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蒼瀾鎮

作者:弄玉&紫狂
第二章蒼瀾鎮(1/2)

  更新時間:2013-11-21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猶如怪獸,朱老頭湊過去看了半晌,然後嚷道:“就是這兒!再往前就是霧瘴,要天亮才能走!”

  衆人停下來,朱老頭一邊拴驢一邊道:“我說二啊,大爺可被你坑苦了,這山上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要不是二爺,你們能喫上熱羊肉?”武二郎也知道這回玩脫了,恬着臉嚷了一聲,然後貓腰挨着塊石頭蹲下,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連夜上山,衆人都有些精疲力盡。朱老頭遠遠蹲在隊尾,籠着手靠着驢子打眯瞪,蕭遙逸卻打開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糧食一把一把餵給騾馬。

  程宗揚朝他豎了豎拇指。這些人裏其實小狐狸纔是最心細的一個,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過所有的騾馬全餓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揚把狼皮墊子鋪在岩石上,對小紫道:“還有一兩個時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會兒吧。”

  小紫擡起頭,“一顆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頭說,這裏的霧瘴有好幾裏深,白天進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這一條路通往蒼瀾。這地方恐怕就是霧瘴邊緣了。”程宗揚伸手抓了抓,指間隱約有薄薄的霧氣流動,帶着溼冷的感覺。

  “一會兒過霧瘴的時候拉着我的手,千萬別走散了。”

  “不要,”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頭兒怎麼好偷香竊玉呢?”

  “喂!”程宗揚一臉不樂意地說道:“別把我說得那麼不堪!”

  “誰臨走的時候還去翠微園偷喫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個別好不好?”程宗揚厚着臉皮道:“只不過順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頭凍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荊溪女人嗎?”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幫小狐狸餵驢去!”說着跳起來,一溜煙跑掉了。

  蕭遙逸抓了把糧食喂到走騾嘴裏,然後拍了拍牲口的脖頸,“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啊。”

  程宗揚挑起眉毛,“你也看出來了?”

  蕭遙逸道:“太泉古陣幾個月也不一定有人來,咱們這趟遇見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揚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陣的人多得蹊蹺,摸着下巴道:“難道是有什麼熱鬧被咱們趕上了?”

  蕭遙逸道:“剛纔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見到來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國離得最近,反而沒什麼人。晉國更是一個都沒看到。”

  程宗揚想了一下,“不管什麼熱鬧,不湊也罷。到了蒼瀾,咱們就直接進太泉古陣,找到赤陽聖果就走——喂,你怎麼樣?”

  “來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續過真氣,動真格的不行,裝裝樣子還沒問題。”蕭遙逸躍躍欲試地說道:“有熱鬧都不看,聖人兄,你對生活也太沒熱情了!”

  “有那點熱情我先保住命再說!”程宗揚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個月沒風流,按捺不住了吧?”

  蕭遙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離開江州,我就沒碰過女人!”

  程宗揚一怔,“你在玉露樓都幹嘛了?難道……”

  蕭遙逸嘆了口氣,“白天睡覺,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幹!秋小子那天說出來,我就覺得不對,結果被你岔開了——你跑青樓挖什麼地呢?”

  “跟你說也沒關係。”蕭遙逸梳理着白水駒的鬃毛,一邊說道:“江州這一戰,孟老大其實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戰,我就沒得到允許,當時看情形不對,直接引禁軍入宮。事發倉促,準備也不足,最後還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幾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贏了玄武湖一仗。”

  “當初嶽帥宣佈解散星月湖大營的時候,曾說過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再集結,所以孟老大一直壓着大家,等待嶽帥的消息。”蕭遙逸道:“可我們已經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沒有機會了。”明

  “玄武湖之戰後,我拿到江州,打算樹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嶽帥的部屬還在。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我們兄弟大吵一通,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們這邊,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蕭遙逸把臉埋在馬鬃裏,低聲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壓不住我們五個。最後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營集結,但江州名義上仍然屬於晉國。”

  “江州這一仗我越打越心驚,打到後來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沒有晉國的名義,宋軍毫無顧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營的兄弟們肯定也傷亡慘重。”蕭遙逸呼了口氣,“聖人兄,你不知道你在臨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消息。尤其是雲家翻臉之後,援助的物資一下斷了,我差點吐血,別說雲家大小姐,你讓我娶雲家的老母豬我都願意!”

