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貓兒

作者:小顧
清晨的山林裏傳來不知名鳥兒的咕咕聲,掩藏在山裏的小山村升起裊裊炊煙。

  這個小山村自古以來就叫苗家溝,地處華國北方深山裏,出個村到最近的鎮上去都要步行個六小時。

  全村攏共才一百戶人家,大部分村民都姓苗,還有少許姓李的人家,苗家溝祖祖輩輩都是靠山喫山,自家地裏種菜,山裏採菌菇,也養雞養豬,偶爾還能去山裏打幾隻野雞野兔子什麼的加加餐。

  這會兒苗家溝大部分人家裏都在做早飯,小小的山村裏瀰漫着濃厚的煙火氣,但唯獨有戶人家,一屋子人愁雲滿面。

  低矮的泥瓦房裏,堂屋裏擺着塊門板,門板上躺着個瘦骨伶仃的男孩兒,男孩兒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着。

  屋裏一個上了年紀的白鬍子老頭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菸,朝一旁的中年漢子說:“貓兒眼看着是活不成了,你們準備準備吧。”

  中年漢子使勁抹了把臉,悶着頭不說話。

  髮絲凌亂的婦女撲倒那男孩兒身邊淒厲地哭喊:“貓兒啊——!孃的貓兒啊——!”

  屋裏還有一屋子大的小的孩子,全都跟着嗚嗚哇哇地哭了起來。

  貓兒是苗謙的小名,那中年漢子是他爹,叫苗長貴,中年女人是他娘,叫李金花,白鬍子老頭是村裏的村長,小輩兒的都叫他五老叔,另外還有幾個男人女人,都是苗謙家的親戚,幾個孩子是苗謙的弟弟妹妹們。

  響應國家號召,人多力量大,如今家家戶戶都卯着勁兒生孩子,除非是不能生的,就沒有哪家的孩子是少於三個的。

  苗謙是家裏的老大,今年剛滿17歲,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

  苗謙的成績也是頂頂好的,在苗家溝那是出了名的,都說他們這窮山溝裏要出一個大學生了,鎮上一中的老師也說了,苗謙這成績,肯定能考上首都的大學。

  可惜就可惜在,苗謙身體不好。

  這眼看就要高考了,他撐不住倒下了。

  以前曾經有個路過的算命瞎子說苗謙天生命格屬陰,活不長。

  他爹孃給他取了個貓兒的小名,就是爲着好養活,不是都說貓有九條命嗎?

  但苗謙依然從小就病懨懨的,喫多少都不長肉,瘦得活像個餓死鬼。

  去鎮裏檢查了,又檢查不出什麼毛病來,就是貧血,說是多補補就成。

  屋裏女人們都哀哀哭了起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啊,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去了。

  苗長貴沉着臉站起來,說:“貓兒還有一口氣,你們瞎哭個啥!”

  一屋子男男女女被他這一吼,鎮住了。

  苗長貴又說:“算命的說貓兒陰氣重,我尋思着,讓貓兒去後邊那廟裏養着,廟裏陽氣重!說不定養養就能好了!”

  他明知這法子多半不能成了,可是依然不想放棄這一絲希望。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養了十七年!

  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苗謙他娘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淚,連連點頭說:“對!對!咱們貓兒還沒死!咱們把他送廟裏去!”

  五老叔又嘆了口氣

  苗謙心想,難道天不絕他?

  他想死,可是有人不想看他死。

  ,也知道這法子怕是這夫妻倆最後一點兒盼頭了,人都快死了,就遂了他們的意吧。

  中午煮了大米粥,還特意地捏碎了一個自個兒在山裏掏的鳥蛋黃撒在粥裏,半抱着苗謙要喂他喫。

  也許這一別,就是永別了。

  苗家溝離着西山寺走山路要三個小時,這還是因爲山裏人熟悉地形,習慣走山路,要是換了別的人來,爬六個小時也不一定能到。

  苗謙娘把那袋子大米給了仁覺,好話說了一籮筐,老和尚才答應讓苗謙住下,就住在成安那小廂房的廚房裏,但是要是人死了他們可不負責收斂。

  得了肯定,屋裏幾個力氣大的男人擡起那地上的門板,另幾個男人跟着後面護着等着換手,苗謙娘爬起來緊緊跟上,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匆匆地從米缸裏掏了一袋子大米,小孩子們則全都留在了家裏。

  半晌,五老叔閉着眼睛點了點頭。

  苗謙後來被他哭的腦殼疼,只好勉力張嘴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山寺的風水真的比較好,被成安餵了幾天,苗謙居然有力氣起身了。

