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作者:靡寶
雷鳴震耳欲聾,閃電如利劍劃破蒼穹,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落下,好似天河傾瀉。

  天地間一片茫茫。人們坐在車裏,看不清身後路,亦看不清前方。

  數輛車呼嘯着衝進了容家大門,碾過草皮,一個急轉彎,停在了門廊前。

  容太太一臉蒼白地站在廊下,看到保鏢護送着容芳林過來,衝過去一把將女兒抱住。

  “我的兒,你要嚇死媽媽了!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沒遇襲。”容芳林不耐煩地甩開了母親的手,“遇襲的是大哥。”

  容太太訕訕地看向繼子:“嘉上,你沒事吧?”

  “沒事。”容嘉上冷淡道,“馮先生救了我。”

  容太太看到了馮世真帶着血的袖子,驚呼:“馮小姐受傷了?還不快去把陳醫生請來。”

  馮世真忙道:“不過是蹭破了一點皮,自己抹點藥水就好了。這麼大的雨,不好意思讓醫生爲這點小傷跑一趟。”

  一聲渾厚的笑聲自客廳裏傳出。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出來。

  他面孔方正,濃眉高鼻,穿着一身平整的長褂,雖做紳士打扮,卻散發着濃濃悍匪之氣。

  這人顯然不是以儒雅著稱的容定坤。

  “太太這次可是請對了先生了。不僅能教少爺小姐們學問,還是個福星,關鍵時刻還能救人呢。”男人走到馮世真面前,拱手道,“馮小姐,多謝小姐保護了嘉上侄兒。”

  容太太在旁邊道:“趙爺是咱們老爺的結拜兄弟。”

  馮世真忙誠惶誠恐道:“趙老闆過獎了。我也只是會拿個花盆砸人罷了,救了大少爺也只是運氣。”

  趙華安哈哈大笑,中氣十足,振動着耳膜。

  “馮小姐真乃女中豪傑!你有傷,先回屋好生休息吧。等容老闆回來,定會好生獎賞你。”

  馮世真虛應了一聲,提起裙襬上了樓。

  身後,趙華安語氣忽而一軟,對容太太道:“瞧,我說過的,不會有事的。芳林那丫頭也沒事。”

  “要是芳林再有事,我也不用活了。”容太太對容嘉上說,“你爹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事了,說會提前回來。你們幾個最近幾天都不要出門了,在家裏老實呆着吧。”

  馮世真在樓梯拐角處朝下瞟了一眼,就見趙華安粗獷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溫柔。她快步朝樓上走,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馮世真推開房門,勁風迎面而來,紙片飛揚,滿屋狼藉。

  窗戶洞開,窗簾瘋狂飛舞,外面天地昏暗凌亂,一道道閃電如神的巨劍劈開天幕。

  馮世真衝去關窗戶,忽然望見對面東翼的房間的燈亮了起來,容嘉上也正在關窗戶。

  隔着雨簾,兩道視線交接。馮世真愣住。他住對面?

  疾風捲着一片雨水刮來,馮世真回過神,手忙腳亂地合上窗戶。外面的雨就像一大羣前赴後繼的戰士,噼裏啪啦地撞擊在了玻璃窗上。

  容家大少爺住對面?

  那昨日,他就在對面亮燈的房間裏。他看到自己穿着睡衣在屋裏晃悠的模樣了?

  馮世真臉頰轟地燒起來。

  腳下踩着了什麼東西,那是上午容嘉上丟給自己的紙飛機。

  紙張近乎透溼,馮世真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上面的鋼筆字跡浸散開來,費力才能辨認。

  馮世真擰亮了檯燈,坐在凌亂的屋裏,一點點看着紙上的答題。

  二十道正題,兩道附加題,全部正確。

  再聯想容大少爺平均勉強及格的畢業成績,馮世真不禁輕緩地長嘆了一聲。

  陳媽得了容太太吩咐,帶着兩個老媽子進來,把屋子收拾了一遍,重新換了乾淨的被單。

  “馮小姐,”陳媽忽然問,“是不是要打仗了?”

  馮世真有片刻困惑,繼而笑道:“都是大帥們在打仗,打不進城裏來的。更何況咱們在租界呢。這年頭,誰敢輕易得罪洋人?”

  陳媽放心了,說:“聽說老爺要回來了,讓我們把西堂打掃了呢。明日怕是要忙。馮小姐有事,可以吩咐吳媽。”

  馮世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陳媽自去忙吧。”

  陳媽就等着馮世真順着話頭找她打探容老爺。

  爲什麼不住主宅要住西堂呀?二姨太太會不會從孃家回來呀?有什麼愛好呀?如此等等。

  可馮世真偏偏少根筋似的,埋頭整理着書本,一點表示都沒有。

  陳媽憋着一肚子東家的長短想吐露,就像個被攔在廁所門口的人,焦躁不安,試探着說:“老爺人很和善的,馮小姐不用擔心。”

  馮世真點頭,“我知道了。多謝陳媽。”

  陳媽實在是忍不住了,擺出一副神祕兮兮的表情,一吐爲快:“老爺回來了,二姨太太也要回來了。說起來,二姨太太當初也是女校畢業生,考上了大學的。可惜家裏欠了鉅債,老爺好心替她家還錢,她就退學來服侍老爺了。老爺可喜歡她類知書達理的女學生了。”

  馮世真依舊笑得十分天真單純,道:“那二姨太太運氣真好,遇到了老爺這樣的良人。”

  陳媽見她好似沒聽懂,又補充道:“二姨太太還有個妹子,由老爺資助着讀書,今年剛中學畢業。老爺可喜歡她了,這次南下就帶了她一道去的。”

  這倒是個新聞。容定坤難道還睡了小姨子不成?