  程宗揚沒有笑,江州一戰,如果不是宋軍有所顧忌,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宋軍撤退之後,大家都鬆了口氣,孟老大卻把我叫去,狠狠罵我一頓。”蕭遙逸靠在馬鞍上,帶着一絲自責的苦笑道:“孟老大總是這樣,有些事他雖然不同意,但我們都想幹,他就咬牙帶我們幹完,然後自己把責任扛下來。這一次他罵我,一是心痛兄弟們的傷亡,更要緊的是擔心我們強佔江州的舉動,打亂了嶽帥的佈置。”

  程宗揚仔細聽着,聽到這一句不由道:“嶽帥還有佈置?”

  蕭遙逸道:“嶽帥沒有透露過,但我們猜他肯定有安排。至於什麼安排,”蕭遙逸攤開雙手,“只有嶽帥出現纔會知道。對了程兄,江州之戰打完,我們兄弟商議過,功勞最大的毫無疑問是你。你的糧戰足以頂得上一個星月湖大營。”

  “等會兒,你越扯越遠了啊,這跟你跑臨安挖地有什麼關係?”

  “別急,我馬上就說到了——孟老大不是罵了我一頓嗎?罵完他告訴我,嶽帥曾經透露過,他在臨安留了某些東西。孟老大藉着鵬翼社的掩護,在臨安待了多年,把嶽帥待過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沒找到。我這次要來臨安,他才告訴我這件事,讓我留意尋找。”

  “孟老大追隨嶽帥最久,對嶽帥待過的地方也知道得最爲詳細。連他都找不到,會是在什麼地方?我仔細想了一路,有個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蕭遙逸道:“玉露樓。嶽帥在臨安時,最喜歡去的就是這處青樓。”

  難怪小狐狸一到臨安就直奔玉露樓,原來是衝着嶽鳥人的遺物去的。程宗揚道:“找到了嗎?”

  蕭遙逸搖了搖頭,“青樓裏的人換得太快,現在樓里根本沒有見過嶽帥的。我和蕭五找遍玉露樓,也沒找到線索。”

  程宗揚卻知道他們錯過了一個地方——迷樓。嶽鳥人確實留了些東西,但只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麼地方的鑰匙和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蕭遙逸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不過有件事挺邪門。玉露樓有處院子說是被人包下來了,但我和蕭五進去過,裏面根本沒人。”

  程宗揚一怔,連忙道:“不會是梨花院吧?”

  他說的是李師師所在的院子,蕭遙逸道:“不是。是另外一處,聽說是個大官包下來的。”

  媚娘!程宗揚心裏蹦出這個念頭。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後把人送回來,接着又用個空院當掩護,悄悄把人帶走——高俅這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蕭遙逸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聖人兄,你對紫姑娘可真不錯。我們兄弟算是放心了。”

  “廢話!”程宗揚一臉悲憤地說道:“我都給她當牛作馬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說死狐狸!你給她送的狗是哪兒來的!”

  看到程宗揚怒火填膺的樣子,蕭遙逸不禁一愣,“那條小獅子狗?這說起來就話長了。當年嶽帥讓我回建康,我不樂意,整天又哭又鬧,嶽帥那時候養的狗正好生了隻小狗,嶽帥只好把那狗送給我,纔打發我回來。我養了不少年,那狗一直沒怎麼長,正好紫姑娘也喜歡,我就送給她了。怎麼了?”

  蕭遙逸忽然想起來,“對了,嶽帥交待過,小心別被那狗咬到——聖人兄,你不會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傢伙牙齒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種魚的鰓液才能解。嶽帥當初去南荒,就是找這種鰓液的。”

  程宗揚無語望天,自己被小賤狗咬這一下,還真不冤。嶽鳥人從南荒拐走碧姬,八成是因爲和自己一樣被咬過。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喂着騾馬,不知不覺走到隊尾。程宗揚腳下忽然“咯”的一聲,似乎踩到什麼東西。接着便聽到朱老頭一聲慘叫,抱着腳跳了起來。

  程宗揚先聲奪人,“好狗不擋道!朱老頭,你擋我的道什麼意思!”

