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部分閱讀

作者:辣文
是尋常坐騎能比,只要認了主,絕對忠實體貼得讓人無比受用。

  終於有些體力不支,我們在堯陽境內一個小村子附近停下,千雲戈與我飲馬溪邊,全然不像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均赫王爺。

  “你也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裏嗎?”千雲戈站在我身後問。

  經過這一路你來我往,我與餘雪倒生出許多感情,我忍不住一遍遍撫着餘雪皎白的皮毛,愜意答道:“問什麼,王爺既說是要劫了我去,自然有好去處。”

  千雲戈想起什麼似的臉色一收,道:“哼!你還敢說,我倒忘了問你,我不在,你都做了些什麼?”

  “王爺不是都知道嗎,想我也不如王爺那些手下說的詳細,何必問我!”我也不看千雲戈,倒是答的自如。

  千雲戈一把掠過我的腰,貼在他身上,臉上笑得邪魅:“你膽子越來越大,是喫定了我不敢把你怎麼樣?”不等我說話,他又勒緊了手臂說道:“叫我名字,你再要王爺長王爺短的我可不饒你了!”

  “不敢!”我話雖恭敬,語氣卻透出幾分挑釁。

  千雲戈把我又是一緊,我喫疼咬着下脣,眼中笑意卻沒有消減絲毫。

  “小妖精!揹着我你到底勾搭了多少人?”

  我裝作苦思冥想,伸出隻手算計起來,哪知千雲戈竟一下子咬住我的指頭,雖不用力,卻也不肯放鬆。

  “王……啊……千雲戈!”指腹上一陣刺痛,待我收回手,才發現食指已經被千雲戈咬出血來,兩個深深的牙印懲罰一樣張揚着千雲戈的不滿。

  “咬壞了你可要賠的!”我反而毫不生氣。

  “陪?我先罰過你再說!”千雲戈說着俯下臉,與我貼得緊密:“是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還是讓我先解了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我掙不開他,於是說:“你可才說了要知我憐我……”

  “我知道,可我沒說過不再碰你。”千雲戈耍起無賴。

  我笑了:“那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你跟那個人到底到了什麼地步?”千雲戈徑直問道。

  我略帶挑逗地說:“就像我和你現在這個地步。”

  “你!”千雲戈一把推開我,我踉蹌幾步順勢倒在草地上,擡頭迎上他噴火的眼,他蠢動片刻,果然撲過來把我壓住:“僅此而已?”

  “你覺得不夠還是……”

  “住口!”千雲戈搬起我的下巴,咬牙切齒道:“好!好!是我沒留下標記,難怪別人不知道這是我的東西。,你說我給你留下點兒什麼纔好?”

  “隨便,反正你留下的早也不少,多一樣兩樣也顯不出什麼!”我故意說的諷刺,千雲戈卻愣住不動了。

  隔了半天,他終於冷哼一聲,翻身坐到一旁去了。

  我放鬆地躺在草地上,知道目的已達到,脣角泛出絲若有若無的淺笑。

  “你和他——真的僅此而已?”許久,千雲戈依舊心有不甘地問。

  我不看他,也不答,只悠然閉上了眼,此刻,草木的清香讓身子一陣舒暢,山溪潺潺而動,隨風跳躍,不遠處,塵鼦與餘雪正飲得酣暢,發出幾下快意的聲響。

  “那顧崢呢?”千雲戈突然問道。

  我心裏一震,馬上又恢復平常,於是不經意地說道:“顧崢?顧崢怎麼了?”

  千雲戈酸聲一哼:“你別當我不知道。”

  我緩緩睜開眼,故意裝傻:“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哦!你是嫌我打了你的好管家,我原不知道你這麼在乎他,既然如此,回去之後,我頭件事就是去跟顧總管謝罪。”

  “少裝傻,你當初纔來均赫王府我就知道,顧崢那小子對你有私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猛然坐起來,不由得失了分寸。

  千雲戈倒得逞地笑了:“我說中了不是?若不是如此,他當初何苦跪了七天七夜,非把你從杜海年府上接回來……”

  我一把拽住千雲戈的袖子,心中早驚詫不已:“你說他怎麼了?”

  千雲戈見我眉頭緊鎖,一下子意識到說走了嘴,慌然道:“我……,我不是有意要提從前的事……”

  “我問你顧崢怎麼回事?”

  “顧崢……顧崢他——跪了七天七夜,我才許了他把你接回來,我後悔……”

  我心頭一陣悸痛,只覺得五雷轟頂般,難以自持——顧崢,顧崢,你到底是怎麼了?從初識到現在,已經七八年過去,難道這七八年裏,你真的是……你不好我倒能好過,可若真像聽你聽千雲戈所說——你到底讓我置自己於何地!

