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寒門24
但是對於山長來說,這一波實在換得值啊!
洪老爺子不是空手來的,除了給書院捐了一大筆銀兩之外,還送來了好幾車的書。很明顯,書院的經閣可以因此修繕擴建一番了。
修建築確實要些時日,但這些書卻可以先利用起來,不過在將之放進經閣之前,還是得要先篩選一遍,免得有什麼雜書混進去、移了學生的心性。這當然是書院夫子的工作,方暇也領了一部分內容。
不過洪老爺子這次確實是真心實意,這些書送來之前都好好篩選了一遍,以這個年代書籍的珍貴水平和識字的普及率,洪老爺子送的這可是一份確確實實的大禮,甚至比那些銀子還要珍貴許多。
山長只當是洪老爺爲了兒子名聲給的封口費,不過方暇看洪老爺見兒子的那架勢,心知這實在是一份誠意十足的謝禮。
但鬼神之事確實讓人又疑又懼,既然洪老爺子本人都沒有明說的意思,方暇當然不會多那句嘴。
書籍已經被好好篩選過一回的結果就是,這裏面的書確實都是正經到再正經不過的經學註解或是史料內容,方暇一開始想着的“說不定能翻出本話本子解解悶兒”的想法算是泡湯了。
卻也不是全無驚喜,就比如現在方暇手裏的這本《黎史紀事本末》,還有他現在正停的這一卷《武帝北征》。
黎朝武帝。
武——
剛彊直理曰武,威彊敵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誇志多窮曰武。
大多數情況下,這都是個不錯的諡號。
只不過這位帝王在史書中的評價就不那麼好了,什麼“暴虐無德”啊、什麼“好奢侈享受”啊、什麼“窮兵黷武”……文人如果想要找一個人的毛病方法多了去了,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黎武帝。
自然是方暇在上個世界從崽崽養大的小商欽。
方暇承認小商欽確實並非十全十美,他身上確實有毛病,但是卻也沒有評價的這麼不堪。
黎武帝重新一統了南北,又大興改革,將那個岌岌可危、在崩潰邊緣的王朝拉了回來,又延續了百年的統治,絕對稱得上文韜武略、經世之才了。
可那些人落筆之時,就跟眼瞎了一樣,根本看不見這些功績!
整天就盯着今天修個行宮、明天是摔個琉璃盞,後天給某某某定了個罪……
修個行宮怎麼了?以後還可以當旅遊景點!
摔個琉璃盞又怎麼了?他家崽自己家的東西,願意摔着聽響,他樂意、你管得着嗎?!
還有定罪?
那人觸犯了律法,小商欽憑什麼不能定他的罪?!就憑那些不知道怎麼吹出來的名聲?呸!
……
方暇承認自己這些想法明顯偏袒着商欽。
這是他養大的崽,他不偏袒誰偏袒?!
氣過了以後,理智回籠,方暇倒是理解出現這狀況的原因。
商欽當年的改革明顯觸犯了一整個階層的利益,以商欽那“要麼聽話,要麼去死”的態度,他們不敢正面硬剛,只能背地裏搞搞這種小動作,偏偏那些世家大族是最掌握話語權的一羣人,商欽的名聲傳到現在,爲什麼變成這樣子、也可想而知了。
不過按照方暇對商欽的瞭解,這些名聲什麼的,他還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畢竟當年商欽有的是手段推行政令,卻偏偏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這一種。他要是不知道後果就怪了,就是“知道,但無所謂”,所以才這麼幹。
明白歸明白,但是該生氣還是生氣。
不過這會兒看着這本《黎史紀事本末》,方暇眉頭總算舒展開來:他就說嘛,自家崽那麼優秀,總有長了眼睛的人。
楊守澈進來的時候,方暇已經從《武帝北征》看到了《三田改制》,看着寫作之人對自家崽的功績記錄,方暇心情愉快得很,臉上還掛着笑就招呼了楊守澈坐下。
“夫子在看前朝武帝改制?”
一聽這聲音,方暇臉上的笑一淡。
雖然聲線都一樣,但是【楊明流】和楊守澈的說話語氣和停頓方式完全不同,在沒有刻意掩飾的情況下,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方暇非常奇怪,【楊明流】到底怎麼用楊守澈那溫潤又柔和的聲線說出那麼嘲諷的效果?
思緒稍稍回來,方暇看着【楊明流】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記得上次楊守澈過來的時候已經說過,最近沒有讓【楊明流】再出來了。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方暇心底一瞬間劃過了好幾個糟糕的猜測。
對面的人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笑了起來,“你們道是要完成我的心願、渡我成佛。總要讓我出來走走看看自己有什麼心願吧?”