  朱老頭剛想開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圓,他一手抱着腳,一手指着蕭遙逸,嘴裏“哎哎”地叫着,像是急得說不出話來。

  蕭遙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抓了把糧食去喂朱老頭的草驢。

  “別喂!”朱老頭下來了,哽着嗓子道:“糧食啊……”說着撲過去抱住那隻空了一半的糧食口袋。

  蕭遙逸納悶地說:“我知道這是糧食啊。馬上要到蒼瀾,糧食到鎮上再買,這些牲口幾日都沒喫飽,再餓就掉膘了。”

  “糧食——金貴啊!”朱老頭抱着糧袋不撒手,心疼地說不出話來。

  “拿糧食喂牲口,打仗時候的常事,也沒見你哭天抹淚的。得,”蕭遙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這頭驢了,愛喂不喂。”

  “別吵了!天都亮了!”程宗揚眯起眼,望着天際一抹魚肚白,“我領頭!小紫,你跟着我!老頭走中間!小狐狸第四個,武二你斷後!大夥把騾馬的繮繩都連在一起!千萬不要走散了!”

  這幾位爺伺候起來比一個軍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隊伍,程宗揚一手拉着打頭的走騾,一手挽着小紫,朝着谷口走去。

  從山樑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濃霧籠罩,繚繞的霧氣接天蔽日,彷彿與高天上的白雲相連。濃霧邊緣界線分明,就像一道霧牆,豎在昨晚朱老頭打量過的那塊岩石處。

  程宗揚把手伸進霧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輕柔的霧氣竟然溫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霧中,身體彷彿浸在冰水中一樣,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冷戰。

  程宗揚連忙催動丹田中的氣輪,抵禦寒霧的侵蝕。難怪世人把太泉古陣視爲畏途,單是穿過這層霧瘴,就不是易事。修爲略低,體質稍弱,恐怕都扛不住這種寒冷。

  越往裏行,霧氣越發濃郁,沒走幾步,眼前就只剩下濃濃的白霧。霧氣彷彿流淌的牛奶或者被塗抹過的蛋清,將視線完全阻隔,走動時,甚至還能感受霧氣黏性的質感。

  忽然“咔”的一聲輕響,腳下似乎踩碎了什麼,程宗揚警覺地停住腳步,左手把繮繩繞在臂間,接着握住刀柄。

  一個綠幽幽的光點出現在視野中,接着又是一點,光點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升起,明滅間就像一隻無形的怪獸張開的眼睛。

  一股冷汗從頸後涌出,沿着背脊直淌下來,程宗揚長刀出鞘,接着把小紫拉在背後,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背後響起朱老頭猥瑣的聲音,他撈到那隻糧食口袋,心情好了許多,這會兒道:“這路上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誰的脊樑骨被你踩着了。”

  死老頭猥瑣的笑聲這會兒聽起來卻讓人分外踏實,程宗揚呸了一口,一邊鬆開刀柄,“幹!”

  寒霧像冰水一樣涌入鼻腔,將氣管、肺部都凍得隱隱作痛。程宗揚一邊運功禦寒,一邊往前走着,每隔一段就要喊一聲,“老頭!小狐狸!武二!”

  隨着霧氣漸濃,衆人的聲音也彷彿被寒霧阻隔,變得遙遠而模糊。程宗揚緊緊拉住小紫的手掌,雖然明知道看不見什麼,仍然努力睜大眼睛,尋找着視野中可能出現的一絲一毫的影子。

  一刻鐘後,衆人已經進入霧氣最濃的核心位置,濃霧甚至使身體感覺到一股浮力,彷彿一縱身就能在霧中游泳。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卻是小紫懷中的雪雪正伸長脖頸,對着濃霧狂吠。

  頭頂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接着朱老頭叫道:“親孃咧!落石!”