  突然,感覺有人晃我,我回過頭,正對上千雲戈苦意的臉。

  “對不起,,我——我混……”

  愣了一刻,我啞然失笑——對不起?我還是頭回聽均赫王爺說這三個字,原本還以爲這輩子他根本不識得這三個字。

  “,是我對不住你,你要我怎麼償還都行——但我容不下你有別人!”千雲戈說完哀然起了身,遠遠走到一邊去了。

  我這才知道他會錯了意,一邊好笑,一邊又恨他,於是爬起來,有意撒潑耍賴:“你到底耍什麼瘋?大中秋節的,我被你擄到這荒山野地不說,還得由着你嫌疑!好,我看咱們早分道揚鑣纔好,我不奉陪了!”我說着便去牽餘雪。

  餘雪倒也聽話,雖然跟塵鼦玩的正歡,但見我拉它的繮繩,還是跟我上了岸。我翻身上了馬,穩了下身子,不由得瞥着千雲戈。

  他憋紅了一張臉,兩道羽眉擰得有些抽搐,拳頭緊緊攥着,卻挪不動腳步。

  我見他不來攔,心中更火,於是一頓馬鐙子,往來時的路上去了。

  只是心中燥亂,跑着跑着,竟發現迷了路,不覺中已入了一片密林,我叫了聲不好,趕緊勒住了餘雪,四下打量着。

  周圍一片樹木茂盛,遠遠看不見盡頭,更不像有人煙的光景。

  我氣不打一處來,乾脆全撒到餘雪身上:“什麼寶馬良駒,連路都不認的,剁了你做成馬肉陷兒……”剛說到這兒,便覺得餘雪身子狠狠一歪,我驚嚇地抱住馬脖子,纔要罵這畜生不知好歹,只聽一聲風響滑過耳旁,身後的樹幹已釘上根食指長短的銀針。

  我心中大駭,不等回了頭,一陣陰笑便傳了過來。

  “呵,這烏虯駒果然厲害,連我的暗器都躲得過!”說話的是個綠衣短打扮的人,頭上帶着斗笠,看不清相貌,只是聞聲像個年紀不輕的女人。

  “你是什麼人!”我莫名其妙被人暗算,早就火的不行。

  “哼,兔崽子倒囂張,果然跟那賤人一樣,一副狐媚子浪象,看我收拾了你還敢不敢勾搭爺們兒!”那人不由分說,飛身向我就是一掌。

  餘雪早嗅到險況,於是嘶鳴一聲,帶着我一路跌跌撞撞逃着。

  慌亂中,我只顧得抱緊餘雪,可沒跑多遠,便覺得肩頭一痛,身子蘇蘇麻麻,逐漸失去了知覺……

  渾渾噩噩,知道醒了,卻無論如何睜不開眼。隱約地,倒把兩個低沉的聲音越聽越分明。

  “……幸虧她不是要的命,‘麻衣’的毒是解了,可只怕經這一激,原來的‘化蝶’又要長了……”這聲音聽着熟悉,卻一時分辨不出,似有難言之隱般,說到一半,便停了。

  “多謝了。”是千雲戈!我一震,努力想睜眼,卻連動動都難。

  “你還要瞞他多久?”那人又問千雲戈。

  千雲戈不答。

  “你答應過我……”

  “放心,和厄瀾都不會有事。”

  “哦,放心?你說我能放心嗎?解藥只有一粒,沈孤瑛又跑了,放心!厄瀾可沒有冥璣護着,‘化蝶’一旦長成她就是死!”

  “我說了不會讓他們有事!”

  “可萬一呢?萬一——你會救誰?”

  “不會有萬一!”

  “怎麼不會?你知道他們時候都不多了,再沒有解藥,遲早有一個人會……”

  “不會的!他們誰也不會有事!”

  一陣寂靜。

  不多會,那人冷冷問道:“你救誰?”

  “不說是嗎?千雲戈,厄瀾若有閃失,我決不放過你!帶着你的人,滾!”

  “你——你只知道厄瀾,那呢?厄瀾若知道了,她決不忍心讓有難。你說我瞞了,你不是也瞞了厄瀾……”

  “你還真是喜新厭舊!厄瀾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不念她這些年待你的好,怎麼她也是你愛過的,你負了她一輩子,就當補償,你救救她,她太苦,你真忍心嗎……”

  “總之,我自有分寸。”

  “你真對動了心?你混帳!你明知道他是……”

  “別說了!要醒了,我這就帶他走——”千雲戈說完大手一撈,便把我抱在懷裏,我皺了皺眉,仍然張不開眼,卻被剛纔的對話惹得一陣警醒。

  走到門口,千雲戈又停住了:“我對不起厄瀾,更對不起。你放心,若真像你說的,萬一——那解藥必是厄瀾的,算是我們給她謝罪,的命我來陪。”

  那人笑了,又道:“我可說什麼好呢?你這回終於肯去廣陵看厄瀾我就知道不對,厄瀾一輩子也沒能讓你回心轉意,他纔跟你幾年?倒真是後生可畏!”

