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人不如狗
看董黎與何雙雙的人生，給他一種看電影的感覺，只是真實的人生往往比電影或者小說更加荒誕。
趙括並不認爲這個夢境就是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只有三次機會，趙括不想浪費。
董黎與劉三在山林之中奔走，忽然，董黎的身體歪了歪，在一棵樹旁坐下。
“劉……劉大哥，我，我不行了。”董黎喘着粗氣。
雖然家境一般，但董黎從小到大也沒有幹過什麼粗重活，若不是這一個月來的民夫生涯，他可能還堅持不了跑這麼久。
反觀劉三，則是臉不紅氣不喘，挑眉道：“咋的，不想回去見你那美嬌妻了？”
劉哥說話也太過粗俗……不過董黎還是擺了擺手：“實在不行了，劉哥，我們休息會吧。”
“瞧你這損樣，你劉哥當年爲了從那修羅地獄跑出來，可是三天三夜沒歇腳。”劉三見狀，也在一旁坐下，隨手在木頭上抓了一條白蟲放進嘴裏。
咯嘣脆，雞肉味。
見董黎嘴角抽了一下，劉三不樂意說道：“你別嫌棄，這可是好東西，以後說不定要靠着活命。”
“這亂世，人可是連狗都不如的。”
平陽防線潰敗，守城大將屠岸升棄城而逃，五鎮叛軍長驅直入，劉三已經可以預見，中原會在藩鎮的肆虐下，變成何等模樣。
他經歷過戰爭，也痛恨着戰爭。
事實也如同劉三說的一樣，兩人在山林裏顛沛了兩日。
這兩天，渴了就喝露水，餓了就摘野果，以至於出來的時候，董黎都感覺自己瘦了一圈。
不過能活着，就已經是不錯。
在短短兩天內，叛軍就像蝗蟲一樣肆虐大地。
曾經炊煙裊裊的村落已變成一片片廢墟，房屋被燒成灰燼，殘垣斷壁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田野裏的莊稼也被任意踐踏，董黎親眼看見好幾個百姓屍體被插在田地裏，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個稻草人。
隨着往前走，越來越多的屍體讓董黎都感覺有些麻木。
“嘖，這算什麼，你是沒見過被血染紅的草原，北方那幾個鎮年年被蠻子洗劫，可官家卻年年都要拉新的人過去住。”
劉三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着。
董黎覺得劉大哥哪裏都好，就是有些太愛說話了。
不過這一路上，有人說話，是一件好事，至少聽着對方的嘮叨，心裏壓抑的感覺也輕了不少。
只是看着周圍的慘狀，董黎的心卻是時刻放不下來。
流湖鎮雖然遠離平陽戰場，但按照叛軍的攻勢，恐怕很快就會打到那邊。
到時候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還有雙雙……
就在這時，一隻枯老的手突然抓住了董黎的褲腳。
董黎被嚇了一跳，連忙掙脫開來。
原來是一個老人，頭髮花白凌亂，臉上滿是污垢與憔悴。
他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嬰兒，那嬰兒小臉皺巴巴的，被動靜吵醒，餓得哇哇直哭。
老人聲音顫抖，帶着哭腔說道：“好心人吶，救救孩子吧，求求你們了。”
董黎還沒說話，就被被劉三一把拉住。
劉三皺着眉頭，說道：“別犯糊塗，咱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裏管得了別人。”
他知道，董黎上過幾年該死的學堂，見不得這人間疾苦。
董黎有些猶豫，他看着老人那祈求的眼神，心中掙扎。
他覺得自己讀了幾年聖賢書，不能見死不救，可劉三說的也確實是實情。
他們現在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每天除了野果就是蟲子，朝不保夕，又怎能養活一個嬰兒？
老人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眼中的希望漸漸熄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抱緊懷裏的嬰兒，聲音哽咽地說道：“罷了罷了，是我老糊塗了，不該拖累你們。”
“你們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願老天爺保佑你們平平安安。”
說完，老人用殘餘的力氣起身，抱着嬰兒搖搖晃晃朝着田埂的遠方走去。
周圍是一片狼藉，本應該長大的稻穗早已經被叛軍割去。
“走吧，在這亂世裏，心不能太善，”劉三嘆了口氣，“太善，只會害了你自己。”
董黎擦了擦額頭，收回目光，認真道：“我知道的劉哥，謝謝你了。”
若是沒有劉三，董黎恐怕無法從叛軍的攻城中逃出來。
見孺子可教，董黎真的聽進去了，劉三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道：“走吧，還有很長的路。”
兩人繼續往前走，沿途的景象愈發悽慘。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腐臭的氣味，那是屍體腐爛散發出來的味道，令人作嘔。
董黎用袖子捂住口鼻，眉頭緊皺，心中愈發悲涼。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有哭聲，有喊聲，還有討價還價的聲音。
董黎和劉三加快腳步，走近一看，只見幾個面容憔悴的婦女，懷裏抱着孩子，眼神麻木。
站在她們身旁的男人凶神惡煞，正對着她們懷裏的孩子指指點點，壓低聲音說着價格。
一個年輕的母親，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淚水不停地流下來。
她的孩子大概只有兩三歲，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一個買家走上前，捏了捏孩子的胳膊，說道：“這孩子太瘦了，不值幾個錢。”
母親聽了，哭得更厲害了，她哀求道：“老爺，您就行行好，把孩子帶走吧，我實在是養不活他了。只要能讓他有條活路，您給多少錢都行。”
買家冷笑一聲，說道：“就這孩子，最多給五文錢。”
母親聽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顫抖着聲音說道：“老爺，五文錢怎麼夠啊，這孩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您再多給點吧，求求您了。”
買家不耐煩地說道：“五文錢已經不少了，你要是不願意，就別賣了，這亂世之中，能有口飯喫就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母親猶豫了一下，看着懷中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好，五文錢就五文錢，只要孩子能活下去就行。”
說着，她把孩子遞給了買家。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拼命地掙扎着，小手在空中亂抓，嘴裏喊着：“媽媽，媽媽。”
母親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緊緊地抱住孩子，不捨得鬆開。
董黎看着這一幕，明白過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史書中關於亂世的寥寥數字，是何等的沉重。
賣兒賣女，只是開始，如果亂世持續，只怕後面餓殍遍地的時候，易子而食，都是常態。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雙雙，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平安。
想着想着，董黎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這一哭，周圍那羣麻木的人也跟着哭了出來，悲慼的額聲音飄飄蕩蕩，飄不進天邊垂落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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