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现代(上)
半晌,一只手从被子裡中探出,在上面摸索着什么。好半天才摸到了目标,是某牌最新特别定制款手机。
被摁亮了屏的手机拖入被子中,裡面的人睡眼惺忪的人瞄了一眼時間,终于不情不愿的钻出一個脑袋,犹带睡意地开口,“拉开窗帘。”
整栋别墅装修都用了的智能家居系统,随着一道机械女声的回应,紧闭的窗帘被匀速拉开,飘窗外的阳光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洒满了房间,耀得床上的人下意识的拿手臂挡了一下眼睛。
這人就是终于完成了系统的三无黑工、重新拥抱现代生活的方暇。
他也如约拿到了继承千亿遗产的新身份卡,现在是方氏集团的指定继承人。
這個世界甚至比方暇原本的世界技术水平還要稍微先进一点。
科学技术yyds!
人在现代世界還有钱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屋内明亮的光线打消了方暇再睡個回笼觉的念头,他在這张在上面打滚都不用担心掉下去的大床上翻了几遍身,终于爬起来。
他趿着拖鞋进了洗漱间,在简单的洗漱過后,到了餐厅。
桌上果然摆了一份热气腾腾、格外丰盛的“早餐”。
這栋大别墅是有管家、家政、厨师和园艺师等等工作人员的。
只不過方暇早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惯了,难得到了能自力更生的现代、实在不习惯身边有别人,他委婉地跟管家提過這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协调的,总之方暇到了饭点儿有饭吃、房间有人打扫,但是几乎撞不上来清扫的人。
服务水平之高让方暇忍不住感慨,果然是高薪聘請的高素质人才。
這会儿方暇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自己的资产名录。
系统在這方面倒是沒有坑人,方暇继承的遗产够丰厚,這些资产也都有专业的经理人打理,不用方暇本人操什么心。但是作为资产所有人,方暇对自己名下有什么东西還得要有基本概念。
最基本的情况早在方暇接受這张身份卡的第一天就有律师跟他解释過了,方暇這段時間一直翻看的都是细节上的內容。光简介的资料就有好几沓,别說更详细的介绍了,方暇也沒急着一天看完。
他要這個身份卡不就是为了躺平咸鱼的?自己给自己加班可還行?
方暇趁着吃早饭的時間翻了几页,又拿着资料转悠了几圈消了下食,决定今天的工作就先到此为止。
他把看到的地方做了個记号,再把资料一收,转头往游戏间走去。
——游、戏、间!!
比他上辈子出租屋還大的游戏间。
方暇本人是不怎么擅长游戏的,毕竟上辈子的工作那么忙,难得休息時間的娱乐放松都只想搞些躺平不动脑子的,他打游戏的时长可想而知。而且世界背景不同,他最近玩的這款游戏還真的刚刚上手,是個纯新人。
但是沒关系!他有钱啊!!!
rmb战士的快乐!
方暇刚刚上线,消息弹窗就出来,“方哥,你上了。今天打黑骷髅本你看可以嗎?”
rmb战士的快乐之一,可以给钱当金主爸爸,享受被带飞的快乐。
当然他大可以直接买一個全套装备的满级大号,但他本来就是来熟悉游戏的,买号反而沒有意义了。
這段時間他也找了一個固定带人团队。
人品不错、技术過硬,而且看方暇是個新手,還在带人之余帮忙科普了不少游戏常识。
——就是后来混熟了才知道,对面都是一群暑假沒事儿干的半大小孩。
方暇:“……”
起码是一群很有素质的小孩,他的游戏体验确实被提高了不少。
不過今天方暇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儿,虽然日程還和平时沒什么两样,该打本打本、该讲解的地方讲解,但是队裡平常话最多的那個小话唠几乎沒怎么发声,衬得频道裡都比平常安静了很多。
方暇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這么久的游戏打下来,也都熟悉了,方暇想了想,還是出声关心了句,“是昨天的试训不顺利?”
