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四章那一場車馬相逢
他手下的暗樓之中,顧涼月是最能幹的殺手。
每天黃昏去西郊別院聽他們彙報情況的時候,顧涼月總是最後來的。夕陽漸沉,她一身柔光,身上有沐浴之後的清香,拿着劍而來,恭敬地跪在他的面前道:“人已死,請主子放心。”
他看着她,周身冷冷的殺氣在他面前也斂了一些,薄脣輕抿,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他總是淡淡地回答:“嗯,下去吧。”就同回答別人一樣,沒有區別。
可是每天每天,顧涼月都是最後一個來的。院子里人都已經散盡,他像是在等約而不至的情人一樣,一邊面無表情地看書,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
後來軒轅子離曾想過,也許就是這一段時間一直的等待,讓他心裏在初見她時埋下的小芽慢慢長大了。
偶爾,她沒有任務的時候,他便早早地回了王府,在幾個側妃的簇擁之中平靜地用着晚膳。
顧涼月是不會在前院來用膳的,因爲來過一次,幾個側妃針鋒相對,鬧得飯也沒喫好。他微微有些不悅,她便再也沒來前面用過膳。
其實他不悅的是其他人,不是她。他討厭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卻又要強迫自己看着,掌控她們的內心,從而真正做好這一家之主。
可是用完膳之後,回到主院,也沒看見顧涼月的影子。丫鬟說,她從出門了就還未回來。
心裏有那麼一點兒發緊,軒轅子離便坐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讓青決點了一盞燈,然後坐下來慢慢看書。
總是深夜的時候,不知道已經有幾隻蛾子被燈火燃盡了之後,顧涼月才滿身鮮血的回來。
他沉着臉,問她去了哪裏。這樣的情況,總是在他沒有給她任務的時候纔會發生。他不禁又氣又惱,怒聲道:“奕王府養不起你麼?還用你去外面接什麼任務?”
顧涼月只是沉默,靜靜地朝他跪下,血染了一地。
他怒,卻也無法,只能拂袖而去,歇在其他側妃那裏,再也不想見她。
可是第二天,青決總是會神色古怪地出現在他面前,低聲道:“主子,我們的行動可以取消了,您想殺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據說是江湖暗客做的,沒有什麼痕跡。”
這樣的事情,除了那滿身鮮血的白癡,還有誰做得出來?軒轅子離黑着臉往主院走,推開門卻又看見涼月好端端地坐在桌子邊,一身的血腥洗盡,淡淡地喚他一聲:“您回來了。”
軒轅子離不明白,世界上爲什麼會有顧涼月這樣的人,好像不會痛,不會哭,也半分不會服軟,像仙人掌一樣,刺得人渾身發疼。
後來有人告訴他,不要總是忽略別人的感受,即便很堅強的人,也不是活該就被傷害的。
他沒聽進心裏去過。
生活在王府那一年,顧涼月真的如他所說,只是替他守住了王妃的位置,半分也沒有越矩。甚至……甚至也未曾將他放進心裏過。
每次他在書房,各院的側妃侍妾都會送來補品問候,他斜着眼睛看了半天,聽着身邊的管家說這是哪個院子的,這又是哪個院子的,總是格外地煩躁。
沒有一盅是主院裏送來的,顧涼月壓根就只把他當主子而已。
他也曾試着對顧涼月好一點兒,可是看見她那冰霜一樣的臉,總是說不出話來。分明是想讓她晚上不用去做任務了,好生休息一會兒。可是看見她的眼眸,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了誰誰誰早該去殺掉了。
“是,主子。”她永遠只會這一句,然後清冷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外。
他坐立不安,又不能將她召回,有些危險的人物,是不該她一個人去殺的。心裏煩躁之下,便搬去了萱兒的院子裏,不想再回主院看她那滿身的血。
青決說,暗樓裏顧涼月是最用心做任務的人。她出手,沒有人殺不了。
他笑,難不成他想讓大皇子死,顧涼月也可以殺得了麼?
大皇子身邊高手如雲,更有不知底細的殺手天絕,這也是他一直沒下手殺了大皇子的原因。
但是沒有想到,她真的會動手。他壓根沒有給過她這個任務,也不知道她是哪裏聽來的,一夜未歸,他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的時候,卻是芍藥來告訴他,快去西郊別院看看。
他承認,看見顧涼月跌下去的時候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慌張,他幾乎以爲她快死了,懷裏的身子單薄得不成樣子。
也許他們以爲他一直是不愛顧涼月的,沒有給她王妃該有的恩寵,對她也半分不溫柔,甚至寵得幾個側妃都敢欺上她的頭去。
可是,他只是像一個得不到糖喫的孩子一樣,想讓顧涼月有點反應,想看她會不會喫醋,想問她有沒有一點在意。
但是這個冰冷的女子半分情調也不懂,只會跟他說“遵命”、“是”,遇見他與其他側妃在一起,只會有禮地走開,不發一言,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堂堂的五皇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乎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可是顧涼月,竟然還是未曾將他放在心上,半點在意都沒有。
他曾經想過,若是真的登基了,讓她做皇后也不錯,畢竟她幫了他許多,她也有母儀天下的氣勢……她……
再多的理由,還是因爲:他一旦登基,她的恩也就算還完了,會離開的吧?
