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心驚
“路過、路過而已,老爺子您別這麼看着我,瘮得慌……”葉信芳磕磕絆絆的解釋道。
孫茂行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夫既然沒有在秦中羽面前詢問,便是有心幫你遮掩,我們也有師徒之誼,你若有事,儘管放心的跟我說,我是不會害你的。”
葉信芳心中有些糾結,想着孫茂行曾經對自己的照顧,不知當講不當講。
孫茂行再次開口道:“活了這麼多年,老夫看事不說十分準,七八分也是有的,這王府的案子,我已經看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等證據佐證。”
葉信芳心中一驚,倒是沒有懷疑孫茂行話語的真實性。
“老爺子,您說這案子,真的是冤魂索命嗎?”葉信芳不確定的問道。
孫茂行看着他,笑了笑,說道:“老夫一生辦了無數的案子,形形色色什麼都遇到過,有說過冤魂索命的,有說過巫術詛咒的,但到頭來都是活人作祟。”
葉信芳本來也是個不信鬼神之人,但穿越這般神異的事都被他遇上了,由不得他不多想。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不干涉鬼的事情,鬼也不會干涉人的事情。”孫茂行停頓了一下,接着道:“王府的案子,說不上一目瞭然,但也沒有多複雜,左不過是人世間的恩怨情仇。”
葉信芳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柳亦然都死了,他只是想替楊慧求一個真相,當日柳亦然將所有錢財相托付,如今看來,似乎是已經心存死志。
難道說,他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命運?王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麼,纔會出現這般連環詭譎之事。
孫茂行似隨意一瞥一般,看了一眼手中的案卷,開口問道:“你與柳亦然是舊相識?”
葉信芳心中咯噔一下,到底還是沒有隱瞞,答道:“他是內子的表兄,表哥幼失怙持,由岳母照顧長大,算是至親之人。”
葉信芳頓了頓,接着說道:“此次表兄捲入王府命案,晚輩也只想求一個真相,好讓表哥能夠死而瞑目。”
孫茂行聞言,看了他一眼,閒閒的說道:“老夫不知道旁人是否瞑目,你這個表兄,起碼是求仁得仁。”
葉信芳面帶驚異的看向孫茂行,不解的問道:“老爺子,您這是何意?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如何還能求仁得仁?”
孫茂行沒有回答,放下了手中那份案卷,葉信芳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見赫然寫着:柳亦然,琉省西寧府青山縣人士……
“餘情,你有沒有覺得,有很多事情,你甚至沒有刻意的參與其中,你就已經成爲了其中的一環?”孫茂行突然問道。
葉信芳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聽見孫茂行感慨道:“光陰真是一晃而過,老夫與你,也認識六年了。”
葉信芳心中算了算,還真是六年差不多。
“老夫當日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看起來十分奇怪。”孫茂行這般說着。
葉信芳心中卻聽得心驚膽戰,問道:“哪裏奇怪了?”
“你這些年的事情,我也打聽了不少。”孫茂行頓了頓,似乎在刻意欣賞葉信芳的表情一般,接着問道:“浪子回頭,回頭的那個真的是浪子嗎?”
葉信芳只覺得如同一個悶雷斜斜的劈在他的腦門上,恍惚覺得自己就跟一個智障一般,自以爲能瞞過所有人,到頭來楊慧瞞不過,不過幾面的孫茂行似乎也瞞不過。
“我這個人,天生就跟別人不一樣。”孫茂行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所有細枝末節的事情,對於我來說,最終串聯到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真相。”
“六年前那一次,老夫其實不是第一次見你,甚至都不是第二次。但凡老夫見過的,從來難以忘掉,一個酗酒成癮的人,面色漠然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的前路。”
“前一天還是日日醉酒,第二天突然就變成了另一個人,進了書齋不是買話本,而是抄書,還寫得一手還算不錯的字。”
“您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葉信芳滿臉都是驚恐。
“你抄書的書齋,是老夫的產業。”孫茂行笑着說道。
葉信芳感覺自己就像是生活在楚門的世界裏一般,孫茂行就是那個唯一的觀衆。
孫茂行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詞語去描述一般,“一個人突然大變,引起了老夫的注意,那種變化,在其他人看來也許是衛校的,但老夫看得出來,這種轉變是徹頭徹尾的,眼神裏的光都不一樣了,從前的麻木不仁,突然變成了對一切事物的誠摯與好奇。”
葉信芳不知道說什麼,他只想靜靜。
孫茂行繼續道:“多年不中的人是什麼樣子,老夫心中清楚,那樣的人,他們也許會艱難的跨過心魔,但絕對不會提出培英策這般高瞻遠矚的建議。”
葉信芳一臉驚恐的看着他,回想起自己的種種破綻,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餘情,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或者說,你是不是殺了那個人?”
葉信芳與孫茂行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沒有殺他……我一覺醒來,就是這樣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葉信芳,瞪大了眼睛,“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夢見了神仙……”
孫茂行靜靜的看着他,彷彿看穿了一切。
許久,葉信芳才彷彿聆聽審判一般,聽到對方開口說道:“老夫姑且信你一回。”
葉信芳心中狠狠的鬆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接着他就見孫茂行一目十行的翻看着那些案卷,似乎剛纔說的一切,對方都根本不過心一般,葉信芳也不敢打擾他,擺出紙筆看着他一副大佬模樣,不知該如何記錄。
孫茂行翻看完那些案卷,閉上眼睛,良久方纔睜開眼睛,雙目灼灼的看向葉信芳。
葉信芳也回望着他,以爲他又要扔幾個炸彈。
孫茂行依舊看着他不說話。葉信芳被盯得發毛,不解的問道:“老爺子,我做錯了什麼嗎?”