他知道昨天队裡的這几個小孩去训练营试训了,方暇的雇佣是按小时计费、按天结算,倒也要对沒有每天都来得硬性要求。不過這几個小孩還挺有责任心的,提前了一天跟方暇打了個招呼請假,還特意问了句要不要找朋友帮忙带,不過后者方暇倒是婉拒了,他正好有点办手续的事要处理,干脆昨天就沒上线。
耳机裡传来几道有点闷的“嗯”声。
這情况显然不是普通的不顺利。
他们沒有說的意思,方暇倒也不好硬追着问。
不過到底這群人都年纪不大,被這么一提、隔了一会儿就有人憋不住了,把昨天遇到的事从头到尾叭叭了個底儿掉。
他们昨天的试训沒通過,不是因为技术問題。
他们去的时候遇到了训练营的熟人,是個以前关系就不太对付的老同学,他们沒抵住对方的阴阳怪气、吵了几句嘴。這本来沒什么,但是等到后来试训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几個键盘全是坏的——倒也沒有“坏”那么夸张,就是要么按键有延迟,要么有坏键,林林总总的小毛病,平常用一用或许沒問題,但是在测试裡面就吃大亏了。
给他们设备的時間也推得最迟,几人一直到测试快开始了才拿到。等检查出問題了,显示屏上都开始读秒了,几個人连忙跟旁边的负责人說這事,结果却被以扰乱纪律为由差点被赶出去。
小话唠憋了大半天,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那负责人就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了,他跟何凯其打眼色了!!”
何凯其就是先前和他们起冲突的那個老同学。
他叫嚷了這么一句,但是很快就蔫了下去,“对不起啊,顾哥……要不是我和他们吵起来,你本来能通過的。”
顾期,這一群小子的头头。
就连方暇這個新手也能看得出来,他是這队人裡游戏打的最好的那個。這群小子虽說一块约着去试训,但是真的下定决心以后打职业的,其实也就顾期一個。
只不過听完前因后果,方暇却忍不住陷入沉思。
這种被炮灰找茬故意给一個坏键盘,但技术水平過硬,用坏了的设备通過测试、打脸炮灰的情节,方暇总觉得莫名有种即视感。
方暇思索的這会儿功夫,顾期已经平静地开口,“沒关系。vk训练营那样的风气,我本来就沒打算留在那。”
這处变不惊的态度和平平淡淡的语气,方暇只觉得那股即视感越发严重。
好半天,方暇一拍脑门:這不就是“傲天”嗎?!
這個叫顾期的小子,小小年纪就很有傲天的气场。
是個人才啊。
方暇沉思的這会儿工夫,那边几個已经商量着怎么办了,顾期也說了自己打算,他准备去邻市试试。
几個小孩沉默了好一阵,终于有個人小心声开口,“那顾伯伯那……”
這個“顾伯伯”大概就是顾期他爸了。
听這语气,顾期家裡人对他的事儿好像并不支持的样子,起码沒有支持到让他去邻市参加试训的地步。
顾期沉默了一下。
方暇沒听出這沉默的意思,但是显然那边一块儿长大的发小对顾期更了解,当即有人嘶了口凉气,又劝:“要不等袁阿姨出差回来,让她帮你說說?我怕你爸把你腿打断。”
方暇听明白了,這是两個家长一個支持一個不支持,支持的那個出差去了。
顾期又是沉默,好半天才无奈,“我妈下個月才回来。”
那会儿暑假都快结束了。
听着几個不靠谱的小孩都快出主意让人离家出走了,方暇再這么不說话下去可就不太好了。他回忆了下今天早晨看的那個计划书,开口:“倒也不一定要去邻市,我這边有点内部消息,k市這边好像要成立一個新战队。”
方暇這话說的不太确定,但這几個小孩好像比他這個老板還了解的样子,当即有人雀跃,“是那個吧!那個!!u神本来要跳槽的那家!”
紧接着又有人问:“不是說资方出問題了嗎?還办嗎?”
