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來客
他也不知道,當時他肺腑受創,被月北離擄至蒼月後其實並沒受什麼苦,那人心虛不敢聲張,將他囚在自己的洞府,好喫好喝供着,除了封住丹田鎖住四肢,其餘並未苛待。
可他的傻徒弟什麼都不知道。
只以爲他傷極辱極,拼了性命要救他脫困。
當他率軍攻破蒼月山門時,月北離正抱着一碗粟米要同他憶苦思甜,聽說沈劭的消息,還以爲是他們之間曲款暗通,無端勾連,竟用一副傷心至極的嘴臉質問他:
“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就這麼離不開他?”
“我哪裏比不過他?”
“你且看着,此番定叫他有來無回。”
月北離險些食言——畢竟誰也沒見過這種陣仗。
這世間元嬰修士不多,但也有萬千,萬千元嬰裏面絕沒有一個有膽子提着一把破鐵劍隻身衝上蒼月仙門。
起碼也該集結一支隊伍,讓雙方看起來勢均力敵些。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沈劭似乎也集結了,只是他速度太快,那些蝦兵蟹將在他殺的屍山血海時才姍姍來遲,甚至還拿着傢伙不知所措了一會兒才加入戰場。
起初沒人把他當回事,甚至連他的訴求也沒用心聽。
沈劭的名聲困於北域,他們對他的認識僅侷限於那個讓月北離鎩羽而歸的魔修,但魔修到底是魔修,一時聲大,卻是秋後的螞蚱,他們甚至不必請出長老,他們相信他很快就會在護山大陣裏瘋魔,和所有膽敢挑釁仙門的魔頭一樣血爆而亡。
月北離要他親眼看着這一幕,好熄了修魔的念想,絕了逃跑的心思,魔修能有什麼好下場呢?縱使天才如沈劭,也逃不過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直到大陣被破,同伴好大一顆頭顱須臾被斬落,傲慢的仙修弟子未見過如此凡俗,又如此乾脆利落的死亡,更恐怖的是,斬首人並未覺得以這種手段結果一位仙修的大好前途有什麼值得回味,只如切瓜砍菜一樣斬下一劍又斬一劍——
山腳下的仙修弟子這才發現,這名威震北域的魔修甚至不是一個劍修,沒有劍修會把劍當砍刀使,還如臂指使。
他以不可思議的剛猛和難以置信的速度完成了開天闢地以來從未有人辦到的事情。
蒼月的臉都快給他踩爛了,守山弟子這才哭爹喊娘地請出長老。
長老不僅年紀大,更有化神出竅的修爲,然而這也奈何沈劭不得,他用深藏於北域風雪的莫名神通狠狠震懾了整個蒼月,當第三個化神長老折於他劍下時,整個南洲再不會有人只把他當一個年輕的元嬰修士對待了。
這並不讓戎克欣喜,反而讓他恐懼。
他也見過積屍如山,經歷過各種陰毒的謀劃,聽過髒髒歹毒咒罵,令人作嘔的剖白,若有能力,他便回以他的刀鋒,要是無能爲力,他便報以憤怒的沉默。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是死過一次的人,魔淵爬出來的厲鬼生死已不足以令之色變,可現在,他在那盞等人高的水鏡面前面色雪白,渾身顫抖沒有丁點威霸一方的氣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一直把沈劭藏的很好,天高皇帝遠,魔修是很好的掩飾,南洲仙人不會知道他有多天才,便不會怨妒,不會恐懼,不會傾力絞殺,他可以平平穩穩成長,直到縱橫三洲兩域,再無敵手。
可那不是現在,現在的一切遠不是一個元嬰天才能應對的。
沈劭看似勢如破竹,其實孤注一擲,他不要後路,不要章法,他在以命搏命,尤其是長老傾巢而出,其餘九大仙門齊聚蒼月以後,他的瘋狂達到頂點。
“劭兒!!”戎克聲若泣血,瞪着水鏡目眥欲裂,好像這樣外面的人就能聽見:
“你走!走!不需要你救!”
他倒希望真如月北離所恨的那樣,他和沈劭有款曲暗通,可以令他速速離去。
他會死在這——他會失去他。
沈劭聽不見,眼前密密麻麻不見盡頭的仙修反而佐證了他內心最大的恐懼,他不知道蒼月仙修抓他師尊做什麼,但一定是極其糟糕的原因。
怒火燒紅了他的眼,他被殺意衝昏了頭,只有極端的憤怒纔可以壓抑極端的惶恐——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師尊受傷了嗎?他們欺辱他了嗎?他是被囚?被傷...還是被殺
爲什麼沒人告訴他?
爲什麼他殺了這麼多人還是沒人告訴他?!
他們不惜一死也要隱瞞的究竟是什麼?
