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真相
“老二,閉嘴!”大當家許是覺得二當家太過丟人現眼,張嘴呵斥道。
二當家立馬乖乖站好,整個大廳裏的人見大當家不高興,全都噤若寒蟬。
唯獨賈先生笑了笑,說道:“兩位先生,是哪裏人士?”
葉信芳算了一下,那條路,是琉省進京的必經之路,便說道:“我叫葉信,這是我弟弟葉宋,我們是琉省人,家道中落,於讀書又無甚天分,就帶着所有積蓄進京,打算做點小生意。”
“琉省人嗎?”賈先生聽了皺眉說道。
葉信芳不知爲何他此種神色,但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好詢問。
“那爲何你這弟弟,仍然一口一個讀書人?”賈先生問道。
“他呀,書呆子一個,讀書沒天分又不想放棄,一心想要出人頭地,讓他一起上京,他還不願意。”葉信芳隨口解釋道,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個賈先生,似乎是在刻意的幫他打補丁一般。
“賈先生,既然這兩人的身份沒有問題,便帶着下去安置。”大當家的拍板說道。
葉信芳就帶着“拿了全家積蓄進京做生意的兄弟倆”人設,便跟在賈先生的身後。
“葉信!”背後大當家的喊道。
葉信芳立馬轉過身來,問道:“大當家的還有吩咐?”
“沒什麼了,你們用心教孩子。”大當家見他果然立馬轉身,心底鬆了一口氣,暗道自己許是想多了。
葉信芳也鬆了一口氣,暗道好險這人喊的不是宋修之,不然這個小傻子怕是都反應不過來。
“還是不對。”二當家又說道。
葉信芳停住了腳步。
大當家有些不耐的問道:“你又怎麼了?”
“這人說他有急事進京,出手很大方,不像是家道落下來……”二當家弱弱的說道。
“生意人總是爭分奪秒,且我京城聽說打起來了,可不就急着過去嘛。”葉信芳訕訕的笑着說道。
“京城打起來了爲什麼要着急?”大當家不解的問道。
葉信芳腦中想了無數應對方案,最後說出一句“趁亂纔好發財嘛。”
大當家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那你出手也太大方了。”二當家說道。
“孝敬諸位好漢的,可不得多給一些嘛,這家道驟然中落,一時習慣也沒改過來。”葉信芳說起來,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但奇怪的是,這般勉強的解釋,這羣山匪竟然信了。
大當家的還說了一句:“日後你們兄弟就留在寨子裏教書,不用再擔心生計問題。”
“那是,那是。”葉信芳一副苟且偷生的小人模樣,心裏卻是把他們罵慘了,一羣土匪裝什麼慈善!
賈先生帶着二人出了那議事大廳,才解開二人身上綁縛的繩索。
“葉先生,且跟我來。”那賈先生的模樣十分的客氣。
葉信芳覺得十有八九,這人是認出了他的印信。
“賈先生在這寨子裏待了多久?”葉信芳試探着問道。
“不多,也就七八年吧。”賈先生開口說道。
葉信芳:……七八年是不多?
賈先生左右看了看,沒見到什麼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這位大人,你官位在身,本該羣婢環繞,落得如今這個地步,心中可有怨恨?”
葉信芳這才相信這人是看明白了他的官印,同樣壓低聲音說道:“還未曾感謝先生,剛剛救了我們兄弟二人一命。”
賈先生笑了笑,很是客氣的說道:“在你們來之前,這寨子裏只有我一個讀書人,讀書人自當相惜,舉手之勞而已,大人不必掛念在心。”
“賈先生,一直都只有你一個讀書人?”葉信芳問道。
賈先生點了點頭,答道:“來來去去許多讀書人,但是活下來的只有我一個。”
葉信芳心下一驚,宋修之更是嚇得腿軟,葉信芳趕忙扶住了少年。
“嚇到了。”賈先生關切的看着宋修之。
宋修之緊緊的抓住葉信芳的衣袖,那模樣都快要哭出來了。
“別怕,總會有出路的。”葉信芳安慰道。
“大當家的既喜歡讀書人,又討厭讀書人。”賈先生說道。
葉信芳聽了這話,滿是不解,“爲何會這麼說?”
賈先生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房屋上,裏面滿是總角之年的孩童,說道:“他喜歡讀書人,是希望寨子裏的孩子,能夠讀書習字,日後若是取得功名就更好了。”
“他不是山匪嗎?寨子裏的孩子有戶籍?三代不明如何能參加科考?”
“這個,有錢能使鬼推磨呀。”賈先生淡淡的解釋道。
“那爲何又厭惡讀書人呢?”宋修之小聲問道。
“因爲讀書人清高,瞧不起他。”賈先生頓了頓,繼續說道:“生死當前,又有什麼高低貴賤,幾年前寨子裏的人抓了一個舉人,那舉人倒是清高的很,後來當家的看他不舒服,就找個由頭弄死了他,連屍骨都不知道在哪。”
葉信芳心有慼慼然,道:“就是大當家說的那個不會教《三字經》的嗎?”