小话唠立刻接上,“方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据說那家挖角了好几個明星团队,连xq家的那位三冠教练都要去……”
方暇就提起了個话茬,那边小队就噼裡啪啦倒了一堆消息,连一向沉稳的顾期都忍不住开口,可比方暇看那干巴巴的资料来得详细又生动多了。
這些小孩說的這些消息不全是真的,但和方暇看的资料也有七八分能对上了,显然是下了大功夫了解的。
据他们透露、几人本来就要参加這個新战队训练营的,所以才特意拖了一個假期。但是到了這個暑假、不知道新战队背后的出资大佬出了什么問題,說是要资产调整,這個战队不知道能不能成,再拖下去几人年纪就大了,所以才退一步,去了vk的训练营。
方暇被那句“年纪大了”狠狠地扎了一刀,但倒是答应了几個小孩去打听打听消息的請求,反正对他来說也就是一個电话的事。
电话接通,对面毕恭毕敬地称呼了一句,“小方总。”
方暇到了现代世界后一连散漫了好几個月,一时之间還不太适应這么工作式的官方语气,但也就心底别扭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問題给问了。
对面的经理人也沒有想到,這位小方总接手了那么多资产,却先過问了這么一個不起眼的提案。听完方暇的問題后满脸意外,但是到底還是职业素养過硬,连忙调出资料来、临时进行了一场详细汇报。
方暇:“……”倒也不必。
他就是想问问這战队還办不办,具体時間怎么样。对面汇报的這么详细,反倒让他有种自己要接手這個项目的错觉。
事实证明,并不是错觉。
在一场远超方暇所需要信息量的详细汇报之后,那边又继续:“我现在就去通知這個项目的负责人,让他组织一场内部汇报,最迟明天就可以准备好,小方总您看您的時間安排如何?”
方暇的那句“我就问问”都到了嘴边了,却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人在基本生理需求满足后,就会想要实现点自我价值,他這段時間休假也休息够了,是不是也该开始工作了?
方暇稍稍沉默的這会儿功夫,对面已经开始了不着痕迹的恭维,大意是這個项目现在虽然小、但是前景却非常的广阔,小方总慧眼、居然在众多项目中挑中了這一個。
方暇:“……”
他一开始真就打算问问而已。
三年后。
在那個仅仅有三年队史的fe战队捧得世界冠军的同时,原本就是庞然大物的方氏集团在新任掌门人的领导下,已经更上一层楼。
這位极为年轻的方氏继任者在接手巨额遗产的短短三年時間,就显现了惊人的投资能力,fe战队只是一個尝试性的开始,那时候凡是得到他青眼的项目都在短短数年之内展现了极大的潜力,甚至不仅仅是潜力,是已经能够创造巨额财富回报的能力。
只可惜這位年轻的方总实在是神秘得很,不接受采访、也很少出席什么公众场合。只是在集团主页上有一张证件照,在众多颇具年纪的董事映衬下,显得越发年少,可是时至今日,沒有人再敢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
這位神秘的、强大的、被誉为z国投资之神(许多人肯定,再過几年“z国”這個前缀也可以摘掉了)的小方总正站在方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
青年透過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单向玻璃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眼神深邃、眉头微微隆起一個弧度,好似在思考什么重大的抉择。要知道从這人嘴裡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影响到以亿计的资产流向,他這会儿满面凝重的神色,让人不禁深思他到底在考虑怎样影响集团未来发展的重要决策。
方暇确实在思索,只不過他想的事恐怕和大多数人以为的都不太一样。
他在想:事情到底是怎样发展到现在這离谱的地步的?!!
方暇获得了新身份卡、重新拥抱现代社会的时候就知道了,作为维护了這個世界诞生的工作人员,他在這個世界是有被世界意识特别照顾的福利的——就算沒有到天命之子那样亲儿子的地步,也绝对是一個受宠的养子待遇。
這当然是好事,方暇刚来這個世界颓着打游戏的那段時間就发现了。
他手特别红,摸怪的时候几乎是100掉落,进副本一定是贴着副本奖励的最高档。
但是情况在他终于咸鱼翻了個身、不打算继续瘫下去之后,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而在他插手方氏投资之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要具体描述的话,就是现在流言演变的這個样子。
方暇好歹是见過三個世界的天命之子亲儿子是什么待遇的,而他现在這样子……根本不是亲儿子、是亲爹吧?!
对于自己“运气好”這件事,方暇自然乐见其成,该說沒有人会不高兴。
但是過于离谱就不那么友好了,特别是方暇发现集团内部对他的信任過头到都有点迷信的地步。
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收到一個采访邀請、還有人重金請求他投资指点、甚至還有想要出版他個人自传的。
方·越发深居简出·暇:“……”
真的不是他不分享经验,而是他沒有经验可以分享!!
难道告诉他们“投资之前先去拯救一遍世界”嗎?!
這种听着就中二的說法,先說他会不会因为宣扬迷信被抓起来,单就說出口就足够人社死一百遍了。
方暇觉得這样下去不行。
得打破這些人现在对他的盲目信任,不然早晚得出大事!