沈劭幾乎瘋狂,他恨——若是最可怕的猜想成真,他也不必強留此世,即便走也得帶走這羣假仁假義惺惺作態的僞君子!
那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元嬰期的修士。
望着鋪滿天階的屍首,仙門無不膽寒,那不能是一個元嬰修士——那定是個奪舍的老鬼,之前是堪比各門老祖的大拿,找藉口滅盡仙修傳承。
至於那借口是什麼,無人細心留意。
是了,圍攻一個不足百歲的年輕修士太難聽,但傾力絞殺一個奪舍的魔頭就合情合理得多。
仙修開始不惜死,起碼不惜同伴的死,蜂羣一樣企圖將沈劭淹沒。
那是言語無法形容的慘烈,所向披靡的魔修與蟲蟻一樣死去的修仙,這一天會被仙門銘記,這一天也會被北域魔頭銘記。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老祖出手了。
凌雲不得不這麼做,那年輕過分又天才過分的魔修同樣讓他感到威脅,若不趁他羽翼未豐將其剪除,待來日勢大自己豈不是他案上魚肉?
得殺了他——這個念頭和沈劭要殺光眼前仙修的念頭一樣強烈。
戎克贈與他的護身陣法愈發黯淡,他腳下的長老屍首倚疊如山,敢直接衝上來的仙修已經不多,連月北離也滿身狼狽地逃回洞府,帶着無盡驚駭與揮之不去的心魔,他逃回戎克身邊,下意識希望能如無數次夢裏一樣得到熟悉的安撫。
然而只有戎克充血猩紅的眼,被鎖鏈困住的四肢血肉模糊,他彷彿瞪着死生仇敵一樣瞪着他:
“我必殺你!月北離,我必殺你!!”
月北離駭然退了半步,不知所措地呢喃:“不,不是...”
戎克聲嘶力竭,鮮血從嘴角溢出,真氣震裂衣袍的針腳,寒鐵鋼精製的鎖鏈發出刺耳的呻吟,他跌在地上,指甲崩裂,明明動彈不得,卻執拗地往門口爬
“你不要這樣...你丹田被封...強運真氣會受傷的...”月北離訥訥道。
水鏡裏沈劭似乎預知了什麼,身形一滯,一股森然寒意從後心貫入,是自己人動的手,他沒有回頭,仍執拗地仰頭望着近在咫尺的山巔
只剩幾個臺階,再近一點...他就能衝進去,師尊在裏面等他,他得帶他回家。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最後一截路難如登天。
他保持向上的姿勢僵在原地很久,足下青玉板驟然崩裂,他頂着萬鈞壓力又邁了一步,口鼻就涌出鮮血,他雙目圓睜,瞪得眼角欲裂,望着那觸手可及又遙不可望的終點,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要帶他回家。
回去北域,他們親手搭建的城池,那還有一城和他一樣等他回家的人。
血液不至於口鼻,開始從他的皮膚,每個毛孔爭先恐後跑出來,那身霜鍍的白衣紅染,他幾乎變成一個血人,恐怖的壓力終於在他邁上下一個臺階時壓彎了他的腰,他不知道誰出的手,也許是藏在山裏的老妖怪,他已無力思考這個。
所有人都恐懼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尊血凝鑄的雕塑,他已經如此,卻還能動,朝着一個方向一點一點挪移。
古經裏說曾有那麼一位古神,逐日而亡,他面着太陽終日奔跑,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仍在路上,他的血肉化作山澤,終以靈魂歸於太羲。
沈劭吐出最後一口呼吸,昂着頭凝在原地,下一秒,骨肉消融,地上只餘一灘血跡。
仙門的人不知道他爲何而來,只知道最後,他終於死了,就跟那個逐日而亡的古神一般——不,他們把這恐怖的念頭甩出腦海,那怎麼可能是神明,那分明只是一個老鬼,挾私報復,陰謀顛覆南洲仙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淒厲的哀叫響徹洞府,戎克發狠地將頭撞在地上,直到迸出鮮血,他痛得肝腸寸斷,五臟都被揉碎,血肉模糊的四肢露出森森白骨,大口大口嘔出鮮血——他恨,他好恨。
他的徒弟。
他的沈劭。
他的小勺子,他的劭兒
他九天十地唯一的支柱。
沒了
就這麼...荒唐的,甚至來不及見最後一面...這麼沒了
他如此乖巧,妥帖,有全天下頂頂的聰慧,卻又駑鈍得讓他痛心,若非如此,他何以來此絕境。天下魔修,哪有親師徒愛父子的,哪有對師父言聽計從的。
他說要建城,那小孩就傻乎乎去找石頭,他說要救人,少年就前後奔走,一個人拉出一條防線,他說城池需要人治理,年輕人雖然不甘願,還是笨手笨腳學了文書,做了個假模假樣的城主。
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傻瓜。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樣的傻瓜偏偏還爲他死了。
月北離木呆呆看着,看了半天才意識到應該收起水鏡,別再刺激他,誰想才近了一步就被戎克抓住腳踝,生扯了過來。
