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青霜

作者:星烊
回雲隱山上的生活只能用平靜來形容。

  平靜且略帶一點風波。

  李蓮花每天的生活悠閒到懶散,沒事到湖邊釣個魚,淡然目睹李相夷單方面教育方多病,用絕對的實力幫助對方改變劍招上的偏移。

  畢竟漆木山曾經最拿手的教導就是能動手絕不動嘴,李相夷在這一點上完美繼承了他師傅的美好品質。

  遂方多病遭大殃。

  無視湖邊有一聲沒一聲的慘叫與悶哼,李蓮花拎着一籃子野果野菜回了山間小院,幫芩婆一起泡茶,煮飯。

  再順手把牧原要的奇奇怪怪的草藥打包扔到他的房間門口,忽略掉房子裏時不時傳出的怪異嘶啞叫聲。今天一上午的時光就這麼慢慢磨過去了。

  直到太陽晃到正天,午飯的炊煙散去,方多病終於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青紫回了別院。他神色僵硬地彎腰,放下木劍,又不慎扯動了後背的一處紅腫,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訓這麼狠幹嘛?”

  李蓮花給他的碗裏夾了塊紅燒肉,又從懷裏摸出一隻消腫的藥膏放到方多病跟前。這才轉頭瞥向李相夷,“你這是要他幾天就學完全套凌雲劍法嗎?”

  李相夷戳了戳碗裏的飯,反駁他,“這本身就是鍛鍊身體的劍法,不努力些怎麼能成?”

  李蓮花白他一眼,又給方多病夾了一筷子菜。

  李相夷沒說話,但戳飯的動作更重了些。

  芩婆早就習慣了這一大一小兩個徒弟在飯桌上不安分,吵吵嚷嚷的倒也挺好。她吃了一口李蓮花自己燜煮的飯,在他看過來的,略帶期待的目光中點了點頭,“味道不錯。”

  李蓮花哼笑一聲,又把自己燉的冬瓜湯推到了芩婆跟前,“您再嚐嚐這個。”

  方多病捧着湯碗慢慢喝着,嘴裏含糊不清道:“這些都是你做的啊,李蓮花?”

  “這是當然。”

  李蓮花攪了攪濃郁的湯汁,又給芩婆添了一勺,語氣愉悅,“我從山腳下的鎮子裏買的,是剛摘的冬瓜,最新鮮。”

  一桌飯菜上,大多數出自李蓮花的手藝。芩婆如今年紀也漸漸大了,聞不得煙火味,於是這些都被李蓮花攬了過去。他們正喫着,方多病往四周看了一遍,卻沒見另外一人。

  “牧原呢?”

  李相夷扒拉乾淨最後一口飯,指了指牧原緊閉的房門,“沒出來呢。”

  “都一天了,還沒出來?”方多病噫了一嗓子,往牧原的房間看了過去,“他不會餓暈在裏面了吧?”

  芩婆淡定地擺擺手,道:“沒事,你們走的時候他也這樣。”

  牧原的房間是他特地選的,要背陰,偏潮。最好不進一點陽光。自從牧原搬進去後,他時不時會買上一大串乾糧饅頭,和芩婆打好招呼後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閉門不出。

  這一關,通常是七八天起步。

  李相夷塞了一塊肉進嘴裏,“哦,那他在幹嘛,研究蠱蟲?”

  李蓮花聳聳肩,芩婆喝完湯,只回了他一句,“不知”。

  任由牧原在房間裏折騰,外頭的幾人仍然過着悠閒的日子。等收了碗筷,李蓮花重新窩回躺椅上,拎着一本遊記翻看着。

  不遠處李相夷練劍時的破空聲一次次在他耳畔響起,遊記翻到了底,李蓮花反手把書蓋在臉上,打了個哈欠。

  聲音卻不知何時忽然停了。

  李蓮花動都沒動,只懶洋洋地開了口,“不練了?”

  李相夷微微俯身,把書從他臉上挪開,從上往下看他。

  午後的陽光在深秋很暖和,李蓮花不覺得光線刺眼,反而渾身被曬得暖和。李相夷這麼一擋,讓他眉頭輕皺,“起開。”

  李相夷哼了一聲,俯身去親他。

  “嘶——”

  芩婆有午後小睡的習慣,方多病去了湖邊練劍,倒也不用再擔憂有人進來。李蓮花沒拒絕他,下脣卻突然被咬了一口。

  李相夷動作不知輕重,李蓮花猛地直起上身,和他拉開距離。他摸了摸脣上的牙印,擡眸瞪向李相夷,沒好氣道:“你想幹什麼啊你?”

  李相夷反而追了上來,他雙手撐在李蓮花兩側,與他對視。

  碧茶已除,它造成的影響也在慢慢扭轉。李蓮花的面龐與身形正一天天趨近李相夷,雖然他自己對此沒有多少在意。

  變化雖小,可李相夷卻能一眼看出來。

  他湊近過去,輕輕親了親被自己咬到的下脣,開口時聲音很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蓮花,“你和我越來越像了。”

  “……”

  李蓮花白他一眼,“我們本來就一樣。”

  他們距離極近,近得李蓮花甚至能清晰地聞到李相夷身上淺淡的皂莢香。

  李蓮花頓了頓,撐着上半身往後退了退,細細打量着李相夷。

  他身上穿着一身淺色的束袖袍子,顯得乾淨利落。像從前一般不愛穿較爲厚重的秋裝。一頭烏黑的墨發用發冠高高豎起,只剩額前幾根髮絲垂落下來。

  他臉頰更瘦一些,李蓮花伸手去摸,剛剛放下劍招的少年郎渾身上下都是熱氣,比李蓮花的手還滾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李相夷低頭去蹭他放上來的掌心,把自己的溫度傳染過去。李蓮花任由他動作,忍不住笑出聲來,主動過去抱住他。

  落葉吹遍小院,遮住了相擁的兩個人。

  翌日,一隻海東青撲閃着翅膀,落在了庭院裏的木架上。

  李蓮花收着剛剛曬好的藥材,伸手取下了它腳踝上綁着的信封。他看都沒看,只喊道:“方小寶!”