  耳邊聽着轟鳴聲越來越近,眼前卻只有白霧,程宗揚顧不得多想,一把摘下鞍側的龍鱗盾,遮在小紫頭上,自己掄起長刀,對着聲音傳來處重重斬出。

  鋼刀“鐺”的一聲巨響,一股沉重的力道直擊下來,整條手臂都震得失去知覺。內息猛然一窒,接着喉頭泛起一絲腥甜的氣息,經脈已經受傷。程宗揚咆哮一聲,遭到重擊的氣輪陡然加速,一道光球衝開受創的經脈,擊向落石。

  落石終於改變了方向,接着身邊傳來騾馬的嘶鳴聲,卻是騾隊被石頭擊中。程宗揚急忙搶下騾背的行李,接着便聽到騾鳴聲直墜下去,他頓時出了身冷汗,這才知道自己一行人正站在懸崖邊緣。

  雪雪的叫聲越來越急,程宗揚嚥下鮮血,把行李扛在肩上,拖着小紫貼着崖壁拼命前行,避開危險的落石地帶,一邊叫道:“小心懸崖!武二!小狐狸交給你了!朱老頭,你來過!怎麼回事!”第二章蒼瀾鎮(2/2)

  朱老頭帶着哭腔叫道:“我的親驢哎!”

  突然間一股兇惡陰狠的氣息從頭頂直壓下來,濃霧中伸出一隻猙獰的腳爪,抓向程宗揚的面門。

  程宗揚閃電般劈出刀鋒,那隻腳爪卻突然縮回,旁邊雪雪的叫聲忽然一頓,那妖怪“嘎”的一聲大叫,接着羽毛紛飛,帶着刺鼻的血腥氣撲到程宗揚身上。

  程宗揚將小紫摟在懷中,雙刀如電。不斷斬開濃霧,頭頂的妖氣越來越濃,數不清的怪鳥雨點般襲來。

  程宗揚感覺自己就像陷入噩夢之中,一個人在濃霧中與看不到的對手搏殺。本來他想着今天就能進蒼瀾,特意換了身普通衣物,把那套硬得能砸死狗的帆布牛仔服收了起來。結果沒幾下一身新衣就被怪鳥鋒利的腳爪撕碎,手臂、肩膀、脖頸、額頭都鮮血直流,傷口傳來火燒般的痛楚。有幾次他都幾乎要放棄,最後還是咬牙硬撐下來。無論情形如何危險,他始終沒有鬆開小紫。

  視線和聲音都被濃霧阻絕,不知道武二等人的是不是同樣遭到襲擊。好在自己還有一個幫手,雖然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霧氣詭異的波動帶來陣陣的妖氣,顯然那條小賤狗已經現出三頭魔犬的真身,與霧中的鳥妖廝殺。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嬌叱,一道劍氣匹練般捲起,聲勢赫人,連濃霧都被劈開一線。鮮血飛濺中,那些怪鳥尖鳴着飛開。

  程宗揚靠在岩石上,將小紫抱在懷中,胸膛像風箱一樣起伏着,呼呼地喘着氣。

  頭頂的岩石上,一個火紅的影子一閃,然後被濃霧遮蔽。接着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竟然是三足烏?”

  一個女聲道:“三足烏秉火而生,這霧瘴卻是陰寒之地,多半是同樣三足的天邪鴉。”

  另一個聲音道:“仙子,下面有人,要不要……”

  那女子道:“不用理會,他們未必走得出這濃霧。儘快趕到蒼瀾,打聽清楚再說。”

  幾人衣袂聲響,離開山谷,濃霧重又合攏。

  程宗揚摟着小紫纖軟的身體,低聲道:“死丫頭,你沒事吧?”

  小紫笑道:“真有趣。”

  “有沒有人性啊!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有趣!”

  “人家又不是說你。”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那些人?”