那真元被封,本該無法動武的人拼死命在他胸膛砸了一拳,直叫他嗓子眼甜熱,眼冒金星,噴出一口心頭血。
戎克擦掉嘴角的血,狀若惡鬼,死死瞪着他:
“我定殺你。”
現在月北離得排隊了。
顏修秦主動來找死,戎克怎麼不成全他。
當時他和月北離兩敗俱傷,這人趁虛而入,還繪聲繪色告訴他他的寶貝徒弟是怎麼死在蒼月山上,他的興奮是一種病態的惡毒,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還以爲事已至此他應該死心,也必須死心。
想起那段令人作嘔的時光,戎克只想立即將他挫骨揚灰。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也這麼做了,儘管是沈劭親自動的手。
殺顏修秦不難,若是他鼎盛時期,不過揮手而就,眼下費點功夫,這座山早已爲他們所據,這人不過自投羅網。
顏修秦瞪着死不瞑目的眼,裏面殘留着難以置信,沈劭是一種超出他理解的存在,從他在蒼月橫空出世開始,但因爲結束的太倉促,只留給他足夠的駭然而非足夠的警惕,否則他會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間轉身就跑,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戎克管不得這麼多,他只覺得便宜了他,但剛剛牽動真元還是令肺腑一滯,不由咳嗽一聲,身形晃了下,扶住旁邊的樹,沈劭顧不得觀察被顏修秦攆着來的幾個凡人,衝過去摻住他。
“我就說我動手就行了。”
區區元嬰弟子,還單槍匹馬過來,不是送死是什麼?沈劭完全忽略了他也不過一個剛晉元嬰的“孱弱”鬼修,這廂安撫完戎克,又把打量的目光投向黎普小隊三人。
“你們是他請來的?”
是,也不是——司徒空身爲隊長,一馬當先地站出來:
“我們無意與你們爲敵。”
也爲不起敵。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看過沈劭如何收割顏修秦性命以後,司徒空只想帶着僅剩的隊員離這號危險分子遠遠的,甭管他是不是長得比妲己還好看,再好看也得留命看。
“那你們來這裏踏青?”沈劭譏諷道。
黃悠悠腦中一滯,脫口道:“是顏修秦逼我們來的。”
“他說你們承諾過他...承諾,哪怕是發生在凡人和修者之間的,也格外貴重。”沈劭眼神若有所思:
“何況你們也不是單純的凡人。”
黎普幾乎快給他跪了,之前哪怕是魔幻世界也沒人能察覺到系統的存在,這人莫不成是這個位面的主人,真正的位面之子?
“你!”
黃悠悠眼疾手快堵住黎普即將透露系統的嘴,司徒空咬了咬牙:“只是一些雜耍的技巧,我們有一些奇遇,但在你們面前不值一提。”
沈劭也覺得不值一提,若大個天下就沒幾個值得一提的傢伙,但身後師尊卻說:
“我看未必,劭兒,帶他們回去,看看再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們沒說實話。
司徒空和黃悠悠心頭忐忑,但他們不能說實話——現在只能隱約判斷系統是出了點什麼問題,否則不會鋪墊都不給多少就把他們往死路上趕,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投訴,個人面板死一樣沉寂,他們憂心忡忡地跟在兩人身後,只有黎普一如既往離譜。
【這像不像仙俠裏面那種,主角絕境以後碰到奇遇,什麼高人啊、傳承啊之類的,我看他倆挺高人的。】
我看你挺傻逼的——聽到他在公共頻道里的發言,黃悠悠的眼神如是說。
【你覺得咱這羣人裏面誰是主角?】
【長得太好看的一般是炮灰,爲了讓主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回來,所以排除那個打頭的,那個紅頭髮受傷的看起來像高人,也排除他,所以主角只能在咱中間選了,你說我們之中剛剛誰得罪那個打頭的得罪的最狠?】黎普很不靠譜地問道。
【最狠的顯然已經躺地上了,你不如去確定一下他死透沒,萬一大難不死,也許真是主角呢。】司徒空沒好氣地建議他,沒說主角不殺人啊,這地方殺人都跟切西瓜一樣。
【那高人可是躺地上那位的珍寶呢!由此可見,這肯定不是點家的修仙文。】黃悠悠吐槽道。
【那是綠江的,我知道。】黎普看起來深諳此道,【他們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狗血的愛恨情仇,三角戀?橫刀奪愛?竹馬天降?】
【他們是師徒。】黃悠悠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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