  “隨你怎麼說。不過你要是真體諒厄瀾,就別對輕舉妄動,厄瀾不想,我也不想見到有什麼意外,否則你好自爲之!”千雲戈說完,便大步離去。

  “好,我記住了,不過你也別太自以爲是,你養的是隻虎,他早晚會知道……”只聽一個驚震的碎響,那人的聲音越來越弱,我卻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似的,恍然大悟——是休維寒!

  我睜開眼,正對上千雲戈略顯憔悴的睡臉,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半個身子卻倚在沉鴻榻旁,身上穿的依舊是當日出行時的衣裳。

  看看周圍燈火閃爍,總算又回到銷雲閣,於是心裏踏實不少。

  我想起半睡半醒間千雲戈和休維寒的對話,其中太多玄機讓我不解,也讓我如哽在喉。

  愣了片刻,我伸出手想叫醒千雲戈,可終究動作到一半便恍恍收了回去,暗歎一聲,我輕手輕腳下了地,拖着痠軟的身子向窗帷走去。

  月色如華,競是好夜;瓊階蔚樹,也是佳景;寒蟬風語,更是絕襯——只是這般的恬靜,也不能安撫我的滯痛,像天壓下來一般,逃不開,躲不過,半分都難消減。

  只是我的王爺,不管那謎底如何,我唯獨想知道,你瞞了我什麼,你將告訴我什麼?

  直到肩頭被輕軟的料子披住,我纔回頭去尋千雲戈的臉龐——堅毅的五官,深刻的表情,是我疏忽嗎?太久太久,竟沒有發現過你。

  “醒了?”千雲戈淡淡地問。

  “嗯。”

  而後寂靜,只有鼻息。

  千雲戈嘆了口氣,調開目光。

  我拉緊了披衫,卻感到全身失控一般微微顫抖,跟着竟習慣地靠在他身上,被那有力的手臂環固住。

  我從未像今夜這般清醒過,卻還是在他面前假意睡了。

  破曉前他握着我的手說——我決不讓人再傷你絲毫。

  然後離去。

  一霎那,我想拉住他,卻只是難以察覺地抖動一下,便放棄了。

  我太疼。

  我太疼所以更不想你看見我的眼淚。

  日子沒有什麼變化。

  對於遇刺的事,千雲戈更沒作過多解釋。他只是默認着什麼,同時用不爲所動的反應讓一場波瀾無功自靜。

  因爲這段時間的太多事端而駐進銷雲閣的護衛們也反常地被抽調回去,我彷彿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靜如紙水中。

  千雲戈早上上朝,白天理政,晚上回來和我閒話,然後回他的東苑獨自休息。

  但顧崢終於找上了我。

  九月初九,重陽聖宴,皇上要在曹郊遺露宮見你……

  到時候會想辦法引開千雲戈……

  他木然傳着口御,目光卻在我身上逃避着。

  “你會來吧?這事與你關係重大。”只有這一句他很在意地望向我。

  “會,你轉告皇上,我必會如期赴約。”我答的鎮定。

  顧崢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而後撇開頭,道過別,準備離去。

  “顧崢。”我不經意地叫他,一臉的超然物外。

  顧崢停住,尷尬問道:“還有什麼事嗎,七少爺?”

  “我記得有一回,不小心放走了王爺的白鶯,你陪我跑了十幾裏,直到城郊,才終於找了回來……”

  “還有一回,我捱了打偷跑出來,卻沒地方去,你把我藏到你家柴房,陪我坐了一整夜,那天正好是臘八……”

  “還有……”

  “七少爺!”顧崢的臉漸漸抖的厲害。

  “我想知道——這些年,你怎麼看我?”我定然看向他,像過去一樣,因爲就是這種眼神,我最有把握,顧崢從不拒絕我。

  他不知所措地垂下頭去,喏喏道:“我看七少爺……是王爺最看重的人……”

  “哦?”

  “顧崢罪該萬死,願憑七少爺隨便責罰!”顧崢說着跪了下去。

  顧崢,不是怪你呵!我走過去,扶起顧崢,一陣心酸:“顧崢,還作兄弟好嗎?”

