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均勻
待葉信芳幾人終於見到那個嚮導的時候,也知道爲何這人從沒有帶人進出過黃沙之地了。
那人的宅院坐落在寨子裏的西南角,非常偏僻,本是春回大地的季節,偏偏這人家院子裏連一點綠色都沒見到,葉信芳還以爲這人是見不得雜草,他心中暗道這應該是個勤勞之人。
葉信芳幾人一進屋,去便聞到了一股藥味,屋內擺設簡陋陳舊,但一目瞭然,顯然家中主人是個極有條理之人。
“均勻,我給你帶生意來了!”花老二一到花均勻家中,打了聲招呼,便掀起簾子走進內室,跟個二大爺一般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
葉信芳幾人跟在他身後進屋,入眼便見到一個看着很是年輕的後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皮膚黝黑,一身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的衣服,顯得很是寒酸落魄。
花均勻喊了一聲二堂爺,便轉頭看着葉信芳幾人。
“這幾位貴客要進那裏,你帶不帶路?”花老二問道。
“花嚮導,你真的進出過那裏啊?”葉信芳開口問道。
花均勻點了點頭,說道:“三百兩。”
花老二看了這個堂侄子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葉信芳看了一眼月奴和宋修之,他本以爲對方要價很高會很離譜,沒想到還在幾人的承受範圍之內,他們不知,明越府貧瘠,百兩在本地百姓心中已經是一筆鉅款了。
月奴點了點頭,從身上拿出一張百兩的銀票,開口說道:“永通號的銀票,先期付做定金,你可以拿着驗一下。”
誰知那花均勻卻沒有接,反而說道:“我要的是銀子,不是紙!”
他那模樣有些生氣,活像是葉信芳幾人在騙他一般。
花老二直接站起來一巴掌拍在花均勻的腦門上,罵道:“沒見識的小崽子!那是銀票,能直接換銀子的,不是紙!”
說完,花老二滿臉垂涎的看着月奴手中輕飄飄的一張紙,顫抖着手伸過去打算接過,卻被花均勻一把搶過。
花老二滿臉懵逼的回頭,就見花均勻正拿着那張銀票對着光線看,似乎是在辨別真僞一般。
花老二心裏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連銀票是什麼都不知道,還看什麼看!”
花均勻訕訕的看了他一眼,方纔不好意思的問道:“二堂爺你幫我看看?”
花老二這才端着架子,等着花均勻將銀票遞過來,接過之後,照樣左看右看,想了想還是學着花均勻的模樣對着光線看,他心裏七上八下的,還是有些拿不準。
“二堂爺,是真的嗎?”花均勻睜大着眼睛問道。
花老二裝作很懂的模樣,又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三人的衣着,見個個穿着的都是好料子,暗想着應該不會騙他們,便努力裝出一副見識很廣的模樣,說道:“不錯,是永通號的,貨真價實。”
花均勻聽了這話,立馬兩眼發亮,接過銀票小心翼翼的塞進懷中。
“什麼時候可以出發?”月奴開口問道。
“幾位很急嗎?要去那裏的話,我得準備一些東西,後天出發可以嗎?”花均勻小心翼翼的問道,十分緊張的盯着三個人,生怕他們拒絕的樣子。
月奴看了眼葉信芳二人,見他二人沒有反對,便點頭同意。
花老二看見花均勻真的做成了這筆三百兩的生意,自己當了一輩子的嚮導都沒有掙這麼多錢,他心中滿是羨慕,又想到黃沙之地兇險,而這筆生意裏自己作爲介紹人,於情於理都能分一杯羹,心裏也略微平衡了。
“三位郎君,天色不早了,還是早點歇下來吧。”花老二暗示三人該辦理住宿入住了。
花均勻家中貧寒,房屋都是十分破舊,自然是住不得人的,三人與花均勻約定好了之後,便在花老二的帶領下去了他的家中,花老二家是新建的房屋,是個兩層的土樓,上下有十來間房屋,花老二的妻子見貴客上門,怕他們嫌棄不乾淨,特意在三人面前換了新牀鋪。
饒是如此,宋修之還是眉頭皺起,有些不情願的模樣。
葉信芳也是怕了他,本來遠行出門就是無法講究的事情,偏偏他年紀不大就愛窮折騰,他的衣服有條件的時候日日都要換洗,鞋子每日穿完都要擦拭,若是一雙鞋子十天沒有洗,直接扔掉,他不僅這般折騰自己,還同樣這般折騰葉信芳和月奴二人,月奴已經被他扔掉好幾雙鞋子裏,本來一兩雙鞋子走天下的月奴,如今沒到一個城鎮都要買兩雙鞋子儲存着。
葉信芳從前在府學時與他同室而居,這些早就習慣了,偏偏月奴糙習慣了,每次被宋修之這般要求都是一副沒聽到的樣子,任憑宋修之跟在他身後如何叨叨,月奴全都置之不理。
宋嗶嗶嘴上線:“你的鞋子該洗了,你的衣服該換了,你的刀鞘上髒得很……”
葉信芳趕忙下樓找花老二燒水,他知道宋修之的習慣,到了一個地方定是要洗個澡的。
叮囑完花老二回到樓上,宋修之竟然還在嗶嗶。
“你沒洗澡就不要坐在牀上了。”宋修之鼓着嘴說道。
偏偏月奴聽了這話之後,直接身子攤開平躺在牀上。
“你怎麼這麼不愛乾淨?身上都有味道了!”宋修之氣呼呼的說道。
“你這麼愛乾淨,一路上也沒有天天洗澡。”月奴回道,並非次次夜間紮營都恰巧附近有水源,愛乾淨的宋修之想洗澡也沒有地方洗。
月奴不僅這般說,還拿手在鼻子上晃了晃,一副嫌棄的模樣說道:“是不是你身上有味道?”
