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解脫
四周寂靜到了極點,沒有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觸感。意識彷彿在海中沉浮,沒有着落點。
這樣極致安靜,又黑暗的地方,忽然毫無預兆地透了一道光進來。這點不起眼的光卻灼痛了李蓮花沉重的眼皮,刺激他睜開雙眼,看向有光的地方。
那是……一扇門?
距離太遠了,四周又很暗。李蓮花努力眯起眼睛,卻只能看清大概是一個門的輪廓。中間開了一條縫,光正是從那裏透過來的。
這點光驅散了黑,讓人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想要去捉。李蓮花也下意識地伸出手,朝着那點光摸了過去。
下一刻,他的身體被那扇門急速扯近,距離猛然歸零,門扉開啓,迎來了新世界。
而門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李蓮花愣愣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風雪嗚嗚地刮送着,從他耳邊呼嘯而過。李蓮花就站在雪地裏,他能看見,能聽到,卻感受不到絲毫寒冷。連想要擡手去接雪花時,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從自己掌心穿過,再落到地上。
又是幻境。
李蓮花低垂下眼眸,捏緊了自己的掌心。原本他以爲一切塵埃落定後便能到此爲止,幻境也有些時日沒有出現過了,久到他都已經遺忘。
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這麼回事。
那好吧。李蓮花深吸一口氣,轉身,朝着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座別莊邁腿走去。
這次又要給我看什麼呢?
別莊裏很大,紛飛的大雪又很好地把一切聲響壓了下去。天氣陰沉,滿莊子似乎只有李蓮花這麼一條透明的人影存在。
但很快,沉默被打破。
一陣哭喊和泣着血的尖叫劃破了天空,李蓮花腳步一頓,快速轉頭看去,被眼前驚現的一幕嚇得瞳孔猛縮。
東邊屋子的門被人從裏面撞開,發出一聲悶響。而門裏則跌跌撞撞地跑出來一個渾身赤裸,身上佈滿了可怖傷疤的姑娘。
她面色灰白,顧不得外面冰天雪地,只想要從這裏逃離。她身上的傷痕還在往外滲血,一步一個血腳印,剛剛跑出幾步,身後卻猛撲上來一道高大的陰影。
一個男人從門裏飛撲出來,一下把她壓倒在地上。姑娘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就被人死死壓在身下。那男人臉上有一道深深的抓撓傷口,此刻面容扭曲,透着怒火。
他一巴掌高高揚起,對着姑娘的右臉便猛扇下去。這一下又沉又重,打得姑娘完全昏死過去,又被男人扯着細白的胳膊拖回了房裏。
房門重新被人重重關上,隔絕了一切聲音。
李蓮花雙手抵在門上,即使知道自己無能爲力,還是徒勞地用力推門,推窗戶。卻被阻擋在外,再也看不見,聽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以後,門終於被人從裏面再次推開。三五個臉上帶着潮紅,滿臉貪慾的男人從裏面走出,還在不時交談着令人作嘔的話。
這次門沒有關上。李蓮花臉色白了白,立刻衝了進去。
而門裏,是人間煉獄。
十幾個姑娘被關在窄小的籠子裏,她們有的閉眼沉睡着,有的已經不省人事,有的在低聲哭泣,有的已經滿臉麻木。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部都赤身裸體,身上帶着大大小小的傷痕。
而在不遠處的牀榻上,兩個姑娘滿身污穢,面如白紙。
李蓮花呼吸幾乎停跳了。他簡直不敢看眼前發生的一切,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往牀榻上的兩個姑娘身上看。
他手指抽了抽,摸上純白外衫的繫帶。手忙腳亂地把外面一層衣服解開,脫了下來。想要把它蓋在那兩個姑娘身上。
可衣服垂落下去,卻直直穿過了姑娘的身體。
她們胸膛鼓動微弱,被折磨得幾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了。李蓮花做的一切都沒有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外面又走進來幾個人。
他們走進屋裏,用打量牲畜的眼神打量着籠子裏的十幾個姑娘。時不時露出淫邪的目光。
最後牢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兩個睡着的姑娘被人粗暴地拉扯着頭髮扯出來,扔到了牀榻上。
其中一人伸手,試探了一下原來榻上兩個姑娘的鼻息。他似乎罵了一聲,“又死了兩個,叫那邊再送幾個過來。”
“現在有幾個懷上了?”