——他得要一次失败的投资,失败到足够当经典案例的投资。
但是真的动手以后,发现這实在有点难……
方暇第一次的目标是放在前沿科技上面。
众所周知,最新前沿技术研发都是個无底洞,多少钱砸进去根本连個响都听不见,方暇做了充足的市场调研,確認了一個已经坑进去大量资金、已经被基本证明失败的方向,力排众议、砸进去了一笔足够方氏肉疼的资金,静静等待收获结果。
一开始情况确实非常美好,方氏内部也终于有了些别的声音。
然而沒過半年、人家技术难点突破了。
被一群明显加班加点、脸色苍白的科研人员握着手感谢“知遇之恩”“雪中送炭”的方暇:“……”
笑容渐渐消失
方氏内部原本抗议小方总举动的那一群人顿时缩得比鹌鹑還安静,方暇這雷霆一击完完全全起了反效果,甚至隐隐有传言流出,說是小方总這一次就是为了一箭双雕,顺便清理集团内部。
方暇:“……?!”
我不是,我沒有
经此一遭,方暇收获了经验,他深深觉得不能這么仓促行事,把宝压在同一個项目上太不保险了,他开始了广撒網式的分散投资,都是一些半死不活的小企业,因为方暇撒網太广、分摊到每個项目上的资金也相当有限,原则上来讲,不可能因为這一点点儿资金就重新翻身。
可偏偏人家就翻了。
有的是因为只差這么一点资金缺口,有的是因为找到了新的市场方向,也有夕阳产业因为新的政策方向重获红利……种种原因,不一而足。
最离谱的是,方暇投资了一圈、剩下的钱干脆买了块沒什么用的荒地——偏僻的犄角旮旯,近二十年内绝不可能被扩建或被规划进市区建设——裡面居然挖出了文物。
方暇:???
方暇目瞪口呆。
——這都能行?!
那次之后,集团内部看他的眼神越发不一样了,要是找個形容,那就是“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毕竟要是只有一次還有可能凭运气蒙中,但是這么多次,如果說都是“运气”,那明显不可能。
于是,集团内部又有新的流言,小方总這是借此敲打震慑那些心存不满的人。
方暇:“……”不、我不是。
听我解释,尔康手
……
方暇之后又接连挣扎了几次。
就结果而言,不能說是毫无成效吧,只能說是反向冲刺。
现在,方暇正站在高处眺望着這一整個城市的繁荣,非常沉重地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就此放弃。
那无焦距的视线缓缓落在远处的电视塔上。
倒也沒什么特别的含义,毕竟电视塔长得跟其他的高楼不太一样,人的视线总容易落在最特别的那一個上面。
内兜手机跟着响了两下,唤回了方暇的注意力。
方暇拿出来扫了一眼,并不是什么工作消息,而是app的新闻推送,大概是某某名导拍摄的大制作票房惨淡、预计亏损多少多少亿。
方暇唏嘘着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正准备收回去,却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看演出的电视塔,又看了看手裡的手机,沉思:這难道是世界意识给他的提示?
想到這裡,方暇一下子支楞了起来。
——在完全躺平之前,或许還可以再挣扎一次!
三天后。
方暇的办公桌旁边摆了一沓剧本,他已经充分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资金要砸,但是不能像第一次一样只盯着一颗蛋孵,那样真的孵出来就完球了,也不能像第二次那样撒網太广,不然总有被捞上来的鱼。
方暇决定先选出五本来。
因为他也不好把自己那“要赔钱”的意思暴露的太明显,也因此送来的剧本种类還挺多。
方暇开始精挑细选:首先把从剧本上就能看出来是大爆的商业片踢掉,以小博大的喜剧片也不行,票房号召力极强的名导演也不要……
方暇挑挑拣拣,倒是看见了一個非常眼熟的名字,不就是前三天票房惨淡的那位导演嗎?
方暇对這位给他灵感来源的导演印象還不错,因此倒是专门把他的剧本留下了。
瞥了两眼,背景還挺熟悉。
大邺开朝,不就是卫尘起么?
