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大祭(二)
蕭家一如記憶之中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毫無外界所傳言的隱士家族應有的清幽寧靜之感。
“師尊,你看,這便是蕭家。”蕭清毓的目光似嘲諷又似悲憫地落在沿途的樓宇之上,脣角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整個蕭家,唯獨族長的居所,”說到這裏蕭清毓不自覺地頓了頓,語氣亦冷肅幾分,“也就是我那無良父親的居所,是於隱匿於幽竹之中的所在。”
在他記憶尚未復甦之時,於玉中幻境之內曾經窺見的那自林中木屋裏走出的白衣男子,正是他的父親。
……手執玉簫,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父親。
“師尊,”蕭清毓忽而轉過身去,直直對上了楚潯滿含擔憂的眼眸,“這世界,也唯獨師尊一人是待我好的了。”
楚潯一時間不知當如何回答他這一句話,只能無聲地將他的手握住。
這是他於千年前籌謀的路,他曾算盡了一切,只是不曾算計身邊之人的心。
他這衆叛親離、天煞孤星的命格,說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
“師尊想什麼呢,”蕭清毓指尖在楚潯緊擰的眉心之間輕輕一點,語氣輕快,彷彿兩人即將直面的,並非生死危機,而是一次再輕鬆不過的出遊,“眉頭又皺起來了。”
楚潯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緊了蕭清毓的手腕道:“毓兒,我們一起去暫避一下好不好,這蕭家,待你我功力盡復再來也不遲。”
然而蕭清毓只是搖了搖頭,直白地拒絕了楚潯委婉的提議。
楚潯不知蕭清毓爲何忽然表現出這般積極主動的姿態,連自己的話也不聽,這太不像平日裏的他了。
“……好,”楚潯默不作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嗓音乾澀道,“你既意已決,爲師自當與你同去。”
而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的人,一貫溫和無害的眼裏,飛速閃過了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
蕭家地域廣博,縱然兩人腳程不慢,趕到祭臺之時,也已到了祭祀中至關重要的那一環節。
獻祭人牲。
所謂人牲,便是以活人爲祭,剜其血肉、斬其頭顱、碎其神魂,抽取其身上氣運,化作蕭家萬載繁榮的一點養料。
十五年的人牲是蕭清毓,彼時的蕭清毓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幸而纔剛剛開始被人放血,便被母親救走。
而今臺上空無一人,可想而知,那人牲,必然便是初到此地的蕭清毓。
十五年前的逃離,到了今日,便是了結之時。
蕭家上下,數百口人在蕭清毓靠近祭臺的第一時間,便將目光轉向了他所在的方向,那眼神裏的惡毒和貪婪毫無掩飾地暴露人前,配上祭臺上那把鋒銳無比正閃爍着刺目寒光的大刀,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楚潯心中大駭,面上卻是一貫的無波無瀾。
他心中已然亂成一片,完全無法參透天道究竟在此事中,摻和到了何種地步,才能叫二人才剛趕到祭臺附近,便到了祭祀人牲之時。
楚潯不動聲色地擡眼望天。
天空依舊無往常一般寧靜,但遠處已有一片陰雲正在飛速聚集,一旦遮蔽天幕,便要將一切的光明盡皆掩抑,下起一場瓢潑大雨。
“……要變天了。”楚潯喃喃道。
蕭清毓站在他的身前,毫無懼色地面對衆人怨毒的目光,他神色泰然甚至隱含居高臨下的藐視之意,冰冷的眼神環顧四周,似在看一羣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周身突然攀升的氣勢讓楚潯恍惚之間,以爲是千年前那聲名赫赫的碧桃仙君,已然重臨了人間。
“孽子,十五年前叫你逃了,今天必然不會再叫你逃了!”爲首的白衣仙修傲然開口,語氣輕蔑,望着這個不過金丹修爲的兒子,本該十分不屑,但不知爲何,在對上那雙深不可測的桃花眼時,竟隱有一絲膽寒。
這雙眼睛實在太過熟悉。
那曾被他欺騙了感情騙走一身氣運的桃花仙子,有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
……她、她不是死了嗎?
祭臺之上,衆人皆是一動不動,彷彿同時被夢境魘住一般,無一不是睜大了眼,怔怔地愣在原地。
“閉眼,師尊。”蕭清毓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似一縷幽魂一般飄到了楚潯耳邊,語氣輕柔恍若夢囈,楚潯剛要抓住他的衣襬,蕭清毓便又化作一陣風飄到了遠處。
“不可!”楚潯低聲喝道,“毓兒,你瘋了!”
“我沒瘋。”蕭清毓眉目冷淡,唯獨在看向楚潯的時候多了一絲溫和。
方纔他那一句話,楚潯已知道了他的想法,頓時恍然他爲何那般篤定地到了此處。
此法一出,的確並無失手可能。
只是……
“又師尊在,弟子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蕭清毓以手矇住了楚潯的雙眼,輕笑一聲道,“師尊必然能將弟子喚醒的,不是麼?”
他咬字顯得有些含混,語氣裏勾勾纏纏,若非楚潯早有防備,險些就要着了他的道去。
“師尊雖常常不信我,我卻是向來相信師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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