  顧崢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然擡起頭,哀怨地撮着牙關:“兄弟?兄弟!我決不會當你是兄弟!我不……”

  “顧崢,你爲我做的,我不全知道,但想來,這些年必然讓你消耗許多心力。我怨過你,可是沒有你想的那麼重;我或者辜負你太多,那天你那樣待我,我現在早不怪你。我還不起你的情意,只是希望你早些解脫。”我說着垂下淚來。

  顧崢卻一下甩開我,恨恨道:“解脫?你說的多容易!候門深似海,你自己想想,千雲戈再寵你,你能平白無故就活得那麼逍遙自在嗎?我爲你耗了八年,你一句‘解脫’就想一筆勾銷?休想!”

  我被他噎得一陣胸悶,退了兩步,仍不得緩:“顧崢,顧崢,你想害死自己!”從鑲鑾禁士團回來,我就嗅到你身上的危險,你爲什麼執迷不悟啊!

  顧崢漸漸冷卻下來,目光卻越變越犀利,如同兩把利劍指向我:“我怎麼忘了,你原是最狠心的,我害不死自己,只會死在你手裏!”

  一陣僵持,在四目對攣中化爲死寂,我只難以相信,竟有一日,我會真的失去顧崢。

  顧崢終於甩身離去,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五兒,寶林家的小柱兒是怎麼死的?”

  我懵地心虛,險些倒在地上。

  “丹——哼,倒不是什麼多高明的法子。可那麼小的孩子,能讓人家心肝寶貝兒似的親兒子,活活在老爹面前剜目斷臂,你還真是狠得厲害!均赫王爺不把你送人才真是混帳!”

  不是這樣!不——你知道,你知道!是他們先欺負我!他把我壓在馬槽上,他們都是——我想大叫,可如同被夢魘了似的動不了手腳,抽搐許久,眼前的血紅猙獰又散去,我這才頹然頓在地上——不是這樣,顧崢……

  身上,怎麼這般,如履鐵鞭一樣的痛,蛇纏難耐。

  我開始很怕見到千雲戈。

  他看中的那個人並不好。

  他早就知道,無辜也不是那個人受盡屈辱的託詞。

  那個人一開始就罪過,不錯,不光罪過,還是禍害。

  只是千雲戈暫時忘了。

  這些天,無論走到哪裏,我都覺得血紅一片,到處是血,不知道從那裏滲入人世的血,然而來自那些亡魂。

  我真的明白我要死了,人說將死的人對冥冥之中的存在格外敏感,看來的確如此。

  我只躺在銷雲閣,這個地方我熟悉,但也一樣越來越充滿懷疑。

  ……,你喫些東西,老這樣怎麼行……

  ……,你怎麼了,跟我說說,跟我說說……

  ……,你別嚇我,誰惹了你,你睜眼說句話……

  千雲戈停了政,連着幾天都在銷雲閣陪我。而我任他狂顛暴躁,都再沒了力氣迴應,最後他只有抱着我,一口一口餵我喝藥喫飯。

  直到休維寒來,他才反反覆覆,安撫半天,恍惚着去了。

  我又要昏睡——命不久矣,沒想到我竟是這樣度過最後的時光。

  直到一片陌生的香冷覆在我的額頭,惹起身上一陣寒戰,但終究懶得計較,隨它去了。

  誰料那香冷的觸感突然變得暴戾,一聲鈍痛掄在我的臉上,而後拽住襟口把我提拉起來:“起來,你這個禍害!”一個尖細的女聲銜怨吐恨。

  我用微薄的力氣緩緩退後,眼睛總算勉強睜開。

  “哼,你就這麼點子本事了?耍了來去不過是尋死覓活,我還當你有多厲害!”她說着狠狠把我甩在靠榻上,白喇喇的手指在我面前一陣晃點。

  藉着暖閣裏昏惑的光,我依稀辨出來——競是麝蘭。

  “就那些糊塗男人們才喫你這套,讓你唬的丟了魂似的。你想死,我成全你,這碗就是毒,看不讓你腸穿肚爛!”麝蘭不知從哪端出個青花碗,裏面褐色的湯汁灑落四處,她一把拽過我的頭髮,順勢就要灌我:“你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皆大歡喜呢,你死吧!你死吧……”

  我全身猛地漲出惶恐,雖然掙扎不過,可還是左搖右晃躲着。

  “躲什麼?你不是尋死嗎?生耗着還不如痛痛快快的,免得活人也跟着你不得安生!”她一個用力,我硬是吞下口腥苦的藥汁,又展喘不過,直嗆的七竅生疼。

  一股子火氣躥上來,我拼命推開麝蘭,她一聲驚叫跌在地上,那碗也是“咣鐺”碎落。我見她做勢又來撲我,綿綿拽拽爬起來,就向外跑去,可是體力終究不支,纔到門口便橫倒在地上,心裏莫名地難受,於是忍不住悽然叫道:“千雲戈……”而後又是幾近昏厥的咳嗽。