賈先生點了點頭,看着葉信芳意味深長的說道:“他殺過許多有功名的讀書人,這位舉人就是其中功名最高的一個,大人還是小心爲好,賈某不希望跟後來人說,這個寨子裏曾經埋葬過兩榜進士。”
葉信芳心中一驚,想起那個已經逃離的暗衛,只希望他能搬救兵過來,又想到如今朝中局勢未明,心中又忐忑起來。
“說起來,這位小公子看着倒是有些面善。”賈先生忽然開口說道。
宋修之瞪大眼睛看着賈先生,滿心不解。
賈先生皺眉,似是想了許久,方纔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說道:“你看起來,跟那個找死的舉人老爺,有些相像。”
宋修之臉上空白了一瞬,半晌後,方纔問道:“那人叫什麼名字?”
“那人叫什麼名字,我倒記不清了,仗着自己是個舉人,倒很是囂張,大當家的餓了他幾天,方纔服了軟,但後來背地裏咒罵寨子裏的人,被大當家聽到了,就藉口說他教不好書。”賈先生解釋道。
“他姓什麼呢?”宋修之追問道,他心中有些慌亂,只覺得聽這描述,越來越像他那個走丟的爹爹。
“我相信,是姓從還是姓宋來着?”賈先生微微仰頭思索,許久方纔確定一般,開口道:“對,他姓宋!說起來小公子名字裏也有個宋字呢。”
宋修之身形晃了晃,葉信芳趕忙扶住了他,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開不了口。
“葉哥……”宋修之臉上顯出難過的神色。
縱使葉信芳也覺得這人八成是宋老爺,但還是勸解道:“想開點,也許不是一個人。”
“小公子這是怎麼了?跟那人認識?”賈先生問道,他暗道怎麼會這麼巧。
葉信芳覺得事已至此,一定要問個清楚的,便道:“那人與我兄弟二人頗有淵源,先生可還知道別的事情,還望告知。”
賈先生想了想,說道:“原來如此,難怪看着小公子面善,說起來,那舉人老爺好像也是琉省那邊人,進京趕考的,被家裏下人出賣了。”
宋修之聽了這話,強行打起精神來,問道:“下人出賣?”
賈先生點了點頭,說道:“是啊,那舉人也是飛來橫禍,本來是沒有這一劫的,當時拿了銀錢就打算饒那舉人一命,偏偏那下人叫喊着要報官抓他們,還口口聲聲說着自家老爺是舉人,官府的人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當家的他們這才無法,被迫虜了那舉人回來。”
葉信芳這才覺得奇怪,問道:“爲何這些人劫路劫了這麼久,官府不管?”
“官府管不了的,茫茫大山,這寨子又易守難攻,根本管不了,且當家的他們,一直都只欺負路過的行商,遇上稍微厲害一點的,就遠遠的避開了,本來都以爲那僕人是個傻大膽,後來見他拋棄了自己的主子直接跑了,官府那邊也沒有聽到什麼抓人的風聲,當家的他們這纔回過味來,那舉人是被惡僕出賣了。”
葉信芳心下唏噓不已,暗道這宋家倒是有些混亂,這宋老爺也是用人不善。
宋修之聽了這話,整個人卻如同天打雷劈一般。
“你說,他真的是被僕人害的嗎?”宋修之問道,似乎是想要確認什麼一般。
“這還能作假?那舉人當時也被僕人嚇到了,本以爲熬幾日就能逃出生天,但過了一段時日,眼見獲救無望,他也明白了,大喊後悔。”賈先生說完,還嘆了口氣,煞有介事的說道:“這人吶,真的是要與人爲善,誰知道哪一天就被信任的人坑了呢。”
葉信芳也不知道說什麼,暗自猜測,這宋老爺是不是表面道貌岸然,實際上也是個虐待僕從的主,不然怎麼會觸底反彈呢?
“不會是真的,不會是真的……”宋修之喃喃道,似是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一般。
“小公子這是怎麼了?”賈先生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什麼事,他只是嚇到了。”葉信芳解釋道,右手輕輕的搭在宋修之的肩膀上。
“賈先生?這是新的夫子嗎?”一個八歲大的小男孩跑了過來,脆生生的問道。
“對啊,新夫子來了,大寶高不高興?”賈先生問道。
大寶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從前的夫子老是發脾氣,後來就走丟了,希望新夫子不要發脾氣。”
本是一句童稚之語,卻聽得葉信芳渾身發寒。
“你這玉佩哪裏來的?”宋修之死死的盯着大寶腰間懸掛的那塊玉佩問道。
“是爹爹給我的,哥哥也喜歡嗎?”大寶天真的問道。
宋修之滿臉慘白的看着那塊玉佩,喃喃道:“這是他的東西……”
一整個下午,宋修之都是魂不守舍的,賈先生不知爲何,臉上露出一副理解的模樣,也沒有逼着宋修之立馬就給孩子們上課。
晚飯喫的是一碗稀飯一份炒青菜,葉信芳嚐了嚐,味道尚可,宋修之一整個下午米粒未進,就所在房間的角落裏,整個人都是木愣愣的。“修之,多少喫一點,有了力氣才能想好出路。”葉信芳柔聲說道。
“跟着他進京的僕人,是母親安排的。”宋修之忽然說道。
“嗯?”葉信芳心裏有一種怪異的推測,但又覺得這推測甚是荒唐。
“那些人,都是母親的陪嫁。”宋修之繼續說道,臉上帶着木然。
“別想了,那只是個意外,一定不是你想的那般。”葉信芳說道,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若真相真的如此,自己的母親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太沉重了,不該是年少的宋修之承擔的。
“那個陪嫁,我後來見過,錦衣華服,過得很好。”宋修之悶聲說道,臉埋進膝蓋裏,不一會兒,葉信芳就聽見了他壓抑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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