他捨不得了,那麼冰涼的龍座,身邊沒一個更冰涼的人鎮壓着,他不會被凍死麼?
認真地問了問自己,軒轅子離,你喜歡顧涼月麼?
答案大概是……喜歡的吧。
他像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一樣,不懂得表達情緒,只能冰冷以對,嘴裏說着顧涼月不過是一個殺手一個棋子罷了,心裏卻還是惦念着,她能不能不要走?
就是那個時候,三皇子出事了。讓涼月轉交的信,卻交到了皇帝的手裏。通敵叛國之罪壓下來,父皇只能犧牲了三皇兄來保全他。
她一夜未歸,歸來的時候一句解釋也沒有,只是依舊靜靜地看着他。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她背叛了他,害死了他的皇兄,他卻還是不捨得殺她。
“打入宗人府的地牢,讓練姣來拷問她!”他拂袖而去,袖子下的手卻捏得青筋泛起。
練姣用刑是極狠的,算是他對她的報復。她枉費了他的真心!
可是……當芍藥姑姑跪在殿裏,爲她說情的時候,他還是心軟了。
手裏的茶杯重如山,他從來不知道王府裏他喝的茶,都是顧涼月取了泉水沏的,然後藉由芍藥的手端到他的面前。他好笨,還誇芍藥茶藝進步了,絲毫也沒有喝出茶裏的心意來。
還怨她未曾將他放在心上。
大步走向宗人府,他的腳步又何嘗不是着急的。練姣的手段,他最清楚了不是麼?
牢房裏,她在木架上,渾身都是傷痕,卻依舊沉默如初。他怒,不知道是怒她的不肯解釋,還是怒自己竟然真的狠心傷她至此。她卻笑,笑得雲淡風輕波瀾不起。
也是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涼月是多麼討厭別人的不信任,所以當時,不是不能解釋,只是他涼透了她的心罷了。
在她無力地昏過去的時候,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將她抱回了乾元宮,緊張兮兮地讓獨孤臣來診脈。
獨孤臣與他一起長大,最能看透他的心思了。所以明裏暗裏,也經常給涼月送藥,教她自己療傷的方法。
獨孤臣和布曜與涼月都能很好地相處,他這兩個眼高於頂的兄弟,都將涼月當成了朋友。連一貫記恨涼月的和安後來也乖乖喊了她姐姐。他應該相信她不是真正的兇手的不是麼?
只是,他依舊要留她下來,哪怕手段殘忍了些。
看着她低眉給他遞茶,看着她聽了他的吩咐去摘了桃花回來,他一邊惱怒,一邊又覺得欣喜。
害了三皇兄的人,他是不該留下的。然而……他覺得顧涼月可以贖罪,在這皇宮裏她不開心,那就當贖罪好了,這樣他們的心裏便都好受了。
涼月不知道的是,她插得很醜的花,第二天在御書房便沒看見了,因爲他移去了他的寢宮。芍藥姑姑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時,他也只是說,花是誰誰誰辛苦養出來的,放在御書房丟臉,丟了也可惜。
看吧,他總是最會找藉口的人,告訴自己他其實不愛涼月,他心裏最重的是江山。
後來封尋便出現了,那個完美得像神仙一般的男子,似乎是對顧涼月有極大的興趣。他稍不留神,那人就會出現在顧涼月身邊,溫柔似水的模樣。
他一眼便可以看出封尋的心思,也只有顧涼月會認爲起先封尋只是義氣。他真恨不得將她關起來,讓封尋再也找不到就好了!兩個人在一起,實在礙眼!
司徒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了,墨丞相也給了他證據證明當日在西郊別院裏有司徒家的人假扮了他,司徒赫宇又剛好回來,引走了他,纔會讓涼月將信誤給了其他人,送到了皇上面前。
不是她做的。
他突然鬆了口氣,接着便是微微抽痛的感覺從心裏傳來。下一次,他能試着更相信她一些的,下一次吧。
他們倆人的緣分啊,應該是月老牽線的時候喝醉了,走得搖搖晃晃,還差點絆倒。所以他們的情路,也纔會這樣坎坷。
不過到最後,兩人還能在一起,實在是太好了。
……
“你在想什麼?走神很久了。”涼月灑着手裏的米喂着谷裏的雞,懶洋洋地問一旁看着看着信就走神了的軒轅子離。
“嗯,沒什麼,和安生了個兒子,說讓我們去喝滿月酒。”軒轅子離回過神來,斂去眸子裏的情愫,低聲回答她。
涼月挑眉,走過來拿過他手裏的信看了看,然後笑道:“是好事啊,看你這滿臉憂傷的,我還以爲發生了什麼。”
一雙手從身後伸過來,抱住了她。涼月側頭,軒轅子離溫熱的呼吸就在耳畔。
“我曾經幾次差點失去你。”軒轅子離低笑着道:“上天終究還是庇佑我,在最後的時候,我還能擁你入懷。”
涼月臉一紅,卻是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裏,輕笑道:“大抵是你欠我太多,要慢慢還完緣分才能算盡了吧。”
“……那我不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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