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天命
平西王世子頭七的晚上,王妃歿了。
兩眼瞪大,舌頭伸得很長,死相可怖,如同被冤魂索命一般。
以上描述均來自王大嘴。
據說是死了兒子,覺得沒了指望,自縊而亡。
“葉大人,你說咱們這位王妃娘娘也是出身名門,她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王一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接着小聲說道:“你說這滿京城,沒了兒子的貴夫人那麼多,怎麼偏偏她就看不開呢?”
既然是正室,沒了孩子,可以抱養可以過繼,斷然不會如同王妃這般,因忍受不了喪子之痛便尋死,須得知曉,高門之內,自縊是一件極不體面的事情。
而王妃對外的死因,是突發疾病。
王妃死了,這下子最忙的就變成了禮部,世子的葬禮還沒有辦完,王妃的又來了,禮部四處借人,每個人都忙得連軸轉,翰林院也被借了不少人。
葉信芳也順勢過去幫忙。
王府依舊是那般富貴,但比之去年所見,令人覺得蕭條許多,王府下人也不見去年那般意氣風發,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臉上帶着朝不保夕的惶恐。
“據說是世子殿下惡事做的太多,冤魂索命,牽連到了王妃娘娘……”葉信芳路過花園,聽見假山裏傳下說話的聲音。
葉信芳覺得偷聽別人說話很不禮貌,然後就輕手輕腳的找個角落貓了起來。
“那下一個豈不是王爺?”另一個聲音沙啞的女人猜測着問道。
“王爺上過戰場,怎會懼怕這些惡鬼?”最開始聽到的女聲說道。
“這可難說,王爺自己就背了那麼多條人命。”那個沙啞聲音的女人這般說道。
葉信芳見他們說話聲音越來越低,踮起腳尖伸着頭身子向前傾,形容十分猥瑣。
卻只聽見二人腳步快速離開的聲音。
葉信芳見沒有八卦聽了,正想離開,突然背後伸來一隻冰涼的手捂住葉信芳的嘴,拉扯着葉信芳往假山裏面走。
任由葉信芳如何掙扎,那個人卻按得死死地,等到進入假山裏面,葉信芳只聽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到這裏幹什麼?”
葉信芳頓時放鬆了下來,轉身過來,柳亦然依舊是那副俊美無儔的模樣,“表哥,慧娘很擔心你,所以我到王府來看看。”
“誰要你的關心!”柳亦然微微撇開視線,盯着假山石壁惡狠狠地說道。
葉信芳知道這人口是心非,但他又是楊慧爲數不多的至親之人,絲毫不以爲意,接着勸道:“表哥,王府兇險,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你還是隨我離開吧。”
假山中光線不好,葉信芳只看見柳亦然一身喪服,他皺了皺眉,朝他說道:“如今已經不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了,信芳,我的事,你們不要管,你來了也好,這東西你拿着。”
柳亦然從懷中拿出一隻荷包來,遞給葉信芳。
葉信芳一摸,裏面像是裝了紙,藉着光線打開一看,全是摺疊整齊的銀票。
“表哥,你哪裏來這麼多錢?”葉信芳神情中滿是震驚之色,慌忙將荷包交還給柳亦然。
柳亦然沒有接,嘆了口氣,“這些年積攢的銀錢,我都換成了通票,你帶給慧娘,就當是我給她攢的嫁妝。”
“表哥,如今我們夫妻不缺銀錢,你也不容易,這些你留着自己花用,你日後娶妻成親,也需要許多花用。”葉信芳總聽楊慧唸叨着柳家幾代單傳,還指望着柳亦然傳宗接代。
哪想到柳亦然面色一苦,自嘲道:“娶妻生子?哈哈,我如何還能想這樣的事?”
葉信芳想到那日看到的那一幕,頓時有了不好的聯想,“表哥,你……跟王爺……”
柳亦然笑着道:“你這個樣子是知道了?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葉信芳搖了搖頭,“若是知道你遭受此事,這些年受了如此多的苦楚,慧娘還不知要如何擔心,我們怎麼會瞧不起你?”