  方多病探出半個腦袋來,便見李蓮花遞過一封信來,送到自己跟前,“你的。”

  方多病轉眼瞥見院子里正給自己啄羽毛的那隻眼熟的海東青,他手一抖,登時便覺得手裏這信燙手無比,連打開一看的勇氣都沒有。

  正躊躇着,他肩膀上忽然一沉。李相夷湊過來,也跟着看向信封,“呦。”

  李相夷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快,“早些回去跟何莊主商量好吧,不然你可真要這駙馬爺了。”

  方多病愁眉苦臉,捏着信封垂頭喪氣地回了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李蓮花拍了拍手上的灰,放下挽起的袖子,回了房間。他從桌上的木匣中摸出一盒藥膏,又繞着木廊走到了方多病的臥房裏,把藥膏擱在了他眼前。

  方多病擰開藥膏,探頭聞了聞,“這是什麼?”

  “藥膏啊。”

  方多病嘆氣一聲,“我是問管什麼。”

  李蓮花點了點他手背上還沒消下去的一處傷疤,“消腫化瘀。”

  每次對練劍招,即使李相夷使用木劍,但擊打在方多病身上的力道也不會太輕,多少會留下些許傷痕。

  “你若是真不想當駙馬,就跟何莊主好好說你是怎麼想的。”

  下山的路上,李蓮花淡聲寬慰道:“別垂頭喪氣了,這又不是上刑場。”

  方多病深吸一口氣,“和上刑場有什麼區別嗎?”

  李相夷輕笑一聲,道:“實在不行,你就把你師祖搬出來。李相夷的名頭可能過不了何莊主的眼,那隱士高人芩婆還不行嗎?”

  他說着,忽然擡手一抖,從袖中抖出一柄軟劍來,遞到了方多病跟前。

  “給。”

  “師傅拜了,沒有東西拿出手怎麼能行?”李相夷一笑,“拜師禮。”

  迄今爲止,方多病見過最多的軟劍只有李蓮花的那一把刎頸。

  那是用天外隕鐵所鑄,劍身飲血便能散發出幽幽藍光,削鐵如泥,殺人幾乎無聲無息,劍身柔軟輕盈又不失鋒芒。

  而李相夷給他的這一把軟劍比刎頸更長,劍身更細。銀色劍身上流轉着純白的光彩,卻在劍尖處微微透了一點深青色。

  劍柄上的花紋不同於傳統長劍,反而在劍身與柄相接的地方綻開了形似雪花的護手。觸手略微冰涼,卻奇異地覆了一層碧色的外殼。

  方多病接過軟劍拿在手裏,忍不住仔細端詳起來,片刻後卻猛然瞪大了眼睛,猝然擡頭看向兩人。

  “這是……青霜?”

  青霜劍,一把在數十年前離奇失蹤在血域,後又出現在中原江湖的鐵甲門至寶之一。曾經爲了找回它,鐵甲門不惜花費重金廣告武林,尋回此劍者賞金千萬,還能帶走一把門中寶庫的武器。

  沒人知曉這把至寶是如何流落血域,最後又傳回中原的。但有關於它最後一次出現的消息,是在十五年前,一位單名爲芩的人手中。

  李蓮花揚了揚手裏的卷軸,一併遞給了方多病,道:“先練這本心法,再用青霜。”

  這把劍能成爲鐵甲門至寶的原因絕不是其鋒利程度如何,是因爲它自鑄成之日起,便自身帶毒。

  而也只有修習了伴生心法的人,纔有解毒之法。

  方多病舉着軟劍呆若木雞,完全不知該拿這把武林至寶該怎麼辦。他不知所措地擡頭看向兩人。李蓮花慢步走了過來,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寶劍有名,是因爲所用之人名揚天下。”

  他聲音如平日裏一般溫潤平淡,卻爲方多病揭示了一個他從來沒注意過的道理,“李相夷成就劍神之名從前,誰知道這天下還有一把劍名爲少師呢?”

  “不論青霜劍從前威名何盛,這匆匆數十年過去,能認識它的人估計已經寥寥無幾了。今日把它交到你手,是爲了看你能否再讓它的名字名揚天下。”

  方多病心頭巨震,卻見李蓮花神色嚴謹起來,一字一句道:“但你記住,這是你的青霜劍,而不是一把無人使用的,只能蒙塵的至寶。”

  無論至寶的威名再盛,它本身具有的能力再強。無人發掘,等待它的下場也只有被世人遺忘,沉沒在時間長河裏。

  李相夷輕笑一聲,打斷了方多病的思緒,“等它揚名的時候,就當你能出師了。”

  “出,出師?”

  出誰的師?出李相夷的師?!

  方多病頓時捏緊了青霜的劍柄,磕磕絆絆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忽然又急切道:“真的嗎!”

  “自然。”李相夷笑着回他,“不過等你出了師,就該笛飛聲滿天下找你切磋,看看誰是天下第一了。”

  “……”

  方多病輕輕放開了手。

  他擡起胳膊,雙手交疊,青霜劍尖垂直立在地上。緊接着彎腰,垂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師徒大禮。

  “是,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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