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要命的電話線
所有的東西都在跳。
據點裏所有東西都被子彈打痛,拖着灰塵跳起。
可即聽不見聲音,視線也被煙霧擋住。
“頂住,給老子頂住。”
貓在掩體一角的三排陶排長拼命嘶吼,漏氣風笛般難聽。
三排剩下的二十幾個兵,在已成瓦礫的據點裏,蜷縮着身體躲避四面八方射來的子彈。
中彈的人尖叫,卻沒人救助在地下翻滾的傷員。
剛剛在掩體中爆炸的榴彈,震得人腦袋發懵,這時還回不過神。
但都明白被鬼子圍了,要死這兒了。
絕望之際約好般槍聲戛然而止,夜色籠罩的戰場鬼域般靜。
“不打了,爲啥?”
黑暗中沒人回答,都知道死寂後的戰鬥更要命。
“看、快看……那是什麼。”
無力搖晃被炮彈震得發暈的頭,陶排長聲音沉悶,
“有什麼好看,拼吧。”
“啵”照明彈炸響,給鬼域般安靜、恐怖的戰場送來光明。
外面的陰影在光下搖晃、移動,活像剛剛拱出地面的妖魔,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逡巡。
似乎看到一個身影閃過,陶排長眼睛一亮,
“傳令兵?”
早在盼望撤退命令,可始終沒見人。
使勁揉了幾下眼睛,終於看清那不是他等的人。
它不像人,而蠅陰影裏的什麼怪物,在每個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竄出。
身量比正常人高得多,即便在夜色、在戰場,也像一匹狼般跳躍。
奔跑時身上長毛,在夜空飛舞詭異非常。
“咯咯咯……”
聲音隱約傳來,老兵都聽得出來。
那是什麼人被割斷喉嚨,血嗆了肺。
“是人,是鬼、是怪?”
按說在死人堆裏打過滾,什麼樣的妖魔鬼怪都不該怕,但……
它,它像被風吹散般,消失不見。
這更特麼更令人毛骨悚然。
“別開槍,自己人。”
冷靜、平穩的聲音,被帶着血腥味的夜風送入掩體,說話的人隨着風捲進據點。
身形異常高大,長毛在夜風中飄蕩。
“嘩啦”
緊張的舉槍。
“別拿槍對着老子,都特麼說了是自己人。”
說話的同時,蠻橫的揮胳膊把指着他的槍拔到一邊。
又掏出德國教官纔有的,帶拐彎的手電,放出紅光在據點時照了圈。
面無人色,兵無鬥志。
這結果不出所料,也不意外。
淞滬戰場全面潰退,不能苛求被圍的幾個兵。
隨手把揹着的步槍和單架似的什麼東西靠在牆邊,又撇下幾條武裝帶。
“沒子彈的換三八式,武裝帶上有子彈盒。”
一口標準普通話,聽在耳裏令人心安。
大模大樣一屁-股坐下把腿上的東西解開,塞進背囊。
再站起來已經是正常身量,但還是比多數人高一頭,看人都半低着頭。
沉聲問,
“誰是頭?”
“啵”又是一枚照明彈,光影從射擊孔中射入,照亮了來人。
據點裏的人這纔看清,他身上根本沒有毛只是滿身布條。
連步槍都被包在布條裏,活像黑白無常的哭喪棒。
鋼盔也掛滿布條,臉塗得亂七八糟。
大眼珠子在照明彈的光芒下,看起來尤其嚇人。
“你是誰?”
掙扎着坐正,陶排長低聲問。
聽到有人問,肯定是這裏的頭隨口答道,
“張四行,算是老百姓,國外回來參戰的。”
又從身上摸出包煙,遞他一枝繼續問,
“怎麼還在這兒,不知道全營都向四行倉庫撤?”
艱難的咽口唾沫,陶排長不動聲色的打開快慢機的機頭,戰場上來歷不明的人都要小心。
眼睛緊盯着張四行,口吻沉悶而又冰冷,
“你個老百姓怎麼知道撤到那兒?”