  這時,又有人掀簾子進來了。

  意識模糊中,只覺得那人慌手慌腳扶起我,失聲叫着:“七少爺!七少爺!你……你這是……你沒事吧……”

  “……七少爺……七少爺……”

  我艱難地張開眼,只見芫兒、谷慶一個抱着我、一個不住搖晃我的胳膊。

  虛恍着——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遠,眼前黑了好半天,我才又緩醒一些,但依舊抖喘不停。

  “行了,看他能跑能動的,沒什麼大事,快扶到牀上吧!”那始作俑者不知什麼時候,竟安然在一旁指揮起來。

  芫兒、谷慶一邊扶起我,一邊責怨:“你怎麼下的去手?看他這樣,就不會輕點兒?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麝蘭冷哼一聲,便去收拾軟榻,那利落的動作中仍帶着嫌惡,我心有餘悸,任芫兒、谷慶駕着卻不敢靠近。

  “七少爺,你別怕,是……我們看着你有意……有意作踐身子,所以,麝蘭姐姐才……纔想了這麼個法子激你,剛纔那個不是毒——我們……我們知道錯了……”芫兒眼底含怯,支支吾吾說道。

  麝蘭頓了一下,銜怨的眸子又是冷恨地瞥過來。

  我頹然鬆軟下去,心裏被剛纔的有驚無險一激,反而不像接連幾天那樣鬱結愁滯了,雖然還是不舒服,但總歸活動起一絲心氣,並着剛纔被麝蘭挑破的羞愧,臉上竟冉冉發燙。

  “我走了,剛纔得罪了七少爺,麝蘭甘願領罪——只是七少爺別再要死要活的,白拿着別人的心意來耍……”麝賴着突然噤了口,隨後又深深望我一眼,那複雜難辨的情味如幽潭似的,簡直要溢出眼角把我吞噬。

  我幡然若觸,略有所解,不禁心動得更厲害——麝蘭啊麝蘭,剛纔那齣戲你怕是有七八分真意吧?你也苦,你不恨我,還能怎麼樣……

  不等芫兒、谷慶扶我坐回榻上,麝蘭已經凌厲地轉身去了。

  我沉默片刻,終於叫住她:“麝蘭姐姐——”

  麝蘭在門口停下,卻沒有回頭,怔了一刻,問:“還有事嗎,七少爺?”

  我咬着脣,竟難開口。

  “沒事兒的話我先去了,王爺怕是要找我的。”她說着挑開簾子。

  “你真在乎那人——就幫着他別再犯癡!”這一句幾乎賠上我所有力氣,話未完便感覺胸口虛空不濟。

  麝蘭巍然一震,稍作平頓,終於下了樓去。

  等千雲戈再回來,芫兒、谷慶已經收拾好殘局,湊在一旁餵我喝粥了。

  因爲幾天都不大進食,剛纔一陣折騰又消耗許多,我倒喫的很是專著。

  直到她兩個敬稱一聲“王爺”,我才擡起頭。

  千雲戈愣了一下,臉上雖然疑惑,但話語中卻透出些欣喜:“什麼時候起來的,怎麼不去叫我?”

  芫兒、谷慶被他一問反不知如何回答,臉上都顯出惶恐神色。

  我趕忙說道:“纔起來沒多久,光顧着餓,只想喫些東西。”

  千雲戈點點頭便走到我身邊坐下,又接過芫兒手中剩的半碗粥,先是拿手背貼着試了試,而後輕舀一勺送到我脣邊來,道:“既餓了,就多喫些,把那幾天白嘔了的趕快補回來纔好。”

  我怔怔望着他——不過是幾天的功夫,他卻脫了形一般,憔悴得讓人心疼;眉間的細紋似是更深了些,褪去幾分凌傲,面色倒隱約着一股悽魅的憂柔。

  我忍不住泛出淚酸,又怕他看見,只好低頭含住勺子,哽咽着不知食味。

  “還要喫些什麼,我叫人去做?”不知是累還是傷了心力,千雲戈的口氣輕飄得宛如蛛絲掠過。

  “嗯……”我不敢再讓他擔憂,諾諾道:“我想喫你上回讓麼師傅作的……”

  一整個下午,千雲戈都陪着我。

  我醒了就再睡不着,千雲戈同我並躺在沉鴻榻上,也不說話,只把着我的腕子,看我出神。

  我思琢着麝蘭以往待我的光景,又哀然憶起顧崢——前前後後,盤根錯節,都是些惱人的冤案,不由得嘆了口氣。

  “又想什麼?”千雲戈問。

  我癡了一刻,幽然道:“麝蘭今年也二十幾了吧?”

