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府試(下)
劉俊彥不知是不是因爲身體原因,成績不佳,但也吊着車尾上了榜,而吳山,卻黯然離去。
原本還算熱鬧的寓館,此時也冷清了起來。
照舊是天不亮就出門,最後一場考策論,連考兩天,算是一場硬仗,葉信芳有些擔憂劉俊彥的身體,雖然風寒痊癒了,但身體看着還是有些虛弱。
他卻不願意放棄,若是這一場放棄了,又要從縣試開始考。
而如果過了府試,哪怕院試沒有過,下一次院試開考,可以直接去考,不用再經過縣試和府試的摧殘。
葉信芳勸不住他,只是再三叮囑,若是覺得不舒服就提前離場。
在考場外,葉信芳還看見了宋修之,頭雖然擡得高高的,但在一羣成年學子中間,還是跟個小雞仔一般。
最後一場考策論,就是指在當前政治問題中選一個,由考生向朝廷寫一篇獻策的文章,有點像現代公務員考試面試出的那些題目,考生的作答必須提出解決辦法,並且要言之有物,策論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更多的是在考察學子們解決問題的能力。
最後一場,經過千軍萬馬,三千人殺得只剩下一千百人,而最後成爲童生的也就三百人。
青山縣本是小縣,送考的人數只有百人,大縣送考五百人,中等縣送考三百人,最後第二場的第一和第三都是來自青山縣,讓這個小地方在府城狠狠出了一回風頭。
考試座位是按照上一場的成績來的,所以這一次,葉信芳的位置十分靠前,他前面的考棚就是宋修之,他一個人單獨一排,而葉信芳與另外八人一排。
葉信芳想着,這案也不是那麼好當的,要是心理素質不好的,怕是給考官嚇得手都拿不住了。這熊孩子年紀輕輕,每次都是第一,顯然心理素質是極好的。
真是腦殘兒童神經粗。
這次考試一共有三題,一道關於教化民風,一道關於水患,一道關於皇帝去年布的那道“惠農令”。
策論表面上是獻策、闡述,但是封建科舉考試,有一個繞不開的內核,就是歌功頌德。如第一題,葉信芳從歷朝歷代的民風政策說起,分條評判優劣,然後又將本朝的相關政策全部闡述一遍,重點是吹捧,重點中的重點是吹捧本朝皇帝的政策。向第三題的惠農令,那更是要往天上吹捧,措辭華麗,極盡誇張之能事。
葉信芳暗搓搓的想着,宋修之這個鐵頭娃會怎麼寫,是一副實話實說,還是跟他一樣吹吹捧捧。
他先是列提綱,然後再慢慢的開始在草稿紙上書寫,寫完第二篇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照例是清水加饅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人變少了,葉信芳感覺這饅頭好像大了一點。
解決完生理需求後,葉信芳小心翼翼的將筆墨紙硯收攏在一邊,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個時辰。
待休息足夠後,方纔開始答第三題。
等到全部題目做完,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考場內也開始放棉被和晚飯了,晚飯是一碗清湯和一大塊麪餅,清湯顏色清淺,裏面幾乎見不到油花,據說這是一碗雞蛋湯,葉信芳只覺得別說蛋花了,連蛋殼也沒看到,喝起來還帶着一股刷鍋水的味道,麪餅很硬,但味道尚可,葉信芳就着清湯一口一口的吞嚥下去。
棉被挺髒,看着上面有不少污點,味道有些怪異。跟棉被一起下來的,還有兩根蠟燭,這兩根蠟燭是定量的,一旦用完,就沒有了。
葉信芳不想在夜晚繼續謄抄,況且他得時間還算充足,喫過飯後,隨意的考棚內走動着消食,衙役們見他沒有鬧出什麼響動,也不理會。再次解決完生理問題,葉信芳便蓋着棉被將自己捲成一個蠶蛹。
夜晚有風,透過前面敞開之處,呼呼的往裏灌,葉信芳無論再冷也伸直雙腿,這是他多年的習慣,腿蜷縮起來是越縮越冷,而伸直雙腿纔有可能慢慢變暖。
“我的卷子!”考場上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葉信芳嚇得一個哆嗦,隱隱約約聽見誰說了一句“着火了”。
接着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甚至還聽到了幾聲刀器摩擦的聲音。
“我的卷……”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一般,那聲音戛然而止。