宋修之聽了立馬兩眼渾圓,撩起衣服下襬,湊在鼻子跟前聞了聞,房間中本來就瀰漫這一種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味道,宋修之的鼻子一時也無法分辨出到底味道來自何方,情不自禁的開始懷疑起了自己,臉色慘白着問道;“真的是我身上的味道嗎?”
花老二的妻子看他那個小可憐的模樣,都有些不忍心了,老婆婆趕忙道:“小郎君莫慌,這味道是我們寨子裏清醒草的味道,小郎君香着呢!”
“清醒草?”宋修之不解的問道,這是他沒有聽說過的。
“清醒草好着呢,提神醒腦,驅蟲避蚊,這可是隻有我們三花寨纔有。”花老二妻子笑眯眯的說道,老臉上滿是皺紋。
宋修之本來有些嫌棄這味道的,但一聽老闆娘這般解釋,一想到這草有這麼多益處,瞬間都覺得這味道不那麼難聞了。
“小郎君看那院子裏。”老闆娘指着院子裏一簇茂密的如同雜草一般的植物說道:“那就是清醒草,我們這邊家家戶戶都種植了。”
“有了這個,夏天倒是不愁蚊蟲。”宋修之感嘆了一句,接着問道:“老闆娘,有沒有這種草的種子?”
“有的,有的,小郎君若是想要,可以便宜一些賣給你。”老闆娘笑着答道。
宋修之倒是不介意老闆娘藉機推銷,也沒有等着走的時候買,立馬從自己的小荷包中掏出銀子來遞給老闆娘。
等到老闆娘從樓下拿了草種上來,銀貨兩訖之後,月奴這纔開口問道:“這種植物,是不是隻能生長在你們這裏?”
“郎君說得對哩,這植物生長也挑地方咧。”老闆娘笑眯眯的說道。
宋修之瞪了月奴一眼,抓着那包草種犟着脖子說道:“總歸試過才知道能不能發芽,現在還爲時過早。”
老闆娘又跟着點頭,說道:“小郎君說的對呀,這個也是要分人的,有的人種什麼都能活,有的人種什麼都會死,像均勻那個娃,他種什麼都不活。”
老闆娘顯然是經常接待漢人,一口官話說的很溜。
“均勻那個娃?他的孩子?”葉信芳想着花均勻那麼大的年紀,孩子頂多也就五六歲啊。
“我說的就是均勻,他種什麼都不成,糧食花種,種什麼死什麼,他老孃又得病,日子日日泡在苦水裏,家中的田地都被賣掉給老孃治病了,到現在二十多了還沒有姑娘肯嫁給他。”老闆娘感嘆道。
葉信芳突然想起來,幾乎所有的耶族人都是軍戶,便問道:“他不用從軍嗎?”
老闆娘搖了搖頭,說道:“他還有個弟弟,他家中那個情況,官府裏也沒有逼着兩個兒子都上戰場的道理。”
“他弟弟沒有託人捎銀子回來嗎?”葉信芳問道,他想起很多軍中的人都有託人帶銀子回鄉的習慣,因爲此事還生出過許多波折。
老闆娘聽他這麼問,嘆了口氣道:“均勻和他弟弟是雙生子,打孃胎的時候,均勻就長得好,他弟弟生的弱,他爹孃給他取名‘均勻’,就是希望兄弟二人能夠中和一下。”
葉信芳更加不解了,問道:“既是弟弟身子弱,那就更改讓他留在家中,均勻身體康健,讓他入伍豈不是更加合理?”
老闆娘卻搖了搖頭,說道:“郎君想的太簡單了,均勻身體健康,留在家中能更好的照顧爹孃,而他弟弟身子弱,若是留在家中,還不知是誰照顧誰呢……”
“那身子弱的,如何在軍中立足?”
“年前傳來消息,他弟弟染病,沒了。”老闆娘說道,面上帶着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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