  陳媽見馮世真隱約明白了,這才得意離去,就好像一個功成身退的英雄一般。

  用過晚飯,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這一場突來的大雨好似急行軍,匆匆過境,消失在了天際,只留下一片狼藉。

  馮世真推開窗,潮溼清涼的空氣涌了進來。庭院中,寒蛩低鳴,水珠自葉梢落入池塘中,發出噗噗輕響。一隻小飛蛾進了屋,被檯燈吸引了去,撲棱着不肯走。

  天黑沉沉的,如同一個黑絲絨的穹頂,籠罩大地。

  旅人應該最怕這樣的黑夜,沒有光,尋覓不到方向,稍不留神,就會行差踏錯,跌得一身是傷。

  馮世真一會兒想到動盪的局勢,一會兒想到自己同孟緒安的謀劃,一會兒又想到白日裏的綁架和打鬥,腦子裏凌亂紛雜。

  最終,她的思緒還是定在了即將回府的容定坤身上。

  容定坤手下一文一武兩名大將,文將是楊秀成,武將就是剛纔見到的那位趙華安,替容定坤掌管着押送走私貨物的私人武裝隊。所有需要動刀槍的活兒,都是趙華安來辦。

  容定坤同所有身居高位,又不是清白髮家的人一樣,疑心頗重,對這兩名大將,也不全心信任。楊秀成是因爲他同黃家過從甚密,趙華安則是因爲功高震主,權力過大。楊秀成只要肯同黃家斷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難。而趙華安雖說權大,只因爲早年容定坤救過他的命,是出了名的忠狗一條。容定坤對他更要信任幾分。

  目前看來,楊秀成相對更容易攻破些。

  馮世真隨即想到那位如風中鈴蘭一般楚楚可憐的餘小姐。杜蘭馨的鑽石首飾一閃一閃,好似天上的星星,而餘小姐就是那個數星星的女孩子。當杜蘭馨說起自己去日本度假,去歐洲遊玩時,餘小姐一臉豔羨,恨不能以身替之。

  楊秀成這麼聰明世故,怎麼會看不出來?

  難道愛情真能糊住人眼,堵住人耳,讓人丟盔棄甲,成了個毫無防備的傻子?

  正因爲楊秀成的表現同他以往的精明名聲不符,也讓馮世真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攻克他。

  而說到愛情。馮世真眼前又浮現出容家大少爺思念情人時那憂鬱的眼神。

  唯獨在那個時候,這年輕人才不再那麼傲慢,而多了幾分少年氣。

  可這個看似矜貴清高的少爺,卻也能獨自一人赤手空拳地把綁匪打倒。那一副身手,是沒有經年苦練是得不來的。一個能喫苦耐心練武之人,應當也是心性堅韌、毅力卓絕者。有這樣品質的人,又怎麼會是外人口中的紈絝子弟呢?

  容定坤呀容定坤,你到底養了一個什麼樣的兒子?

  夜風如哨。馮世真在牀上輾轉反側,睡得很不踏實。

  也許是白日裏見了血,腦海深處那張已塵封依舊的符條再度鬆動,被鎮壓多年的記憶猶如狂躁不安的獸,在樊籠裏掙扎咆哮,繼而衝脫了枷鎖。

  馮世真又夢到了幼時的那場慘案。

  那時她只有三歲多,照理還沒到記事的年紀,可是總有那麼些零碎卻又關鍵的記憶,彷彿被神的手刻意安排過,如烙印一般深深記在了馮世真的腦海之中。

  綿綿不絕的細雨,天空灰暗陰霾,生母慈愛地給自己穿上厚厚的棉襖,抱着她坐在驢車上。

  她們母女倆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喧鬧的鄉鎮和寂靜的曠野交相接替。弟弟在生母的懷裏咿呀自語。

  生母把她搖醒,遞到男人懷裏。男人的頭頂懸着一盞燈籠,晃得她很不舒服。她用力掙扎,跳下了地。

  很快,生母淒厲的慘叫響起來。她驚恐而毫無頭緒地在黑暗中奔跑,後背驟然一陣劇痛,而後是刺骨的冰涼將她包裹住。

  馮世真已記不清生母的容貌,卻牢牢記得她對自己的說過的兩句話。

  一句是聲嘶力竭的:“快跑——”

  還有一句,是她把自己送到男人懷裏時說的:“乖,叫爹。”

  “爹……爹——”

  馮世真猛地睜開了眼,冷汗淋漓。大口喘息。

  夜依舊是那麼黑,不見來路,不見去處。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馮世真發現,自己依舊被困在這團黑暗之中,如幼時一般惶恐慌亂地奔走,尋不到出路。

  她抹着汗,坐了起來,眼角忽然有一點亮光。

  光來自對面的窗戶。

  容嘉上還沒有睡,那扇亮着的窗戶如第一天所見那樣,光線溫暖,是暗夜之中最爲璀璨迷人的所在。

  馮世真望着那扇窗,殘留的恐懼和慌亂逐漸消散,心神重回寧靜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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