柳亦然深深的看着他,“沒想到你真的能浪子回頭,替我照顧好慧娘,不要再來王府了。”
“表哥,現在王府亂的很,我們走吧,天涯海角總能找到地方重新開始,只要活着,我們總能想到辦法的!”葉信芳拉住他。
柳亦然用力的扯開他的手,“信芳,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開始的,有些事,不能說算了就能忘記的。”
“總歸是人重要,我們一起總能想到辦法的!”葉信芳有了不好的猜測,哀求道:“表哥,我們先離開這裏再從長計議。”
“信芳,你快走,不用管我。”柳亦然態度十分堅決,明明心中知道此次別離就是生離死別,但臉上卻帶着笑,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一起走!這裏太危險了!”平西王府一個接一個的死人,且柳亦然的樣子,明顯是不願意待在平西王身邊,葉信芳想着先帶他走,藏起來之後再商量怎麼辦。
“你先走吧。”柳亦然將葉信芳死命塞過來的荷包,又塞回了對方的手中。
葉信芳不接,“我們一起走,大不了這個官我不做了,總能找到一條活路!”“信芳,你先走,幫我保管好這些銀錢,過不了多久,我就能離開王府了。”
“此言當真?”葉信芳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問道。
柳亦然笑着點點頭,“照顧好慧娘,若是等我去找你的時候,她過得不好,我可要跟你算賬。”
葉信芳猶豫良久,方纔說道:“表哥,蘭姐姐走了,留下一個女兒,跟着我們夫妻過活。”
萱兒早就被葉信芳夫婦從妍娘處接了回來,劉俊彥考上了庶吉士,妍娘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們夫婦如今居住在工部爲庶吉士提供的房子中,葉家人多,葉信芳另外買了宅院,而劉家主子只有夫婦二人,奴僕們可以擠一擠。
“你說蘭兒走了?去哪了?”柳亦然心中知曉這是何意,但還是不敢置信,希望能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葉信芳看着他的樣子,有些擔憂,還是開口說道:“出了一些意外,她自盡了……”
柳亦然整個人都是怔怔的,眼淚倏忽就掉了下來,喃喃道:“走了也好,不要留在這污糟的人間受苦……”
“表哥……”葉信芳不知如何安慰他。
柳亦然認真的看着葉信芳,“照顧好慧娘,一定要照顧好她,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表哥,你一定要來找我們!”葉信芳再三強調。
“我走了,我會去找你們的,你快走,好像有人來了!”柳亦然催促道。
待看到葉信芳消失之後,柳亦然的身邊突然出現一個身着黑衣的清瘦男子。
“你跟他走吧,剩下的事情我來安排就行。”黑衣男子聲音說不出的粗糲難聽。
“開弓沒有回頭箭。”柳亦然看着葉信芳離去的方向,許久方纔問道:“還是說你後悔了?”
“亦然,我沒有後悔,我希望你不要永遠活在噩夢裏。”黑衣男子輕輕的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要安慰柳亦然。
卻被柳亦然拂開,冷冷的說道:“不要碰我!”
“抱歉。”黑衣男子喏喏說道。
“被我這樣的人賴上,不僅毀了自己,還要毀了他人,你一定覺得很爲難吧。”柳亦然忽然自嘲一笑。
黑衣男子站在他身後,滿目柔情的看着他,聲音依舊是那麼粗糲難聽,竟難得帶着一種別樣的溫柔,低聲道:“我心甘情願。”
葉信芳當即打算離開王府,卻碰巧遇到了神情哀傷的平西王,“葉大人,怎麼有空到王府來?”
剛剛與柳亦然碰面的葉信芳,一時竟覺得有些心虛,“禮部缺人,我過來祭拜世子爺,順便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你相信天命嗎?”平西王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信則有,不信則無。”葉信芳答道,他想到了國師爲平西王世子下的批語,想了想還是說道:“王爺,人死燈滅,節哀順變,世子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忍心看您如此悲傷。”
平西王勉強扯出一個笑,問道:“葉大人可否陪我逛一逛這園子?”
葉信芳自然不能拒絕,哪怕明知平西王與柳亦然之間說不清楚的事情。
“我兒一死,似乎許多事情都看清楚了。國師所言我初聽時心驚膽戰,後來遍尋天下相師,無水相師說,我命中只有一子,此子運勢極旺,每每危難之時,總中有貴人相助。”
平西王頓了頓,接着說道:“我本以爲,這就破掉了國師的預言,當時還想着,也許算無遺策的國師大人弄錯了,但後來,直到武兒被尋了回來,我心中便知道,命好的多半就是這個兒子了。”
葉信芳也不知如何回答,無水相師是聞名天下的大相師,一生相人無數,絕無半點差錯,但蹤影難尋,平西王找到這位相師,恐怕也廢了不少力氣。
“葉大人,亦然的事,也不知你是否知曉?”平西王忽然這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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