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二章塵封而尋一世情
母后溫柔地抱着他,雙手顫抖得沒多少力氣,卻還是環抱着他小小的身子。父皇忙於國事,沒有到這鳳鸞宮來。接着他的也就只有母后和她身邊的幾個貼身宮女。
他是怎麼長大的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從他有記憶起,周圍的人便都是不敢靠近他的。也可能是和雪而生的緣故,他周身的氣息一貫冰冷,雖然隨着年長容顏越來越好看,但是也越來越冷漠無情。
哦,忘記了,大概也還有習了武功的緣故。同樣的師父教的武功,兩個皇兄學了七八年,他卻只用了半年就打敗了那老頭,獨自離開了皇宮四處遊蕩,偶爾纔回宮看一眼母后,以及問一聲老皇帝是否還健在。
母后總是溫柔地看着他說:“皇兒,你不用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們有些也是好心。”
好心?也只有總是善良的母后會這樣講了。
眼看着新入宮的妃嬪們奪走她的恩寵,覬覦她的鳳冠,母后也是不急不惱,始終這樣溫和地笑着。他有些不平,總覺得這樣的母后以後會喫虧的。
至於他,他不需要誰的靠近,身邊有忠誠的守衛,也有一兩個懂事的朋友,也便是了。
大皇兄醉心權勢,二皇兄沉迷酒色,他偏生又喜歡雲遊四海,建立他自己的勢力。三個皇子沒一個省心的,也虧了老皇帝還能這麼堅強地一直活着。
每年回宮,母后看着他越發像她的容顏,總是忍不住讚道:“皇兒越來越好看了。”
他冷哼,因了這容貌對他有偏見的人也不少,甚至還有動了歪心思的。殺盡了之後,他也嫌麻煩,乾脆一頂白紗帽遮住了所有。
漂亮的東西總是很脆弱,就像母后一樣,他不喜歡這樣脆弱的東西。
永元舊制,皇室之子必須修完五庫之書,纔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大皇子自然早早修完,二皇子懶得不願意修,說自己反正也不是儲君的料。至於他,他一時興起,到天啓去建了逍遙宮,沒時間去修那東西。本來對皇權什麼的,他也從來沒放在心上。
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殺人是一件痛快的事情。或許這樣說有點殘忍,但是事實就是,他只有在手裏的遊絲穿透別人的胸膛的時候,才能從那溫熱的血液裏感覺到溫暖。
所以說,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雙手沾滿了血腥,冷血得不像話。
也只有那個人,纔會當他是好人,對他說謝謝。明明與他一樣是冰冷的人,但是莫名的,他卻覺得很暖和。一靠近她,就很暖和。
遇見顧涼月是意外,他不過是想去看熱鬧,卻不經意地看見了擂臺上的她。眉目含霜,面色皎皎如月。分明是絕色的女子,周身的殺氣卻濃得不弱於他。他是又起了興趣了,所以纔會一直盯着顧涼月看。
爭奪鐵血令的擂臺,她一人默默地收割着上臺挑戰之人的性命,招式快狠準,半分也不花哨。直接是取人性命的進攻方式,果斷而充滿了力量。
如他所言,他當時不過就是多看了她幾眼,卻不知怎麼的,就記到了心裏去。
直覺告訴他,她不是來搶那鐵血令的,而只是來殺人過招的而已。一如他不是頂着逍遙宮宮主的身份來爭奪什麼,只是無聊了來找樂子一樣。
同類人啊……
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可能會互相傷害的。雙方身上都是冰冷的刺,擁緊了也只能刺痛對方。
他當時這樣說服了自己,轉身離開了。
後來他後悔過,也想過當時是不是自己再勇敢一點,後面的結局都會不一樣?只是那時候,他已經是註定會錯過這個人了。
久別之後再相逢,她卻已經是永元皇宮裏的一個宮女,斂去了眉眼間的凌厲殺氣,只垂着眸子,恭順地朝那一身龍袍的人行禮:“奴婢遵旨。”
自稱奴婢,也放下了那一身傲氣。他實在太好奇,顧涼月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本是接了殺皇帝的任務而來,眼神卻一直流連在她身上,跟了她一天。
天啓的少年帝王也是強者,他向來喜歡有本事的人,但是看着他那冷漠的雙眼,以及一次次的故意爲難涼月,他覺得這個男人可真的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他喚自己封尋,隱去赫連的名姓,出現在她面前,替她攔下劫難,也變着法兒地耍手段讓自己能多見到她。他喜歡她,這是不久之後自己就清楚意識到的事情。說不上多少理由,就是覺得顧涼月是一個很溫暖的人。
誰也不知道,他拿天下糧商同明軒帝交易,爲的也只不過是能讓她有機會出宮而已。因爲他知道,顧涼月很不喜歡皇宮,同他一樣。
也說不上是多大的付出多大的犧牲,因爲他本就是胡來慣了的人。心情好的時候,送明軒帝半壁江山也無妨。只是順帶能爲永元和逍遙宮謀些利益的話,那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永元的小侯爺納蘭絕曾經問過他:“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我覺得天下的東西都不在你眼裏,卻也都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人做到你這一步,真的已經無慾無求了麼?”