  “人家纔不認識。”小紫輕笑道:“不過那女子身上有件東西很有趣……”

  …………………………………………………………………………………

  “叮!”刀鋒斬在岩石上,濺起幾點火星。程宗揚破霧而出,他上身的衣物幾乎被撕成布條,裸露的皮膚佈滿交錯的爪痕和鮮血。小紫卻是毫髪無傷,甚至連血跡都沒沾上一點。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讓程宗揚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他坐在路旁調息半晌,這才擡眼朝山下望去。

  眼前是一片狹長的山谷,山谷中央座落着一座小鎮,一條小河從鎮前蜿蜒而過,河上有一道竹製的小橋,橋頭立着一塊石頭,寫着“蒼瀾”二字。

  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殺出,此時看到這方圓百里唯一的人跡,讓程宗揚緊繃的心頭終於放鬆下來。這裏就是蒼瀾……

  整個鎮子臨山的一半被茂密的森林覆蓋,另一半則靠近河畔。鎮中建築參差不齊,顯得有些零亂,而且散得極開,給人的感覺似乎這些房屋都在互相戒備。極目望去,鎮子周圍被一圈望不到邊際的濃霧籠罩,只有谷中這一塊空間被陽光照耀,明亮得幾乎令人心生感動。

  忽然背後一陣響動,卻是雪雪邁着四條小短腿從霧中鑽出,嘴裏還咬着一隻滴血的天邪鴉。

  程宗揚悻悻道:“小賤狗,怎麼沒摔死你呢?”

  雪雪憤怒地瞪着他,然後委屈地跳到女主人懷裏。

  “嗤喇”一聲,小紫從程宗揚衣上撕下一根布條,綁住那隻奄奄一息的天邪鴉,遞到他手裏。

  “五頭騾子,兩匹馬,一隻草驢,換這隻死鳥,我可虧大了。”

  程宗揚瞧瞧自己破爛不堪的衣衫,索性撕下來,光着膀子背上揹包,然後把那隻天邪鴉甩進霧中,一手挽着小紫踏上竹橋。

  鎮上的房屋大多是竹木搭成,歪歪斜斜,街道上塵土飛揚,一派荒涼沒落的景象。但仔細看時卻發現,這鎮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沿街的房子全是店鋪,米行、瓜果行、成衣店、兵器鋪……最多的還是販賣各種“太泉寶物”的攤位,一眼望去,起碼有十幾家。

  也許是因爲自己頭一個進來,鎮上行人倒不是太多,程宗揚一路看去,那些鋪面上的物品大都是些辟邪的古鏡,鎮妖的神符,造型奇異的鈴鐺和麪目猙獰的石像。看着半舊不新,有些更像是剛從土裏刨出來,上邊還沾着泥巴——雖然自己沒見過太泉古陣的樣子,可這些東西的氣質實在是差點兒意思,從內到外都散發着一股膺品的氣息……

  見到鋪面上一隻完全是小兒玩具的日晷也做舊處理過,程宗揚忍不住問道:“這是太泉古陣裏的東西嗎?”

  店主上下打量他幾眼,低聲道:“行腳商?”

  程宗揚搖了搖頭。

  店主立刻收起殷勤,敷衍道:“當然是真貨,太泉出品,絕無虛假,只此一件,愛買不買。”

  程宗揚瞧着那些花花綠綠的物件,不禁大失所望。自從見到那隻靈飛鏡的遙控器,他就在潛意識中認爲太泉古陣與自己來的世界有關聯。現在一看,可信度大打折扣,如果太泉盡出這些玩意兒,自己這趟可算是白來了。

  走到街角,背陰處有一個小攤,攤位旁掛着一面髒兮兮的旗子,無甚看處。旗上的字跡卻讓程宗揚眼前一亮:蒼瀾極品美食!

  程宗揚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他把那些“太泉神物”拋在腦後,拉起小紫,“走!咱們喫早點去!”

  那攤位總共只有兩張加起六條腿的桌子,三條用石頭支起來板凳。攤上的喫食更少,只有幾個灰不溜秋的窩頭,一鍋能數得清米粒的清粥,一碗鹹蘿蔔,倒是放了一堆水果。

  程宗揚一眼看去,就飽了一半,但街上就這一家賣早點的,只好坐下,對攤主道:“來份早點!”

  “來啦!”攤主捧着飯食過來,殷勤道:“客官是……行腳商?”