  “怎麼想起她來了?”

  微慍雙眉,我忍不住埋怨:“你也是,她服侍你這麼些年,內中事務,更不知擔了多少辛苦,你難道要耽誤她一輩子嗎?”

  千雲戈稍示詫異,倒不很在意:“這可是新鮮事兒,咱們七少爺什麼時候也學會體諒人了?”

  “總該給她找個好歸宿,也不枉她那麼個伶俐人。”

  “哦?”千雲戈笑笑,把我的腕子更擁進懷中:“那依你看,麝蘭倒是跟誰纔算好歸宿?”

  我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說。千雲戈總歸對顧崢存有芥蒂,顧崢對我又不依不饒,麝蘭自然想的是顧崢,所以恨我,繞來繞去,處處是坎兒,弄不好就人仰馬翻,委實難辦。

  “我看顧崢不錯。他倆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年紀又差不多——我怎麼早沒想到,真是絕配呢!”誰料不等我答話,千雲戈卻一下子點到脈門上。

  我心虛地一顫,反而故作鎮定:“是嗎?這事倒還是仔細打算一下,也別違了他們自己的意思。”

  千雲戈聞言,一臉素然,可又不再多說什麼,合着眼彷彿就要睡了。

  我忽記起兩天後便是九月初九,我與當朝天子有約,於是暗自措辭半晌,才小心翼翼打探道:“馬上就是重陽了,王爺這些天……”

  千雲戈狠狠勒住我的腕子,也不等我說完,便瀉落滿目惱意:“氣我?”

  忍着疼,我正癡惑不解,千雲戈卻趁機攬我入懷,混聲警告:“千萬的人叫我王爺,難道還缺你一個?我是誰?你再叫錯了,就給我老實說說,這些日子你是犯了什麼魔症!”

  我自愧地歪過頭,固然羞赧,可還是順了他的意:“雲——戈,你這些日子都不上朝,也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有維寒,我不在也是一樣。倒是你,我最怕一刻不在便隨風化了。”千雲戈說着責難的話,那擱在背後的大手卻心滿意足般十分溫柔。

  “你總歸是均赫王爺,也不能就撒手閤眼了,依我看——”

  “你今天倒是想說什麼?可別耍花樣,你欠下的罰我都是要利息的!”

  不滿地輕哼一聲,諷刺的話順口就來:“我有什麼花樣好耍?你不上朝又與我何干?只是——我不想讓人說,是我絆着你、狐媚你,失了國體!”

  千雲戈精銳的眸子玩味片刻,撩撥道:“你沒有絆着我、狐媚我麼?”

  我一愣,登時惱了,推開他就要起來,卻被死死固着掙脫不開:“放手!”

  “不放。”

  “放手!”我又是掙扎。

  “不放。就、是、不、放。”

  這人實在可惡,我一急就往他手上咬去,卻被靈巧地避開,他又一翻身把我扣在其下。

  “你——混蛋!”真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火……

  千雲戈倒不生氣,只嘿嘿壞笑:“看來是好了,不然也沒力氣張牙舞爪——我怎麼早沒發現,你這咬牙切齒的樣子更讓人疼呢!”

  “千雲戈!”我大叫一聲。

  “好!可是記住我姓什麼叫什麼了!”

  我噎得再說不出話,這混蛋倒越來越會欺負我,於是只覺得滿心委屈,乾脆隨便他如何都不反應,嚼怨使起性子。

  見我如此,千雲戈仍有不甘,但猶豫着,總算頹然鬆開。

  我耍氣跑到屏風後,一聲不吭。

  千雲戈仰躺在榻上,雙目在我身後織出深長的惆悵,好半天,才問道:“,你在意別人怎麼說、怎麼看嗎?”

  我還是不答,心下卻若有鍼芒,痛悟。

  “……把你怎麼好呢……”憋了許久,千雲戈幽然吐出這一句——像化了的冰鹽、發散了的苦水,傷得沒了形,又透徹得辨不出滋味。

  我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多麼可惡——

  總以爲是他欺負我,總以爲自己被他狹制,總以爲他不懂那片難以啓齒的疼痛;

  其實他爲我,早化成弱水雲靄,憑我的棱角荊刺佔據、硌痛甚至重傷;

  他容忍着,再也沒有躲避;

  我讓他慣壞了,連悔過都不會——他讓我嚇怕了,終於進退全部荒廢;

  我們怎麼才能從這絕境中不致僵死,輸了、贏了都能坦然面對?