毕竟导演的面子,再有那個特别的背景,方暇觉得就算這部电影不赔钱,他也可以投资一下看看。這么想着,倒是专门把它挑出来,作为多出来的第六本。
几天后,方暇办公室外。
“抱歉,汪导,我們方总暂时……”
助理正满面歉然地同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說着什么,只不過他话沒說完,办公室门就被从裡面打开,助理根本沒来得及反应,旁边的人就接着這個开门的机会一個箭步的冲进去。
助理怎么也沒想到,作为一個知名导演、圈子裡有头有脸的人,后者居然能干出這种事儿来,他反应都慢了一步,回神后,急匆道:“汪先生!您不能进去!!”
不過助理說這话的时候,眼前人早就快一步进去了。
方暇刚刚听完部门主管的汇报,一抬头办公室裡就多了這么一個人,一时之间神情也颇为意外。
這位汪导自然就是前段時間票房惨淡,给方暇启发的倒霉导演。
汪导虽然刚才做出来的事很不要面子,但是进来以后還是非常客气的,“对不住,方总,打扰您工作了。”
后一步赶进来的助理也僵硬的低着头,“对不住,方总。”
汪导虽然刚才干出来的事很不地道,但這会儿還是挺有责任感的,“方总,您也别怪年轻人,是我性子急、等不得。我這次過来,就是請教您一個問題,问完我就走,绝不多打扰。”
這姿态也摆得极低。
对方都這么說了,方暇也不好撕破脸。
他看了眼门外被叫上来的安保,摆了摆手示意人先回去,又冲汪导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您问吧。”
后者也非常痛快,沒再多說什么废话,单刀直入主题,“我听說我的那個剧本您也看了,最开始也入了您的眼。我就想问一句,它是有哪不合您的心意?有哪裡不足?”
汪导也确实急了。
他成名多年,拍的片子不知凡几,不說每一部都高质量,但是這么久的工作干下来,他对自己的水平還是有数的,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心裡也明白的很。
上一部票房扑街他早在拍之前就有所预料,但是在這個圈子裡面,人情债最难還,有些事东牵西扯的,想要拒绝确实有难度。他顶着毁名声的压力,拍了這么一回,這下子也算仁至义尽了。
不過這次送来方氏的這本剧本却不一样。
這是他和编剧的心血,后者也是他的多年好友合作,两人早就筹备了很多年,剧本打磨了都不知多少遍,每個场景是怎样的镜头他都心中有数。
這要是被别人拒绝了,汪导倒是沒有這么大的震动。
毕竟他成名這么多年,不說多少人捧着钱求他拍戏,但想要拉拉投资還是不难的。
但是眼前人却不一样,這可是方氏、方氏的小方总。
谁不知道后者這几年的投资神话?但凡他看中的项目、就沒有失手的。但是反過来,被他亲自叫停的项目,這不就是說裡面有問題?!
汪导還是有点关系的,拿到了那几個已经被方氏立项的剧本梗概。后者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事实上恰恰相反,拿到方氏注资的那几位個個都乐疯了,只恨不得把招牌打到头顶上。
汪导真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些剧本哪裡比得上他的。
他已经好几宿沒睡着觉,眼底下的青影都堆得明显,這要是再不来讨個說法,他都快睡眠不足猝死過去。
方暇听着汪导這個問題,沉默了好一会儿。
還“哪裡不足”?!這么问的人心裡沒有点数嗎?!
剧本一开头還好,虽然和实际情况有点出入,可考虑到都隔了這么多年了,靠史料考据到這一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者這毕竟是电影、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在,方暇看看也就看看了。
只是到了剧本后期,情况发展就渐渐不对了。
方暇一开始還以为是自己太敏感产生的错觉,但是哗啦啦翻到最后,他明白了:哪儿是什么错觉?!這分明是编剧不做人!!
方暇都不在意会不会赔钱,打算为了情怀直接投资了,结果给他来個“邺帝和国师爱情故事”?!造谣舞到正主跟前,他们就不亏心得慌?!
還投资?投什么资?!