老子怎麼知道,老子從課本上知道的,這特麼能告訴你。
並不回答陶排長的問題,只說,
“你們後路被鬼子斷了,怎麼樣跟我走吧,我能帶你們出去。”
陶排長的話,給出令所有人心痛的答案,
“沒命令,得死這兒,你自己走。”
“排長,他說……”
纔有人低喊,陶排長已經舉起毛瑟快慢機,牙縫擠出來的話要命般的狠,
“沒命令,就釘死在這兒。”
這特麼是個死心眼,一點主觀能動性都沒有。
德軍的素養沒學到,死板倒學個十足,難怪將來拿着美械也被人民軍隊打的滿地找牙。
是的,張四行是個穿越者。
穿越前從事極限運動直播工作,飛滑翔傘失事來到這個時空。
投生陝西秦嶺張姓,六歲練八級拳,十二歲離開陝西偷渡德國。
在軍工廠幹到十六歲,加入德國傘兵兩年後憑本事,打入德國傘兵特別行動隊。
真的是打入,幹翻一百多競爭者,還打到手幾十個徒弟。
傘兵特別行動隊,也是後來“歐洲惡漢”斯科爾茲內組織“弗雷登塔爾部隊”的班底之一。
那支部隊成功營救墨索里尼的作戰,被後世特種作戰確立爲經典戰例而出名。
幾天前纔回國,不誇張的說今世等此戰,他已等了二十四年。
對陶排長的行爲暗中搖頭,張四行又小聲問,
“沒傳令兵,也不打電話?”
“線斷了,通訊兵出去就沒回來。”
死志已明的陶排長依舊悶聲說,嘶啞的嗓音中透出某種悲涼。
戰術指揮不合格,但是個夠種的漢子,抗日期間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死。
抿了抿嘴,擼起袖子露出好大一塊夜光錶掃了眼,張四行嘆口氣,
“真是要命的電話線,誰說下走向,要是通了的就連開三槍。”
陶排長搖手拒絕,
“兄弟,自己走吧,別出去送死。”
有想活的士兵在旁用手劃拉,搶着說了句,
“就那邊。”
沒再回答張四行放下背囊,提着槍向掩體外面竄去。
行動沒剛纔快,但身影一如剛纔般飄乎。
“呸,還回國參戰,這特麼是跑了吧。”
“你跑的時候扔背囊。”
“那麼重,扔了跑的不是更快。”
“都特麼少說兩句,在國外好好的,能回來參戰的都夠爺們。”
沒外人陶排長的口吻平和了些。
纔看向外面“啵”的一聲照明彈亮起,沉寂後的槍聲再響。
“是那小子。”
黑暗中有人低呼。
目光追隨着赤紅彈道,隱約間“長毛飛舞”的身影偶爾乍現。
“這傢伙的訓練比德械師還好,還上過戰場。”
只看了兩眼,陶排長立即得出結論,原本不抱希望的心活動了下。
“轟”
擲彈筒的炮彈在那個身影伏下去的地方炸響,心提到嗓子眼。
強忍着擔心吩咐手下,
“搖電話”
發令的時候,眼睛瞥向剛剛說人家逃跑的人。
他早就忘了自己剛剛的吐槽,此刻夾在指尖的煙都顧不得抽。
兩隻手抓住掩體破了的沙袋,指關節被照明彈映得發白。
“嗚嗚嗚”
電話曲柄被搖的飛起,聽筒擱在耳朵上,捕捉着任何一點聲音。
照明彈下,搖電話的人臉色慘白搖頭。
“死了?”
在戰場上呆得久了,見慣生死的陶排長心中突然有點後悔。
也許自己剛剛帶人跟他撤的話,也許不必死。
心間熱血翻涌着,喉頭酸楚瞪着眼睛吼了聲,
“罵了隔壁的,給老子打。”
吼了這句,堵在嗓子眼裏的那口酸氣,纔算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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