  苗謙心知自己在這廟裏是來等死的,這幅破敗的身體生生拖了十七年,到了這會兒,他求生意志早已沒了。

  西山寺也不知道多少年沒修了,外表破破爛爛,總共就三間屋子,一座主殿,殿裏只供了個風化了的左胳膊還缺了一塊的觀音像,一個偏殿是仁覺的住處,還有個連着廚房的小廂房,住着成安。

  苗謙娘走了之後,苗謙緊閉的眼角淌下兩行眼淚。

  他雖然說不了話了,連睜開眼睛都難,可是意識一直是清醒的。

  苗謙不肯喫。

  看着這孩子這模樣,他也不忍心吶。

  “大師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苗謙娘千恩萬謝,摸了摸苗謙稀疏的頭髮,一步三回頭地回家去了。

  等到大家把苗謙送廟裏的時候,都已經是中午了。

  他開始想活了。

  廟裏的小和尚成安也不過才十六七的年紀,平時跟着老和尚沒什麼玩伴,也沒怎麼見過外人,更別說和自己同齡的孩子了,這會兒一見了苗謙,成安就特別新奇,聽說他病的快死了,更是同情心氾濫。

  山上那廟名字挺普通的,叫西山寺,廟裏就兩個人,一個主持老和尚,法號仁覺,還有一個小和尚,是仁覺的徒弟,叫成安。

  苗謙就這麼在西山寺住下了。

  他都要死了,就別浪費糧食了。

  苗謙這名字,還是五老叔給取的,當年他把在地攤上買的那本破舊《新華字典》翻了又翻,最終取了個“謙”字,意味着謙謙君子。

  她不願意走,想守着大兒子,可是家裏還有那幾個小的要喫飯,她也是沒法子。

  成安小孩兒心性,見他不肯喫,都急得哭了,“嗚嗚嗚嗚你喫啊,你別死,你吃了快好起來嗚嗚嗚嗚……”

  苗謙算着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他竟然能下牀走動,雖然只能走幾步就沒力氣了,但這也說明他是在好轉的

  呀!

  苗謙心情大好,心想他應該早點來廟裏住的。

  如果他的病繼續這麼好下去,說不定他還能趕上高考呢。

  這天上午,西山寺裏來了一羣男人。

  廟裏的隔音不好,苗謙在廚房裏躺着能聽見外面的熱鬧。

  這羣人大概有五六個,都是男的,說着一口苗謙在廣播裏才聽過的普通話,個個的都中氣十足。

  好像是從京城那一片兒來的,來山裏打獵的,路過這兒,借個地方休息一下。

  苗謙嘀咕,這個時節打什麼獵啊,打獵得秋天纔好,那時候的野兔子野狐狸什麼的膘肥體壯,一身皮毛油光水滑,那才能賣得上錢呢。

  苗謙聽着外面的聲音,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來也是被那些個男人們吵醒的。

  快中午了,他們要借廚房生火做飯,外面好像是在殺什麼野味,一股子腥味兒。

  西山寺這種小破廟沒那麼多講究,仁覺老和尚自己是不喫葷的,但是成安小和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有時候偷偷摸摸地掏個鳥窩,逮幾隻野雞,仁覺也不會說什麼。

  那一羣男人又不是出家人,喫點兒肉也是正常的。

  廟裏廚房挺大,苗謙住着沒佔多少地方,但是別人要用廚房,他尋思着自己是不是應該避一下,怎麼說他都是個病人,怕人家嫌棄他。

  苗謙起身穿上鞋子慢慢悠悠地出門。

  未免見到人,他打算去廟的後面。

  哪曾想,苗謙一出後門,迎面就看到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材非常高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頭髮削得很短,劍眉鷹目,上面穿着件黑色的皮夾克,下.身的黑色長褲紮在高及膝蓋的長筒靴裏,正靠在一棵大樹下抽菸。

  男人似乎發現有人來了,警醒地看過來,那雙眼睛刀子似的掃在苗謙身上。

  苗謙打了個哆嗦,渾身的汗毛都炸開來。

  宮俊譽看見是苗謙之後有些意外,很快就收斂好氣勢,整個人柔和了不少,但身上那股子凜冽揮之不去。

  宮俊譽把菸頭用靴子碾滅,兩手插在夾克口袋裏,邁開長腿朝苗謙走來,一面問:“你就是那個借住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隨着男人的靠近,苗謙緊張地縮起了肩膀。

  他平時不是個怕生的人,可他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男人會給他這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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