是啊,雖然明面上永元最受寵的是大皇子,最有權力的也是大皇子,但是他哪天若想起來要奪權,也是太容易的事情。
他已經擁有了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仙人一般的容貌、爲所欲爲的權力、無人能及的武功、富可敵國的財富。
如納蘭絕所說,人做到他這一步,真的該無慾無求了。
可是,他卻突然想要顧涼月的心。
那美麗倔強的女子,在情海里苦苦掙扎,說不上爲什麼,他想拉她一把。軒轅子離看起來糟糕透了,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那時候他可能尚不知,情之一物便是那毒藥,叫人癡了傻了瞎了聾了,完全看不見別人,只知道自己心裏那人千萬般好。
他在她的面前總是可以洗去一身的殺戮,化成白衣飄飄溫和無害的模樣。然後靠近她,同她一路前行。這樣好像周身的寒氣就散了一些,他感覺到了比鮮血更溫暖的溫度。
他是想守護她的,想看着她笑,想再見到當初擂臺上她那傲氣無雙的模樣。所以付出什麼代價都沒關係,他樂意對這個女子好。
涼月將他當作朋友,也便真的是義薄雲天的那種。可以爲着他千里一騎,不顧軒轅子離的反對便來了逍遙宮幫他。
可也就是那時候,他突然想通了。今生今世,顧涼月大概已經註定要和軒轅子離牽扯不清了。她能爲他趕來,是因爲她拿他當朋友,也許還對他有一絲愧疚,除此之外,也就再沒有其他的了。
納蘭絕說錯了,他這一生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不過他也不是太遺憾。在煙雨裏看見涼月同明軒帝打着傘,那樣幸福地走過的時候,他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心裏有些空落的難受,卻也不至於一蹶不振。
涼月有屬於她自己的幸福,而他陪着她走過這一路,以後再回憶起的時候,也能記得自己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也能證明自己的鮮血尚未冷透。
他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可是當江山落幕,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的時候,黑暗之中,胸口的地方還是一陣陣地難受。
看,他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不會在意,沒關係,可是到一個人安靜的時候,也才能最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
他是抱了攜手一生的心思看着涼月的,到最後,卻還是傻傻地選擇了成全她。
“主子。”荊良看着窗邊一直髮呆的封尋,忍不住低聲喚道:“皇宮已經派了人來,請您儘快上車。”
他回過頭來,看着這四年之前便來了永元,一直跟着自己的荊良,輕笑道:“你的誤會,還沒有同她說清楚呢。”
荊良有一身極好的箭術,這次卻是將弓對準了自己最疼寵的師妹。
“不必多說。”荊良笑道:“那丫頭的玲瓏心思,總有一天會自己想明白的。”
顧涼月其實很聰明,她看得清的事情很多,只用等這一場秋雨過去,一切便都清明瞭。
“不怕她沒明白這是爲她好,還是記恨你麼?”他笑問。
荊良挑眉笑道:“主子還不是一樣,江山都可以當作兒戲,屬下不過陪着您演一場戲。唱主角的都不急,我急什麼呢?”
他笑了,轉頭回去繼續看窗外的雨。
南卿說,他不會是獨孤一生的人,可是此生,還有誰能走進他的心裏,再給他一樣的溫暖?
怕是不會了吧。
很久很久以後,他收到了涼月寄來的一封信,展開信紙,寥寥數字,也說盡了他們之間的事情。
她說,一切安好,無須掛念。願君登基爲帝之時,切莫再將江山當作玩物。
日子漫長得無聊,他不玩江山,又能如何呢?提起筆,寫下幾字,卻又揉了,扔至一旁。
清風拂來,紙片飛舞,極爲潦草的字體用力地寫着幾筆:
曾爲摯愛,今日忘懷,願永生安樂,當不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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