方暇覺得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對上眼前這個人,他就莫名的不放心。
方暇忍不住再次跟系統確認:[真的沒有可以把這人從天命之子身上分隔出來的辦法?
系統支支吾吾。
方暇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嘆氣:[行了懂了,跪安吧。
方暇和系統交流的這會兒工夫,那邊的【楊明流】也不見外,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見外過,這人身上總有一種理所當然把天底下所有地方都變成自己家的氣場。
【楊明流】瞥了眼方暇正在看的那書,笑着繼續道:“武帝暴虐,夫子的性子平和、恐怕極不喜此類人吧?”
方暇的表情立刻又眼可見的冷淡下來。
有人當面說自家的崽不好,他的心情可想而知,當即以一個少有的僵硬語氣反問,“何出此言?”
他倒想聽聽,他家的崽哪裏暴虐了。
【楊明流】聽得如此問,不由擡頭多看了方暇兩眼,確認了方暇的態度後,他臉上露出明顯意外的表情。只不過鑑於【楊明流】平常的表現,方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意外,還是假裝出來的意外。
“夫子的看法似有不同?”
【楊明流】沒有立刻回答方暇的問題,反而先這麼反問了一句,不過倒也很快就接了下去,“武帝登基後嚴刑酷法、朝堂上人動輒得咎。聞道是天冊年間,監牢的牢房都不夠使,朝臣自是怨聲載道,天下人口誅筆伐……”
方暇本來還憋着火呢,但聽到這裏,卻忍不住沉默地遊移了一下眼神。
就他在系統空間看到的,這說法和事實還是不太相符的。
還“怨聲載道”?那些朝臣纔不敢。
應該說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纔對。
商欽幾次當朝殺雞敬猴之後,血濺了堂下人滿身,從此以後那些人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更別說抱怨了。就方暇看那些人嚇破膽子的模樣,也不像是敢背後議論的,起碼商欽還在世的時候,他們不敢。
這麼想想,【楊明流】說得還實在委婉了。
但是當年大黎朝堂上的景況,方暇可是親眼看到過的,對一個從根子上爛透了的朝廷來說,用其他懷柔手段根本救不回來,商欽的辦法簡單粗暴但見效快。
而且黎朝那些朝臣,能錦衣繡服站在朝堂上當大官的,行賄受賄已成常態,公然買官賣官也不在少數,至於搜刮民脂民膏、欺壓百姓、縱僕傷人等等,那都是稀鬆平常。總的來說,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死了不冤。
方暇承認自己這些想法有些偏袒,但是人心總是偏的。
他不偏心自己養大的崽,難道偏心那一個個腦滿腸肥的朝官嗎?!
這麼想着,方暇的語氣也強硬了起來,他盯着【楊明流】——
“武帝改制阻力重重,如果不在一開始就立下規矩,何以服衆?!”
“觸犯律法理當入獄,那些人仗着家世仗着身份、視法度爲無物,真要網開一面纔是笑話!”
“……”
“天下人?我竟不知何時那些世家大族的喉舌足以代表‘天下人’了?”
“說武帝暴虐,他們該去問問北戎鐵蹄之下幽驥六州的黎民!他們該去問問從‘太河’活到‘天冊’年間的百姓!問問他們,在他們心中,這位帝王可是一位暴君?!”
“不問身後聲名,無意千載功過。”
“他只有‘問心無愧’罷了!”
方暇情緒略微激動的說完了這些,發現自己說得有點過了。
比起“問心無愧”,按照商欽的性格,更有可能是“懶得搭理”纔對……
方暇心虛了那麼一瞬,但是迅速說服了自己:崽崽被黑得那麼慘,他幫忙美化那麼一兩句怎麼了?!
就連那個早死又頑劣的小十三都在史書上有一句“遊獵時不忍殺生,縱獵物歸於山林”的仁德美名,憑什麼他家的崽被這麼黑?!
要是那個小十三把獵物玩得半死不活、膩了扔到一邊的行爲稱得上“仁德”,他家的崽都能叫得上一句“仁君”了!!
比起那些睜眼說瞎話、胡說八道的,他這些都能說是實打實的真事了!
想到這裏,方暇越發理直氣壯起來
他提起氣勢擡頭看向【楊明流】,卻見對方怔怔地發着愣,也不知道聽見了他剛纔說的話沒有。
方暇頓覺自己剛纔一番廢話說了給狗聽,一時之間都氣的想要罵人了。
但到底是對着楊守澈的臉,方暇深深吸氣呼氣,總算維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把那些到嘴邊的髒話都壓了下去。
緊接着聽見那邊的【楊明流】出神一樣喃喃,“問心無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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