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相面
因着這些公子哥們十分脆弱的身體機能,在梅城鎮停歇了一天之後,方纔繼續出發。
葉信芳幾人本以爲是噩夢的終止,沒有想到旅途卻越發的艱難,這山路難行程度,遠遠超過之前的路程。
山路十八彎,彎穿你心坎。
與葉信芳老家中那些低矮的山坡不同,這邊全是崇山峻嶺,山路延綿不絕,似乎沒有盡頭。
折騰了四天,終於抵達了司空山所在的太嶽縣,此時天色已晚,葉信芳幾人也沒有強求上山。
修整了一晚,除了看守馬車的衙役,其他的人,皆跟在馮四禾身後上山。
遠遠望去,司空山像是一個發胖的矮子,還是頭上長角的那種,葉信芳心中原本還想着這山不高。等到了山腳下,再也看不到那個低矮的胖子了,只覺得有一個聳入雲端的巨人立在他跟前,讓人情不自禁兩腳發軟。
最先打退堂鼓的,還是馮冀德,這個公子哥,往常去爬山都是被擡上去的,從來沒有自己走過,而見隨行幾個人的模樣,似乎是打算一步一個腳印爬上去,他心中也是慌得不行。
山腳下還見到有擡着滑竿等待的村民,馮四禾倒是詢問了一番,卻被沈琅和宋修之拒絕了,葉信芳向來不喜歡這種不太人性化的東西,即便轎子他都很少坐,而對於宋修之來說,純粹是覺得沒有保護措施不安全,很容易摔下來,沈琅倒是想坐,但月奴瞟了一眼,便偃旗息鼓了。
馮四禾見京中來的貴人都不坐,雖然自家大侄子殺雞抹脖子一般的使眼色,但是馮四禾依舊假裝沒看到,雖然馮冀德一向紈絝慣了,但長輩終究是長輩,且臨行前馮秦叮囑過馮四禾,要讓馮冀德喫一些苦頭。
山間本沒有道路,後來由諸多信徒合力鋪成了一條石板路,
“相傳戰國時期有位淳于氏,官居司空,一生爲官清正,後隱居此山,故有此名。”馮四禾一邊爬山,一邊跟衆人介紹這座山的故事。
對比葉信芳、沈琅、宋修之、馮冀德四個,不過爬了上百臺階,就已經累得跟狗一般的模樣,馮四禾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讓人沒有想到他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體力居然這麼好。
“四……叔……,你不累嗎?”馮冀德喘着粗氣問道。
馮四禾看着他那副模樣,道;“這點山路,有什麼累的,你這孩子,打一落地就沒喫過苦,不知道你爹從前的辛苦。”
“我出生時,我爹已經是秀才了,家中又不窮,何來辛苦?”馮冀德不解的說道。
“說你不懂事,你還真不懂事。”馮四禾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你當你爹這官當得就這般穩當?”
馮冀德梗着個脖子,說道:“他不就是每天忙一點,有空陪什麼京城裏來的貴人,沒空陪我娘,天天一看到我就只知道打罵,有什麼辛苦的?”
馮四禾瞪了他一眼,旁人不敢說馮冀德,他這個族叔還是敢跟他開口的:“瞎說什麼呢,你當安慶府一直這般太平?幾年前饑荒你忘了?四年前鬧山匪你忘了?”
馮冀德頓時沉默了下來。
“那幾年鬧得這麼兇,我跟在你爹身後跑前跑後的,這司空山就跟在跑了許多回,你爹腳上磨了一堆水泡還硬着頭皮往上爬,要不是你爹再三懇求,幾位大師如何肯出面,你以爲慌亂就那般容易平息?你這個孩子,不求你有多出息,能少給你爹惹點禍就是燒高香了。”馮四禾嘆了口氣,他是真心感激馮秦的,沒有這個當官的老哥提攜,他還在老家的黃土裏刨食,雖然他沒有考出功名來,但可以供養自己的孩子讀書,因而見馮冀德如此便恨鐵不成鋼。
沈琅本腦袋放空如同機械一般的往前走,突然感到脊背一涼,就見月奴直直的盯着他。
“你……你看我作甚……”沈琅問道。
“你跟馮冀德,倒是五十步笑百步。”月奴閒閒的說道。
“瞎說些什麼,我又不是他那般無用!”沈琅氣得都不想跟他說話了,顧不得疲累,加快腳步往前走。
一路上見到不少虔誠的信徒,佛道兩家都有,二者之間竟然異常的和諧,衆人這般走走停停,終於在落霞滿天之時,見到了一座高高的城牆。
葉信芳幾人也沒有想到,在接近山頂的地方居然能見到城牆,城牆上雕刻着三個大字“司空山”,再一看石刻後的落款:神機道人,神機是李元齊的字,而加了道人應該就是道家法號了。
此時城樓還是大開,葉信芳幾人穿過城樓,第一眼望見的便是道路盡頭的三清觀。
路兩邊各有不少房屋,似乎是販賣喫食之類,其中一家上高高的懸掛着幡子,上書“悅來客棧”。
葉信芳沒有想到,這山上居然是這番情景,感覺就跟夢迴現代一般,古代能有這超前的消費意識?