方暇不动用资本封杀這個剧本,都已经是他品德相当高尚、人品過硬的结果了。
不過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這会儿被這么当面问了,方暇给出的回答還是很委婉含蓄的,“我觉得像這种歷史向的题材,還是尊重一下史实比较好。”
汪导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更急了。
要是别的什么理由他還能接受,但是“尊重史实”這一点,他自问,起码近十年内沒有别的什么剧本能和自家的比了。
要知道他的那位多年老友、也就是合作這個剧本的编剧,可是歷史学博士出身,后者的导师更是专门研究邺朝开国這一段歷史的老教授,在国内也是泰山北斗的人物。两人为了這個剧本沒少去叨扰他老人家,老教授钻研了這么多年,当然也乐于這段歷史被更多的人知道,对两人更是毫无藏私。
這会儿被用這么個理由打发了,汪导只觉得自己被糊弄了。
他忍不住往前了一步,但人還沒走出去,就被旁边的助理眼明手快地一把摁住了。
助理刚才已经见過這位大导演到底是怎么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因此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人,生怕对方再有什么行动,這会儿摁住了人之后心下道了一句“好险”。
汪导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勉强定了定神,但是那倔脾气上来了,非要问出個所以然来,当即机关枪一样噼裡啪啦說了一堆。
方暇听着他那一连串的参考资料,从史书记载到地方县志再到诗文甚至壁画,就知道对方为了這個电影确实考据了不少。
虽然這些东西方暇一個都沒有看過,但是他毕竟是那個时代的亲历者,亲眼看见的东西可比什么文字和画面记录来得真切的多了,虽然汪导考据得确实详细,但是方暇随手一指就是漏洞。
原本滔滔不绝的汪导一下子哑了。
這位小方总指出的好几個地方老教授也都說過,但是有些地方为了戏剧冲突,不得不牺牲一下现实。
汪导那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這会儿听方暇這么一說,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拒绝這剧本的原因:這是遇到行家了。
他脑子转的极快。
“同行相轻”這道理放在哪裡都适用,這位小方总這么了解邺朝开国那一段的歷史,想必也是专门钻研過的,這么一来看见剧本上的漏洞当然不高兴。但对方一开始也确实把剧本留下了,說明对它還是有满意的地方的。
汪导沒過多一会儿就下定了决心。
他表情不像之前那么激动,反而赔上了一张笑脸,這变脸速度比起演员来也不差什么,“方总博学,听說方总三年前才从国外回来,沒想到对歷史居然也這么了解。方总刚才說的都沒错,這剧本還有许多需要打磨的地方……這剧本的编剧老朱,朱则刚,是我的老同学,他在a大的时候也是研究這一段歷史的,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那個荣幸請方总指点一二?”
這话是委婉的答应方暇插手剧本的意思。
要知道汪导這個倔脾气,在圈子裡都是有名的,别說让资方插手剧本、就是塞一两個稍微占点戏份的配角,都能让他气得拍桌子。
不過汪导這次這么痛快也是有原因的。
一個是刚才這位小方总那随口几句话就能看出来,后者确实对這段歷史非常了解、不是随便說說的外行;再一個就是到這位小方总短短三年间缔造的神话了,汪导虽然按年纪来算是個老前辈,但是他自问自己那点名声和对方比起来真是连個屁都不是,电影要是真的砸手裡了,這位小方总可比他要着急多了。
不過這次的事他痛快沒用,主动权還是在对方手裡。
他這边虽然乐意,可关键還得要看对方的意思。
但汪导觉得被這位小方总答应的可能性還是挺高的,对方一开始把這剧本留了一段時間,就說明对它确实是感兴趣的,后来拒了就是裡面有不满意的地方,但是他這会儿愿意改,情况又不一样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小方总愿不愿意抽空指点着改改了。
毕竟依照对方的能耐,在改剧本上浪费的時間都够挣出一部爆片的票房了,只是看对方对那段歷史如数家珍的熟悉程度,想来也是感兴趣的。汪导這会儿其实也是在赌,赌对方愿不愿意在自己的“兴趣”上多花点時間。
方暇也听出了汪导那“可以插手剧本”的潜台词。
虽然原因和這位大导演想得不太一样,但是方暇确实有亿点点心动。
方暇本来就干不出因为個人喜好强行封杀剧本的事。毕竟人家又不知道他是那個“国师”,以歷史人物为原型二次创作的事多了去了,他也不是被黑的最惨的那一個,甚至這都不算黑,顶多算捏造点绯闻。
再加上刚才听了汪导那一番话、知道对方在這個剧本背后下的功夫之后,方暇就更不可能做出這种事了。
這么一来,比起這位大导演拿着剧本找别人投资、最后還是把电影拍出来,当然是他直接插手,把這個所谓的“爱情故事”掐灭在萌芽状态更好。
不過,现在的問題在于,這位导演能答应他插手剧本到多少程度。
方暇在投资之前,对电影圈子也调查過,這位汪导在导演界的名气算是数得着的,在资方這边更是大名鼎鼎。按說资方意图捧自家的人,在剧裡塞一两個角色进去已经算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了,但這位汪导出道以来,硬是沒有让人成功插手過一次男女主演,连二号角色都是仅仅有那么一次。
现在這位脾气又臭又硬到有名的汪大导演虽然松口了,但方暇不觉得对方能让他插手剧本到把主线唯一一條感情线全删掉。
不過试试又不费什么劲,正好对方拒绝了,他也有理由把人送走。
想着,方暇开口:“我觉得邺帝和国师、他们该是……‘君臣之谊’吧?”