  我緩緩回身看他,不相信一向強悍的他也會軟弱,可那番無助,卻如鏡子上猙獰的裂痕,最明白無誤地昭示着永難擱淺的慘痛。

  一霎那,我想跑過去抱住他,像抱着我的孩子,抱着我最深的傷口,抱着我死去的那些寶貝——我想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抱着他……

  而我終於抱住他,在我昏過去以後。

  我如願所償把他深深勒入自己的胸膛,恨不得互爲血肉。

  九月初九,千雲戈早早起來,打點一番,準備去宮中參加聖宴。

  我難得地趕來東苑,和僕婢們一起伺候。

  初跟千雲戈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常常如此,只是後來千雲戈發現,我每每早醒,便整日不得精神,於是梳洗、更衣、早點、陪送這些差事都免了我的而轉交他人。

  我恭然站在均赫王爺的鑾榻旁,默默爲他穿戴,一舉一動都作得伶俐而卑順——畢竟,這裏不是我的銷雲閣,均赫王爺威儀四懾,放肆不得。

  千雲戈見我跪在地上,熟練地翻過袖口,終於問道:“昨天睡得好嗎?”

  “多謝王——爺關心,還好。”我瞥了眼周圍的人輕聲回答。

  “行了——”他說着拉我起來:“你也不必這麼早來,看乏的這樣,快回去歇着吧。”

  我偷偷拋給他一個輕狂的眼神,傳遞着我的拒絕。

  千雲戈瞭然,無奈地搖搖頭。

  “傳早膳!”我回頭吩咐衆人。

  二十幾個丫頭、僕從井然離去,麝蘭杵在一邊本來候着,只見我輕拍了一下千雲戈的手臂,於是知趣地關好門退下。

  “又怎麼……”

  不等千雲戈把話說完,我已經環住他的腰緊緊抱着。

  千雲戈僵了一刻,嗡聲道:“別——再鬧要耽誤時候了!”

  我不理,想起這兩天千雲戈總似乎有些躲我,就連昨晚我破天荒邀他留宿銷雲閣,他也面不改色拒絕,不由得一股怨氣衝上來,於是雙臂更加重力道。

  千雲戈略有些喘不過氣,但馬上把我拉開,又退了一步,故意錯着身子不看我。

  我只覺得心在下墜,莫名的淒涼,瞪着他,半天沒有動作。

  “行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病纔好,別總是這麼……”

  我越聽越惱,顧不得多少,騰然轉身就要離開,但總是不甘心,纔到門前便虛軟一下,倒在地上。

  “!”千雲戈見狀倒忘了剛纔的矜持,幾步上來就要扶我,卻被我執扭着不得要領。

  “你——你要鬧什麼,快給我起來!”千雲戈有些火,大手一提,硬把我擄了起來,而後放在他的鑾榻上。

  我見他又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襟,哀然望着他。

  他心虛地垂下頭去,既不上前,也不忍掙開我,窘色道:“我去叫人——”說着他偷看我一眼,攢着臉再沒了聲音。

  我放開他,幽喃道:“用不着叫人,我沒事。”

  氣氛又變得尷尬,我只覺得不安,明白他在身邊,卻總有種要失去的幻痛,於是屏着氣,把一絲一毫聲響都聽得分明。

  千雲戈終於嘆了口氣:“我去叫人過來,你要是懶得動,就在這裏歇着吧,晚上我早些回來就是了。”

  “王爺!”我撐起身,猛然叫住他。

  千雲戈回頭看我,臉色有些躲閃。

  “我沒事,剛纔是嚇你的——今天我要出去玩一日,請王爺準了!”

  千雲戈猶豫片刻道:“好吧。我說了不限着你的,要去哪裏舵你便——如此,本王先去了。”他說着幾步上去開了門,一擡腳,人已經跨出大半。

  “王爺!”我忍不住向前探身,這一聲似把心都卡在喉間。

  千雲戈停住,問:“還有事?”

  我噤然——我的王爺,你我幾時走到這步田地?你當真不知道,有些事,一旦錯過便永難彌補;或者真是心結已成“正果”,隔在當中,曾經多麼地驕勇無畏都再難跨過那道鴻溝了嗎……

  於是黯然抽嘆,我定定問道:“王爺沒有什麼要交待了?”

  知我如你,話中之意還是隨你身子一顫,沒入不願坦白的心脈,道:“沒……”

  我看着你,隨那沉碎的聲響消失在朝暮中,一閤眼,兩眶固然涼極,卻再沒了酸溼。

  金縷衣,顏如玉,妙骨仙姿蕊珠魂;

  驚鴻眸,烏蘭鬢,千古帝王折腰人!