他想不明白李元齊爲何要特地建一座城牆起來,因爲高山之上,根本沒有敵襲,建造這樣高度的一座城牆,豈不是浪費?
幾人在馮四禾的帶領下,進入了三清觀。
馮四禾似乎與觀中的人相熟,與小道士說了兩句,立馬就被引着進了內室,內室中的蒲團上端坐着一個道骨仙風的老道長,老道長呈打坐姿態,聽見腳步聲,睜開了眼睛。
“無量天尊,馮居士,許久未見。”老道士看着有六十歲,但雙眼清明,顯得精氣神十足,絲毫不像上了年紀兩眼渾濁的人。
“無量天尊,張道長,我這次前來,帶着三位小友,想跟您討個吉利。”馮四禾笑着說道,接着一一爲張道長介紹衆人,提到沈琅和宋修之時,只說是京裏來的兩位少爺。
葉信芳見那張道長聽了這話之後,擡眼往一行人望來,葉信芳察覺到,那道人的目光透過沈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似乎有點長。
而一想到這些神神道道的,葉信芳生怕他對着自己語出驚人,萬幸的是,那道人的目光又轉了過去,待看到宋修之時,眉頭蹙起,再看到宋修之身後的月奴時,更是輕咦出聲。
“張道長,可是有什麼不妥?”馮四禾心中在打鼓,他帶着衆人進了三清觀是馮秦的囑託,張道長擅長觀面,本是想讓他替京城來的少爺看一看,多說幾句好話,此時一看,似乎弄巧成拙了。
馮秦在皖地待了很多年了,一心想要謀升遷,苦於沒有明路,他想着若是能夠通過沈琅,搭上京城沈侯爺以及宮裏的沈妃,日後升遷豈不是一帆風順。
“沒什麼不妥,只是幾位小友的面相,甚是有趣。”張道長笑眯眯的說道。
馮四禾心中先是一驚,聽他這般說才放下心來。
“道長,哪裏有趣了?”馮四禾小心翼翼的問道。
張道長笑了笑,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着說道:“孤辰寡宿,齊聚一堂,可不是有趣嗎?”
馮四禾不知道什麼孤辰寡宿,也只得應和兩聲,跟着乾笑了起來。
葉信芳看向宋修之,宋修之是孤辰命,這個他知道,那誰是寡宿命?這兩種都是天煞孤星,湊在了一起豈不是要克得頭破血流。
“無量天尊,原本思忖着,小友若是入貧道門下,既可化了你的命格,還可接了貧道的衣鉢,如今看來,小友另有奇緣。”張道長笑眯眯的對着宋修之說道。
宋修之朝他合了一個道禮,道:“多謝道長擡愛,奈何家中有慈母幼妹,委實割捨不下。”
葉信芳心中一驚,聽宋修之這意思,似乎曾經有過出塵之意。
“寡宿?”沈琅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聲音提高了八度。
“沈公子似有高見?”馮四禾問道。
沈琅的臉色恍惚了一下,趕忙問道:“張道長,這房中誰是寡宿之命?”
張道長笑了笑,看了一眼月奴,見對方皺着眉頭似有不願之色,便沒有說出來,只笑着道:“不可說,不可說。”
沈琅眼中帶着焦急,問道:“道長,求求您告訴我吧。”
月奴見他這般模樣,微微移開了視線。
“不可說,緣份到時,自然知曉。”張道長笑眯眯的說道,接着認真的打量着沈琅,道:“小少爺天生富貴命,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奈何一生波折不斷。”
沈琅心中一直想着寡宿兩個字,完全沒有聽張道長說什麼。
而馮四禾聽到這話,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也沒想到這麼個權貴之家的少爺,命格居然不太好,暗暗想着,這討吉利可千萬不要變成討晦氣。
張道長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雖有波折,但命裏有貴人相助,遇事總能逢凶化吉。”
馮四禾緩緩的放鬆下來,接着就見張道長看着他的大侄子馮冀德,只聽他道:“這位也是含着金湯匙出身的小少爺,可命格就不如沈少爺了,少年肆意,中年庸碌,晚年淒涼。”
“道長,你再看看吧,我大哥可就這麼一個兒子。”馮四禾不敢想象,要是讓馮秦知道馮冀德是這樣的命格,那可如何是好。
“馮居士,貧道一個人只看一次命格,你若是信不過,不妨等一等,無心相師與貧道相約,明日會上山與貧道論道。”
馮四禾自是不敢說信不過的話,但聽他說無心相師要來,頓時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無心相師被稱爲天下第一相師,鐵口直斷算無虛卦,一直以來雲遊四方蹤跡不定,若是能被他看一眼,那都是撿了大便宜。
“張道長,一時失言,還請勿怪,您說的我們自然是信的。”馮四禾訕訕的笑着。
“天色已晚,客棧人已住滿,小觀雖破,但還有留宿之所,幾位貴客意下如何?”張道長笑着問道。
馮四禾自然無有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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