  “不是。”

  攤主立刻收起笑容,放下飯食便興趣缺缺地走開。

  程宗揚嚐了口窩頭,不僅皺眉,自己不算是很挑剔的人,可這窩頭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只能說勉強入口。小紫只吃了隻水果,兩隻窩頭都餵給了雪雪,可雪雪也不愛喫,啃了半隻就鑽到小紫懷裏裝死。

  程宗揚幾口喫完,雖然肚子還餓着,也不想再吃了,他將陳米熬的清粥一飲而盡,起身道:“多少錢!”

  “四個窩頭,兩碗粥,一碟鹹菜,一份水果,一共七百九十文。”

  程宗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攤主對他的驚訝見怪不怪,“七百九十文。”

  程宗揚指着自己剛纔要的水果道:“這個多少錢?”

  “兩文錢一個。客官要了五個,一共是十文。”

  這水果倒不是很貴,問題這纔是十文,另外七百八十文都喫哪兒去了?要知道這價錢在物價昂貴的臨安都夠喫頓像樣的午宴了。

  攤主道:“上等窩頭一個一百五十文,極品清粥一碗五十文,美味鹹菜一碟八十文。”

  “就這窩頭還上等?一百五十文一個!你怎麼不去搶呢?”

  “客官可不能這麼說。”攤主道:“咱們鎮上可不產糧,客官喫的糧食都是從外面運來的,高梁面一斤一吊錢,白麪兩貫。算下來我還虧着錢呢。”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自己剛做過糧食生意,對糧價有所瞭解。一斤面兩貫錢,一石就是一百金銖——比臨安糧價最高時足足高出一百倍!

  正說話間,一個臉色臘黃的漢子拖着步子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道:“老闆,來個窩頭……一碗粥……”

  攤主拿起一個窩頭放在碟子裏,盛了粥送去。那漢子狼吞虎嚥地啃完,喝了粥,臉上好歹有了點血色,他摸出一枚銀銖和一把零碎錢銖,一枚一枚數夠一百文,嘆着氣道:“整個蒼瀾鎮就你這兒的價格厚道。我七天沒喫米麪,全靠瓜果填肚子,實在撐不住了。”

  攤主帶着一絲憐憫道:“呆不下去,就早點兒回吧。”

  那漢子苦笑道:“哪裏能空手回去?今晚又趕上開啓的時候,我再去一趟。真要進不去,我也就死心了。”

  攤主也不再勸,那漢子爬起身要走,程宗揚摸出八枚銀銖往桌上一丟,“不用找了!”接着快步追上去,含笑拱手道:“這位兄臺……”

  那漢子戒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進了一家店鋪。

  程宗揚本來想打聽一下蒼瀾的情形,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正納悶間,那攤主道:“新來的吧?這鎮上什麼人都有,隨便開口,不定就碰上誰的忌諱。不想惹事的話,就先管住嘴,少問少打聽。”

  程宗揚抱拳道:“多謝了。”

  攤主道:“免謝。不白拿你錢,多的十文,算送你一句話。”

  程宗揚笑着拿出一枚銀銖,“那我再多問一句:鎮上有嚮導嗎?”

  攤主接過銀銖,“進古陣?”

  “當然。”

  攤主搖了搖頭,“這邊都是鎮上的正經住家,誰沒事肯進那地方?”說着他朝東南角一指,“那邊的破落戶,什麼都肯幹,你去打聽打聽吧。”

  “謝了!”

  小紫抱着雪雪在懷中逗弄,一雙美目望着鎮子,靈動異常。程宗揚道:“死老頭滿嘴跑驢車,我估計他也就來過一兩趟,還是幾十年前的事。既然來了,寧肯多花幾個錢,找個本地人當嚮導,免得被老頭帶溝裏了。”

  小紫嬌聲道:“程頭兒最棒了,人家都聽你的。”

  “少來!”程宗揚早對她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俏美模樣免疫了,拔腳朝旁邊的店鋪走去。

  小紫道:“程頭兒,破落戶在那邊呢。”

  “別急,先買件衣服。”

  小紫笑道:“程頭兒最帥了!光膀子挎個揹包,再背面盾牌,好拉風的裝扮呢。”

  “死丫頭,你就笑吧。”程宗揚道:“別忘了,你還跟着我呢,我要像泡牛糞,丟的還不是你這朵鮮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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