  望着鏡中的自己,不由想起四年前枉死在這首打油詩下的狀元郎。

  千雲戈一直忌諱別人談及我的相貌,更不容有人以此詆譭,所以要說,也怪那年輕人太過糊塗。

  只要略聽些街知巷聞、官場流言就該知道,當着均赫王爺的面,謀逆的事尚且可說,唯獨他家裏的“七少爺”輕言不得。

  可說起那年輕人做的這首詩,必然要讓人好番誤會。

  乍一看是在詠歎某絕色姿容,實際上卻是諷喻禍水和妖顏的楔子,再加上他不知好歹,更把我比作褒姒和妲己、媚主傾國,千雲戈如何饒的了他?

  這樣的人我救不了,也就懶得枉作好人,所以當時只求了千雲戈讓我親手解決那人性命,可憐當年狀元郎,就這樣夭折在烈毒之下,沒喫多少苦頭,然滿腹才華也就這麼隕沒了。

  我不知道爲一個禍水折損一個英才是否值得,可古來都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爲天下,梟雄們拼的起性命,可是爲紅顏,他們拼的就不光是性命。這裏面的輕重我不屑細分,而情之一字,最是。

  千雲戈名我“”,四年來,這名字終於成了我的命——而今我只能奔命,任刀山火海在前頭,也得一步一步殺過去。

  千雲戈無法面對的過去我要替他面對;千雲戈不敢揭開的底牌我要替他揭開;甚至千雲戈倦膩應對的陰謀、千雲戈不曾計劃的以後,我都得全部承當下來。

  因爲我的王爺,不知不覺,我爲你也銷透了心魂!

  所以縱世事難料、人心叵測,我也得去見那所謂的“皇帝小子”,只是今日這“鴻門宴”,倒是誰要以身涉險、誰又要錯失良機呢!

  我心酸地一笑,看着滿屋子的鮮豔衣裳,眼竟有些虛花。

  “這都是前些日子‘御錦閣’的師傅按着七少爺以前尺寸做的新樣子,說是宮裏都還沒有,讓七少爺先穿着,看喜歡哪個他們照着多做些。”谷慶一邊鋪陳一邊說道。

  我搖搖頭,略有些失望。

  ‘御錦閣’的手藝自然沒的說,可終歸是給皇家做的衣裳,太過貴氣反失了幾分天真,也就難免把好端端的人品風格束縛住,不能盡顯本性丰采。

  芫兒還在把衣櫥裏的新衣裳往外擺,我突然看見一個水晶盒子裏裝着件湛藍的袍子,於是走過去打開。

  只見那料子十分特別,全然不像平常的綾羅綢緞,摸上去柔而不滑,貼合卻不輕浮;襟底、袖口都繡着淡黃的昭荷,手工細膩,線縷纖隱,若不細看倒像長在衣料上一般,另配一樣顏色繡飾的幅帶;最特別卻是那式樣,既沒有半點官家衣裝的刻板,也不顯輕佻,倒是端正中帶着些飄逸,灑脫間又凝聚些清貴。

  我欣然抖開,問道:“這是哪家做的,料子也稀奇?”

  芫兒辨了辨,終於沒有想起,於是說:“怎麼跑出這麼件衣裳,不是‘御錦閣’的作派,也不像是‘東繡莊’……算了,我拿去問問吧,王爺知道又要惱了。”

  “別!”我不等芫兒奪過去,先轉身護住了,“我覺得獨這件還好,別的都不怎麼樣,今天就穿這件,那些留着慢慢再說。”

  “這哪行,快別鬧了,也不知是誰趁亂塞進來的,王爺交待可不許亂給七少爺穿戴……”

  “呦,這不是中秋那天小丹子送進來的?”谷慶也放下手中衣物過來掀看:“那日倒聽他說,是個什麼‘銀漢宮’的師傅叫——蔣銀翡的送給七少爺的壽禮。”

  “蔣銀翡?”我默唸,心裏卻怎麼也想不起這麼個人。可這“銀漢宮”的名號也算他機巧,道是:銀漢迢迢黯渡,牛郎織女遙望——有景有情有說法,果然不負這番手藝。

  “好像就是這麼個名字,我才奇怪了顧總管怎麼沒讓人攔在二門,倒讓小丹子巴巴送過來,還說……”谷慶說着突然噤了口,臉上略有些尷尬。

  我心下了然,知道谷慶不敢把那些狂蜂浪蝶的話轉給我聽,總不過是說我“絕代風華”或“驚爲天人”忍不住聊表垂慕之情一類的言辭。

  我只覺得蹊蹺,跟了千雲戈這麼久,也算落了定,怎麼這兩年的勢頭倒比當初流連花間的時候還盛。明明千雲戈那麼個脾氣,卻有人更不怕死,明目張膽對我示好的越來越多,幸而千雲戈如今也懶得過分計較,否則又不知多少人需得“作鬼也風流”了。

  “算了,管是誰呢,今天就是它吧。”我早不耐煩,徑直走到鏡前更衣。

  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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