葉信芳又聽見似乎是拖動的聲音,他不敢多想,隨意一眼,看見前面宋修之的考棚,原本還透着微弱的燭火光,不過片刻,就暗了下去。
一夜無夢,晨起時,葉信芳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覺還好,他有些擔心劉俊彥,對方那種典型的書生身體,不知道能不能頂得住。
早飯還是麪餅清水,葉信芳有些懷疑是昨晚上喫剩的,萬幸沒有變質。
他將答題仔仔細細的檢查一遍,重點審查一些需要避諱的字詞,修修改改,縫縫補補,上午過半的時候,才檢查完畢。
確認沒有任何紕漏之後,葉信芳纔開始謄寫。
葉信芳交卷的時候,考場了已經沒有剩下幾個人了。
出了考場時,已經將近傍晚,他一眼就看到路邊等候的劉俊彥,臉色依舊蒼白,但帶着和煦的笑意,葉信芳見他精神頭還不錯,也放下心來。
“永興巷那邊有一家小餛飩,那天聽鄭風說過味道極好,好喫的能讓人將舌頭都吞下去。他吹得這麼兇,不去見識一般可惜了。你覺得呢?”葉信芳詢問劉俊彥的意見。
鄭風也是住在寓館的考生,葉信芳與他打過幾回交道。
劉俊彥笑着點了點頭,“你決定就好,我現在是債多了不愁,這場考得不錯,就當是提前慶祝了。”
他其實不在意什麼口腹之慾,就算是再粗糲的食物,也能喫得津津有味,看葉信芳這麼開心,他不忍拒絕。
永興巷口那家小餛飩果然生意火爆,這時天色不過將將擦黑,不過四張桌子,已經坐了一般的人。
葉信芳和劉俊彥剛挑好地方坐下,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葉信芳回頭一看,想罵人。
你們在我身上裝了定位器嗎?又是楊平和熊孩子宋修之。
“這麼巧,葉兄也在,不介意的話,拼個座吧。”開口的是笑眯眯的楊平,他身後的宋修之正緊緊的盯着正在下餛飩的老頭子。
說完,就拽着宋修之坐在兩人身旁。
宋修之作爲一個資深潔癖,當然不可能就這樣坐下,葉信芳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的鋪在板凳上。
楊平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道:“那天的事,一直沒找到機會跟葉兄道歉,在這裏既然遇到了,就向葉兄賠個不是。”
葉信芳眉頭皺了皺,什麼叫“沒找到機會”,他那些天一直都在家裏,也沒看到他上門道歉,這遇到了就道歉,沒遇到是不是就當沒生?
這個人兩片嘴一閉一合,差點害得被人進牢獄,不能因爲沒有造成傷害就當做算了。
“不會說話就別開口。”宋修之一句話,差點把楊平噎個半死。
這樣一看,宋修之的無差別實話實說攻擊技能,還有點用處。
“楊大公子既然沒有道歉的心,就不必說這些話。”葉信芳淡淡說道。
劉俊彥聞言,也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這兩個人。
楊平摸了摸腦袋,“我不太會說話,葉兄不原諒也正常,今後看我表現就是。”
葉信芳只覺得看到這個人就來氣。
宋修之突然盯着葉信芳,一字一頓的開口:“葉、家、哥、哥。”
葉信芳驚的差點都從板凳上掉下去,轉頭看向楊平:“你表弟中邪了?”
宋修之臉頰頓時氣鼓鼓的,原本就滿是嬰兒肥的小臉,此時更是如同一個充氣的河豚一般,“我沒有中邪,跟你打招呼,葉、家、哥、哥。”
說話還好,一旦到那四個字又變成了一字一頓,聽着葉信芳瘮得慌,對方玉雪可愛的小臉在昏黃的燈火下,葉信芳竟然覺得有幾分陰森。
“你到底怎麼了?”葉信芳不耐煩的問道。
“我娘說,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恩人的兒子,我應該感激你,看到你要叫哥哥。”宋修之雙眼認真的盯着葉信芳。
你娘是不是個幼師?還是教的特別機械的那種。
葉信芳心中五味陳雜,唯獨沒有感動那一味,只覺得滿心的怪異,看了一眼正在下餛飩的老頭,對宋修之道:“好像在下你那一碗餛飩了。”
果然對付潔癖,只能這樣來。宋修之也不再死死的盯着他了,因爲個子矮,還站起來認真的往老頭的手上和鍋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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