下來,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人身上。

  這在便殿中的,不是別人,正是現任戶部右侍郎的鬱新。今夜,老朱叫他過來,便是考驗考驗他,看他能不能成爲戶部試尚書的。

  這鬱新,出生在蘇州吳縣,後來隨着父親遷居到鳳陽臨淮。老朱朝是有個制度的,乃是蘇鬆等地的人,不得到戶部做官。

  不過這鬱新,確實才幹卓越,已經對鬱新進行完奏對的老朱暗暗點頭,便對這籍貫問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畢竟,人家後來也確實隨父遷居,若要說是鳳陽人,也恰當。

  #銘本(鬱新字),你對天下地裏諳熟於胸這點,咱已經瞭然了!銘本年紀不大,胸中學識不小啊。”朱元璋對這些有才又願意爲自己所用的人,大體是比較親切的,#就是不知,明白地理的銘本,可也明白那月理

  饒是鬱新爲這場奏對做足了準備,聽得這個問題,也是一愣。地理……月理….…

  他試探問:“陛下可是在問,臣是否知道那月亮的情況?”老朱捻鬚微笑。

  鬱新便知自己猜對了。他素來豪爽,過往也時常呼朋引伴,飲酒賞月,便覺,陛下特特在夜裏叫自己來入宮奏對,也是爲了讓他吟吟月亮的詩。

  若是這樣……豈非自己的詩才已經傳入皇帝的耳中

  他不推拒,笑道:“臣卻有所得,若蒙陛下不棄,願吟一二詩篇。”#不急,不急

  老朱卻立刻這麼說,而且一邊說的同時,一邊將那一個圓圓的,長筒狀的東西取出來,交到鬱新手中。

  #這是咱新得的東西,可以供人格那月理,你先用這個,來試試看那月亮。#說罷,老朱還自位子上站起來,熱情地引了鬱新來到便殿之外空無遮攔的地方。

  鬱新心中詫異,但還是按着老朱的意思,將那長筒狀的東西,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朝天空中黃澄澄的月亮看了一眼。

  就這麼一眼。

  #啊

  一聲慘叫響徹宮廷,驚起飛鳥若干。

  就在隔壁宮殿批閱奏摺的朱棣,明明白白聽見了這聲幻想破滅的尖叫。他搖搖頭,嘆口氣。在知道老爹半夜把人叫進來的時候,朱棣就知道老爹想要幹什麼了。

  不然,幹嘛白天不奏對,非得晚上來

  自然是老爹想要在文臣,尤其是那有文化的文臣面前,好好裝一裝啦。對已經裝上癮的自家老爹,朱棣反正無話可說。

  自然,如今姿態頗高的朱棣,是完全忘了當自己第一次用望遠鏡看月亮的時候,是多麼的驚恐。而殿宇之外呢,老朱對着滿臉恍惚的鬱新,臉上的笑容快要遮不住了。他搖頭晃腦:

  #嗯,讓咱想想,古往今來,好多吟誦月亮的詩篇,比如李太白

  就寫了好多,可是他寫得不好啊,讓咱來改改:我寄愁心與明月,明月是個麻子臉;舉杯邀明月,明月是麻臉;長安一片月,萬戶看麻臉——

  #啊

  #啊

  #啊

  老朱每說一句詩,鬱新就得驚恐叫一聲,已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他現在已經完全被那清清楚楚照映在眼中的月亮那凹凸不平的表面給嚇到了。爲什麼會被嚇成這樣呢

  便是如所有古往今來,無數文人愛了一輩子的夢中情人,如今終於揭去面紗..嫦娥還是嫦娥。

  卻是麻臉版的嫦娥啊

  究竟爲什麼

  要把那層朦朧面紗給揭掉

  今夜,受害者,鬱新也。

  豎着進來的鬱新,最後橫着出去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老朱該收手了吧……怎麼可能

  老朱開心得很,已迫不及待物色到了第二個受害者了,乃是戶部郎中嚴震直。老朱也不忙着和嚴震直奏對,而是先和這嚴震直,聊聊家常:

  “唉,嚴卿啊,我知道你們私下裏,或許會說我喜怒不定,覺得那秦逵,沒有犯罪,卻被我派去了西域,實在冤枉。

  嚴震直連忙說:#臣不敢。

  #嗯,是不敢,不是不這麼想。

  嚴震直只好保持沉默,這沉默,正是一種對朱元璋話的委婉肯定,顯然,在秦逵的處置上,朝中是有非議的,只是不敢在老朱面前炸刺而已。

  老朱冷笑一聲:“咱把他派去西域,乃是救了他!有些事情,咱沒說,你們不知道,那秦逵,自己心裏豈沒有數?咱若真把他繼續放在這朝中,只怕不過多久,他就要畏罪自殺了!那秦逵走時哭哭啼啼,你們以爲他是悲慼自己無罪卻遠離南京嗎?恰恰相反,他是喜悅自己脫得了一條生路,和趙勉一樣,絕處逢生,快樂得很吶