孫茂行指了指自己,不悅的說道:“你倒是記錄啊!”
葉信芳這纔跟驚醒一般,轉而看着面前早就鋪陳好的白紙,卻不知道自己該寫什麼,他都不知道孫茂行到底在這幹了什麼!
“孫公一目十行,隨意一瞥,萬事皆記於心,閉目片刻,此案因由心中盡曉。”孫茂行開口說道,他看着葉信芳那一副呆頭鵝的模樣,恨不得搶過筆來自己寫。
“您真知道了?”葉信芳不確定的問道。
“寫!你當老夫是那種愛誇大之人?”孫茂行不高興的問道。
葉信芳在心中給了肯定答案,面上卻還是一副恭敬的模樣,“晚輩實在是太喫驚了,還請您見諒。”
“此地已經沒有更多線索了,你去喚來秦中羽,我要提審平西王府的下人。”孫茂行從一堆案卷中,精準的擇了幾卷出來。
對於刑部來說,孫茂行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短暫的近距離並沒有拉近與戲精的距離感,反而越發覺得他深不可測了起來。
平西王府的下人,都被關押在京師的監牢中,葉信芳和秦中羽只見這位老大人沒有一同審理,而是擇了一間小房間,一個一個的審問。
“秦大人,這今日就能出結果嗎?”京畿府的府尹拉着秦中羽道一旁詢問。
秦中羽搖了搖頭,那位府尹大人頓時臉上就顯出不情願了。
“是孫老大人在斷案,結果如何,秦某不得而知。”秦中羽不卑不亢的答道。
府尹臉上滿是爲難之色,道:“這王府的下人,往常個頂個的眼睛頭擡在天上,我這廟小僧少的,可降服不了他們。”
秦中羽挑了挑眉。說道:“這王府都沒有主子了,他們還能擺什麼譜,我的大人,您能在京畿做官,怎麼會這麼幾個下人都降不住?”
“我降得住,這監牢也住不下,你說是也不是?”被秦中羽挑破,府尹大人索性直說了。
本以爲需要耗費很長時間,太陽還未落山,就見孫茂行滿臉疲憊的結束了審訊。
“老大人,您這麼快就有結果了?”秦中羽不解的問道,坐在馬車上還不安分,一個勁的追問。
王府數百號人,怎麼這麼快就審完了。秦中羽心中滿是不解。
秦中羽只覺得自己坐在京畿府,還沒有跟府尹說幾句話,孫茂行就已經審完了,葉信芳全程圍觀了孫茂行的審訊過程,只能感嘆古人有古人的智慧,孫茂行先前說的猜到七八分,真的不是撒謊,整個審訊過程在葉信芳看來,高效、科學、一針見血。
“年輕人,少問幾句,知道得太多對你不好。”孫茂行閉着眼睛說道。
剛想開口詢問的葉信芳,立馬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秦中羽與葉信芳站在殿外,孫茂行一個人步履匆匆的進殿面聖。
孫茂行面色凝重,皇帝對於他如此迅速的到來,也是十分喫驚。
“孫大人,這麼快就有了結果?”皇帝不解的問道。
孫茂行該行的禮還是行,背後如何懟天懟地,面上倒還是有基本的尊重。
“陛下應該知道,我心中所求。”
皇帝皺眉,有些不悅,“你爲何一直覺得,朕是個斤斤計較的人,成王敗寇,朕一直顧念着兄弟之情,你應該知道,朕不是趕盡殺絕之人。”
“陛下您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先皇活着的兒子還有幾個人?人這一輩子能有多長,何必始終活在恩怨與計較當中,您也說了成王敗寇,既然您已經贏了,爲何不能善待失敗的兄弟。”孫茂行此刻顯得有些蒼老,不像是個難纏戶,更像是個慈祥的老人家。
“砰!”皇帝狠狠的將茶杯扔在地上。
“弟弟們走了那麼多,唯獨他就跟永遠打不倒一樣!還有你,老臣,哈哈,永遠記得自己是大哥的舊臣,卻不能看到最終登基的人是朕!自朕登基以來,何曾爲難過你的家人!何曾刻意打壓過你的兒子們!”
“陛下,您已經贏了,何不大度一些,網開一面?”孫茂行只覺得皇帝已經贏了,他還可以更加的大度。
而皇帝卻只覺得,孫茂行這是在藉着這次斷案來要挾自己,太子失勢數十年,而眼前這位,依舊認不清行事,冥頑不靈。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皇帝臉上滿是諷刺,“大嫂爲太子做了那麼多,到頭來如何?若是大哥登基,你以爲你還能如今這般逍遙?朕愛惜你的才華,善待你的家人,不要將朕的仁慈當做毫無底線的容忍!”
孫茂行靜靜的看着皇帝,像是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發夠瘋一般,等待皇帝略微平靜下來,這才問道:“若是殺害平西王的真兇都不夠,那再加上揭祕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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