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她小時候總是筆直站着,背影風華的女子,現在蒼老的沈微慈幾乎認不出來。
對方先開的口,依舊是溫溫和和的笑:“微慈。”
沈微慈紅了眼眶,喃喃:“老師。”
宋璋也忙上前一步,少有的恭敬端正的施了禮。
玉先生看向沈微慈身邊的宋璋,笑了笑,牽着沈微慈進去。
青石路上到處是雜草,顯然長久無人打理。
身邊是玉先生低緩的聲音:“我前年大病了一場,沒有力氣再開學堂了。”
“微慈,你看……”
“短短兩年,這裏就就變了……”
沈微慈看過去,木樑生了藤蔓,牆上長了青苔,被潮溼腐蝕的紅漆,還在漸漸蔓延。
的確變了許多。
十年前,這裏一切都井井有條。
她們會幫先生種地,修花,打掃,拔草,打水。
中午還會幫着先生一起做飯燒火。
現在人去樓空,好似許久不曾有人來了。
像是在迴應沈微慈心裏的話,身邊的玉先生又緩緩道:“她們都嫁人了,有的去了很遠的地方。”
“都是些可憐的孩子。”
“我知道她們記掛我,卻不容易再回來了。”
沈微慈長吸一口氣,忍住淚光。
宋璋牽着兩個孩子走在沈微慈的身後,無聲的打量着沈微慈曾經呆過的地方。
最後在一處敞亭坐下,兩人煮茶閒聊,說了許多話。
沈微慈說讓人修繕這裏,玉先生搖頭:“這纔是本來的面目。”
“我最後也會歸於塵土。”
沈微慈微微哽咽,說不出話。
走的時候宋璋偷偷留了一大包銀子,沈微慈問他放在哪兒了,宋璋笑了下:掛在寢臥的房樑上,我割了一半繩子,晚上你老師估計睡到一半,錢袋子就從房頂落上下來,她估計還以爲是自己曾經偷偷藏的銀子呢。
沈微慈瞪他:“你什麼時候跑那兒去的?”
宋璋咧脣:“你和你老師說話敘舊,我帶着孩子閒走,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會被你老師發現的。”
說着宋璋低頭看沈微慈紅紅的眼眶:“我知道你也想給,這是你曾經讀書的地方,你的老師我也敬重。”
“但願那些銀子能讓她過得好些。”
“後頭我叫玉林去給她看病,看能不能治好病。”
沈微慈閉眼:“但願吧。”
宋璋見沈微慈眼眸傷心,握緊她的手:“你曾經的宅院我給你買下來的,我帶你去看看。”
說着宋璋拉着沈微慈的手走。
沈微慈詫異的看向他:“你知道在哪兒?”
宋璋回頭笑了下:我從西恩回來時特意騎馬來了一趟,雖然吩咐手下人辦了,但還是有些不放心。
沈微慈怔了怔,跟着宋璋的步子往前。
院子依舊是從前的樣子,不曾變過。
只是院子中間的棗樹還是被砍斷了,種上了核桃樹。
核桃樹還沒有長高,嫩芽在日光下脆嫩。
沈微慈又去看曾經的佈置,每一處都是熟悉的,每一處又很陌生。
卻沒有人去樓空的落魄,她覺察到了另外一種歸屬。
宋璋走在沈微慈的身邊問:“你母親葬在哪兒?”
沈微慈的目光便擡頭看向遠處的高山。
伸手指向遠處:“那處後山下。”
後山下小小的土包上生滿了雜草,墓碑歪斜,顯然許久沒有人打理。
沈微慈滿心愧疚,低頭默然除去雜草。
兩個孩子見着沈微慈的動作也過來有模有樣的幫忙。
昫兒問:“母親,爲什麼外祖母的墳墓這麼簡陋?”
“碑上連碑文都沒有。”
沈微慈不說話,宋璋低頭看着沈微慈的動作,彎腰將歪斜的墓碑擺正,又過去接過沈微慈手上的雜草低聲道:“我讓人在京城買一塊風水寶地,遷墳過去,再請名人寫碑文。”
“微慈,好麼?”
沈微慈直起身,看向不遠處鬱鬱蔥蔥的高山。
微風習習,夏末的暖風帶來一片翠綠。
無邊的曠野上雜草叢生,不知名的野花闇然發出香氣,混雜在泥土的香味裏。
她深吸一口氣,暖風像是溫柔的手撫摸她臉龐。
她眼眶的溼潤從來黯然,低聲道:“我母親喜歡這裏。”
“母親走的時候說,她喜歡後山清清靜靜的,她不留念任何繁華,只牽掛我。”
“無論我在哪裏,她在哪裏,都能感應到。”
辛苦一輩子的人,並沒有得到好結果,安安靜靜的在夜裏走了。
“母親是一生都安靜的人。”
“不管受什麼委屈都很安靜,不爭不搶,不吵不鬧。”
說着沈微慈低下頭,眼眸有些寂靜:“我……”
“我其實有時候很難過…………”
“爲什麼母親總是什麼都要忍受……”
什麼都不爭……
“明明……”
後頭的話沈微慈說不下去,唯有她心裏明白。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不爭不搶,別人也不會覺得虧欠,只會變本加厲。
安靜的人,總是受人欺負的。
宋璋一顆心跟着疼起來,將沈微慈抱緊在懷裏,將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撫平:“微慈,往後一切有我。”
沈微慈閉上眼睛,靠在宋璋懷裏,緊緊捏着他的衣襟。
她希望母親能夠看到,她身邊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是獨自一人在艱難的跋涉摸索。
她希望母親能夠放心。
她也會好好過往後的日子。
她也沒有選錯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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