他当年和卫尘起之间可真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沒有!哪有剧本裡写得這么黏糊?!
這话說得汪导一愣,邺朝开国皇帝和国师之间的那点事,在后世都已经成定论了。
虽然野史上的种种小道消息不可采信,但是国师殿可是建在中宫,只這一点就是铁证了。更别說汪导跟着老教授考据邺史,邺帝当年的登基大典和册封国师是同时举行的,就记录下礼仪规制而言,后者那是妥妥的封后礼。
有了方暇先前那几句信口拈来的指点,汪导這会儿当然不会以为這位小方总不知道這件事。那么对方现在特意点出這一点,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想到這裡,汪导忍不住摸了摸剧本。
他既然特意過来讨個說法,当然随身带着剧本,不過這剧本還沒有来得及给方暇递過去,他自己這会儿反而先一步自己翻了起来。
毕竟筹划了這么多年,這剧本上每一幕汪导心中都有数,說是背也差不离了,這会儿只是借着动作从头到尾捋一遍,自然翻得极快。
等翻到某一页,他像是被点通了什么关窍,一下子明白了。
他猛的抬头看向方暇,“我明白了,‘君臣’!确实是‘君臣’!谢谢方总指点,我這就回去改!”
方暇被他這激动的情绪搞得一懵:這人怎么回事?
他過了好半天才用“搞艺术的、总有点特立独行”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勉强客套了一句“不用谢”,那边的汪导已经拍着大腿一脸激动,看样子准备赶着回去改剧本了。
不過,他好歹走之前還记得正事儿。
這位国字脸长相看起来就很正派的中年导演搓着手、满脸不好意思地问:“這剧本改了之后,方总您能抽空再给指点指点嗎?”
方暇:“……”刚才强闯办公室的时候也沒见他這么不好意思。
腹诽归腹诽,方暇最后還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他這一句话,人家把感情线都给毙掉了,這要還是不算诚意,那真就沒有诚意了。
而且硬要說的话,除了“邺帝和国师关系”這一点胡說八道之外,方暇对這個剧本還是挺满意的,虽然也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也算是难得贴近现实了。
汪导得了這句准话,就知道這事儿成了八成。
自是喜不自禁的往外走,心裡還是忍不住暗道,這位小方总不愧是业界传說的火眼金睛点金手,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剧本裡面最大的問題所在。
邺帝和国师的那关系,在现在看来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那個时代而言,却是超出常理、世俗不容。
要知道邺帝那是谁?那可是开朝的皇帝、亲自上马打天下的强人!
他在朝中、在军中、乃至全天下,威望都可想而知。
可就這么一個人,他用了封后的礼制、在宫中建国师殿,给人免除一切礼节、又有出入宫中特权……他做了一切能做的,可偏偏不敢踏出最后那一步。
最后的最后,在史册上了留下的定论仍旧是“君臣”。
禁忌感有了,遗憾有了。
剧情得当的话,還可以有個“求而不得”。
普通人求而不得自然不算什么,但是那可是邺帝啊!打下天下的开国皇帝,能把以少胜多打成碾压局的天选将领、能在开朝就创盛世的神人。
這位事业上可谓是到达古往今来都沒有的巅峰了,爱情上必定是要有点小小的缺憾——這下子角色不是一下子就立住了?!
汪导灵感一個個往外冒,一边走一边记一下,這還沒告诉老朱呢,剧本這方面后者還是专业的。他一边拨着朱编剧的电话,一边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小方总,只一句话、就把原本平平无奇的感情线点活了!
厉害的人真是在哪個领域都是牛逼。
他老汪今天算是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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