  說罷,老朱嘆氣一聲,又挽住嚴震直的雙手,殷殷叮囑:

  “咱老了,這手也軟了。若是大家一心爲國,咱也不是糊塗的,又豈會無端怪罪爾等?震直,時時自省,咱對你,是有期許的

  br/老朱這話可不假。

  昨日他把鬱新招來,是想讓鬱新做戶部試尚書;今日他把嚴震直招來,是想把嚴震直從戶部郎中,升爲工部右侍郎領尚書事。如此,倒正好補了隨藍玉去西天取經的趙勉和秦逵的缺。

  嚴震直不是不動容。

  皇帝富有天下,臣子萬千,若是願意私下對你解釋,確確實實,是將你放在了心尖上。他連忙下拜,口稱不敢:

  #陛下明燭萬里,實在是臣見識短淺,還得陛下撥冗解惑。

  老朱點頭:“嗯,這細微之處,方能見真章,震直還得多多關切吶。正好——將昨日造好的顯微鏡拿上來

  老朱一聲令下,太監慌忙去辦。

  須臾,顯微鏡拿了上來,卻不止是顯微鏡,跟着進來的,還有四個人。乃是朱棢、朱棣、朱橚,以及戴思恭。

  他們集體過來,沒有別的原因,只爲了如今放在絲綢布上的寶貝——顯微鏡。

  於是,現場之中,嚴震直雖然不明白,卻敏銳的感覺到,這應該是個很重要的東西,因此,便明顯戰戰兢兢了起來。

  寶貝的顯微鏡,放在了御案上。

  連同老朱在內,一羣人圍着這小小的東西看。繼而,他們集體看向現場裏,應該比較專業的人士——太醫戴思恭。

  戴思恭摸摸鬍鬚:#依臣之間,這顯微鏡,既然能看見微小的東西,不如,我們便用那水芹來試試,正好看看燕王喫水芹得病,是否是那寄生蟲在作怪……

  #啊!#朱棣一聲慘叫。

  現場其餘人被震了震。

  沒有經歷過昨夜鬱新事件的幾人,此時尚且天真,以一種頗爲古怪的眼神看着朱棣:

  不必吧?老四/四哥,堅強點,有大臣在呢。

  朱棣卻顧不上他們的眼光,而是堅決說:#請不要用水芹,用別的東西吧

  城

  他一點也不想在那熟悉的食物上,看見百分百會令自己破防的東西。@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

  於是,戴思恭又摸摸鬍鬚:#嗯……那不如,着人去取一杯御花園裏的湖泊的水來,咱們看看吧。

  御花

  園裏的湖泊是活水,平日裏又有專門的人負責打掃清潔,大家一貫認爲水還是比較乾淨的。於是,便同意了戴思恭的這次建議,着小太監趕緊取了杯水過來。

  那小太監跑腿飛快,不過一時,便將他們要的東西帶了來。

  於是,現在重點來了。

  三位王爺,一位太醫,一位大臣,互相看了看,朱棢當仁不讓一伸手:“我先來。”以身份論,除了老朱之外,確實他最尊貴。

  因而也沒有人跟他搶。

  他便順順利利把顯微鏡拿到手,對着那杯子一照。

  #啊!#一聲慘叫。

  那顯微鏡從他手中滑落,落在了絲綢墊子上——還好落在了絲綢墊子上啊

  戴思恭看得可是心疼極了:“可拿穩點。”

  說罷,太醫見平日裏乖巧的徒兒這樣,也有點忍不住,同樣拿起來看一眼。

  #啊

  一聲慘叫,不能免俗。

  太醫竟也如此嗎

  這下子,朱橚和嚴震直駭然了。一面駭然,一面,他們抵不過心中的好奇,先後拿起了顯微鏡……

  “啊!”

  #啊

  多麼準時準點響起的慘叫啊。

  四個人,從王爺到太醫,從太醫到大臣,竟沒有一個能穩住自己,竟皆失態。而且,他們慘叫之後,也不算完,竟還面色鐵青,拿指甲撓着自己的胳膊…

  這

  剩下的老朱與朱棣,臉色凝重了。

  至於這便殿裏的其餘太監,更是大氣也不敢喘,只覺得此刻放在御案上的那杯水,甚至比洪水猛獸,更加叫人害怕。

  老朱想要伸手,而朱棣趕緊先老爹一步,先抓住顯微鏡:#爹,你別忙,我先來。#說罷,他嚴陣以待,用顯微鏡,往那杯水裏看了一眼……

  朱棣慘叫過了,今天的份叫完了,於是他這回忍住了。

  就是臉色時而青,時而白,也同其他人一樣,抓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最寄予厚望的朱棣也這樣,老朱竟有點不敢伸手了。可不敢伸手,他又難免胡思亂想:

  這顯微鏡,是不是有什麼蠱

  ——御用監磨出來的玻璃,當然是不會有蠱的。

  但是這顯微鏡,畢竟是將那平常看不見的東西照見……這一攝住那東西,會不會也被那東西攝住了

  嗯……不,不能胡思亂想

  這想象是沒有道理的

  凡事我們都要講道理。

  老朱心頭惴惴的,正自不安間,外頭突然傳來通報,說秦王朱樉來了。這下,倒把老朱從眼下的境況中給拽了出來。他聽着“朱樉”兩字,眉頭一皺。好啊,你不來,咱事多,還沒想起“鴨王爺”。

  你來了,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老朱不動聲色,喊了讓人進來。

  其實這段時間裏,朱樉還是很忙的,不忙別的,就忙着伺候自己的鴨蛋。如今,他算是和鴨鴨槓上了,對於孵鴨蛋這一項活計,是越發的醇熟,而且也確實從這不間斷的孵化之中,總結出了要點。

  這要點,其實還頗爲繁瑣:

  除了溫度很重要之外,空氣也很重要,既不能幹,也不能太溼。以及這鴨蛋,萬萬不可放着它便不動了。

  非得叫它在蛋殼裏也滾一滾,翻個身,運動運動,如此,纔有破殼的勁氣。自然,這幾個要點,朱樉敝帚自珍,是決計不會宣之於口的。

  他要等着老朱自己叫人孵化,卻孵化失敗,無計可施之際,再如神兵天降,想來,只有這樣,那老父皇纔會明白自己這個秦王的好處

  這便是這幾日裏,朱橫時不時冷笑琢磨的全部東西。

  至於今天主動來找老朱,當然是他感覺自己等得有點久了,應該來老朱這裏晃一晃,提醒提醒對方了。

  他進了門,拱手行禮,語氣也是淡淡:#陛下……#不叫父皇,只叫陛下,爲的是什麼?告訴他爹,孩子也是有脾氣的

  老朱此時卻笑嘻嘻的:#老二啊,來得正好,正巧嚴卿也在。#朱樉馬馬虎虎朝嚴震直掃一眼:小官罷了。

  老朱又對此時面色還青白,但極力恢復鎮定的嚴震直說:“我這兒子,最近長進了,會弄鴨鴨了,這鴨鴨若是能夠統一孵化出來,對百姓是極好的,不過現在有個問題。他弄鴨子,要塊地。

  朱樉一聽大喜。

  莫非老朱迴心

  轉意了

  他連忙說:#爹,不錯,我得要塊大的地兒

  老朱不慌不忙,繼續說:“而鴨子呢,又要喫蚯蚓,蚯蚓呢,又要靠糞便。你說這五穀輪迴之物,放在皇宮裏,妥當嗎

  嚴震直一愣。

  那當然是不妥當的。他正要開口,其餘三個皇子,卻比他快多了。只見那三個皇子毫不猶豫,同聲同氣:#絕不妥當

  開玩笑,他們也住這裏。

  真把糞便弄進來?他們天天住糞坑?朱樉一氣,正要說話,老朱先開口了。

  只見老朱點點頭:“嗯,確實啊。咱雖出生農家,不排斥這些,但現在,這裏畢竟是中樞之地,還得有所威嚴和體面。既然這樣,老二和他的鴨鴨,就得挪到城外去了,你給老二弄塊地兒,建個園子,要能養鴨、養蚯蚓,能堆糞便……

  “那糞便還能做什麼?#老朱記起來了,#能做沼氣池發電!算了,這個恐怕弄不明白,但別忘記給他弄個魚池!對了,那蚯蚓,還餵魚呢,那魚,還能被咱喫。嗯,記得也弄個養魚的池子出來。

  #等等,爹?!#朱樉聲音上揚,#爲什麼是在城外?!我是要地,但是不是要城外的地——#老朱威嚴地掃了這龜兒一眼。

  #爲什麼?咱的決定,你有意見嗎

  龍氣赫赫,朱樉一時嘎住。

  而老朱繼續說:#嗯……有了水,沒有山也不行!有山有水,風水好啊。但是,上山下山,也不方便對不對?所以,一切從簡,給他在園子里弄個土堆就好了。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鴨則好!可以,這樣差不多了,那就叫‘陋鴨居’吧

  “爹——”朱樉已經不可置信了。

  這時候,什麼冷淡?什麼陛下?爹纔是正經的。

  然而老朱呵呵一笑,擺擺手:“秦王會和鴨鴨們住在一起,做個名副其實的鴨王爺,至於秦王的那個宮殿,最近這物理和光學都發展得很不錯,給它們弄個正經的地兒吧,就安排在那裏了。

  “爹——”這兩日裏,最淒厲的叫聲,終於從朱樉嘴裏衝出來了。

  然而又有什麼用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顯然,這個時刻,老朱已經懶得給朱樉雨露了,只願意拿雷劈劈朱樉,告訴他,什麼叫做:

  你爹,永遠是你爹。

  你這個鴨王爺,給咱戴罪立功,好好養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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