他們開始慢慢交談,“不知道,好像就那兩個。”
其中一人說着,把手往後一指。
李蓮花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在角落裏原來還有兩隻籠子,比其他的籠子要高些,裏面正關着兩個人。
其中一個稍大一點的姑娘沉沉睡着,她的肚腹微微隆起。另一個年紀小的也同樣大了肚子,正蜷縮在籠子裏面。她的頭髮亂糟糟的,遮住了半張臉,只從發縫裏露出一雙陰沉的黑眸,正死死瞪着他們。
“嘶……還他媽敢瞪老子?!”
其中一個趕緊上手攔住了同伴,道:“好不容易懷了兩個,你可別折騰了。趕緊把人給後院送回去,好交差啊。”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而隨着他這一句話,四周的場景再次變換。
那兩個已經懷有身孕的姑娘被人擡進了後院裏。此時積雪消融,地上生了嫩綠的枝芽。時間似乎在流轉,而且飛逝極快。院門再次開啓,從裏面慢步走出一位身形修長的少女來。
這是……安雁?
李蓮花就站在她跟前,和她面無表情的臉對視片刻後,視線下移,滑到了她的腹部。
那裏平坦一片。
而在她身後,又走出一位和她面容八分相似,但神色更加溫婉的女子。她肚腹沉重,不得不用手攙扶着,笑着同身旁人搭話。
安雁原本神色平淡,甚至陰鬱的面孔似乎也在這一刻冰雪消融。
李蓮花慢慢轉頭,看向安淮。
她的鼻子,嘴脣和牧原很像,是很典型的中原女子面容。神色恬靜,柔和。像很多期待孩子降生的母親那樣摸着自己的肚子,懷孕似乎讓她很累,兩人說了沒一會兒話,安雁便扶着安淮回了房。
這一切看似歲月安好,但李蓮花之前看到的那段令人生嘔,不堪入目的畫面也絕對不是假的。
他看着兩人的背影,擡腳跟了上去。
“虹老。”
昏暗的房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瓷瓶,大小陶罐。桌上凌亂不堪地散落着紙張,上頭爬滿了蠅頭小楷,角落裏堆砌着不知名的藥材。
下人舉着托盤,上面放着一碗還散發着熱氣的湯藥。
安雁將一小瓶青灰色的藥水倒進湯藥裏,用瓷勺攪了攪,聲音淡淡,“拿去吧,叫她趁熱喝。”
“……”
下人似乎沒動,他擡起頭,和安雁對視片刻,又很快低下頭去,語氣略微顫抖,“虹老……您這藥要是叫長師那邊……”
“不會影響計劃。畢竟這只是……會讓她忘記一點東西。”
安雁的聲音毫無起伏,“長師那邊,我會解釋。你去吧。”
等下人走後,安雁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一片雜亂的桌上。
長久的靜默中,場景再次發生轉變。
而這一次,別莊火光沖天。
正如後來安雁在牢中說的,梨園聽畫遭受到了其他宗門的襲擊,損傷過半。
而那位聖女,也就是安淮此時正懷有身孕,被迫流落在外,直到數十年後才被宗門找回。
當時的安雁正忙於其他事務,將姐姐接回後便一直脫不開身,沒時間去看她。宗門裏也對聖女的看護更加緊密,不許任何人接近她。
於是變故就在這麼一點點時間中發生了。
別莊被燒燬,廢棄。於是他們轉移了位置。聖女自然被列在轉移的優先位置。
後來安雁找過去,她不顧別人的阻攔,推開門,看到的是被鎖鏈緊緊綁在石臺上動彈不得,嘶啞着尖叫的姐姐,以及無數爬在她身上不斷扭動的白花花的蟲子。
少女的哭喊劃破天際,但她無力阻止。
主持這事的長老比她地位高太多太多了,誰都無法反抗。於是安雁能做的只有徹夜不眠的研究祕術,因爲只要早一日把能夠代替祕法胎兒的母蠱研究出來,安淮就能早一日從這個噁心的洞窟中解脫。
但那些能讓人遺忘記憶的藥已經用完了,它們的藥效也過了。
於是從前那段灰暗,充滿屈辱和麻木的日子也被安淮重新記起。她哭喊過,掙扎過,也試圖解脫過。但均以失敗告終。
後來安雁終於爬上了那個位置,母蠱的研究也有了進展。她親自從牢籠裏接自己的姐姐出來,想告訴她,你不用再受苦了。
安淮神色茫然,她幾乎瘦得不成人形,肚子卻詭異地鼓脹着,整個人就像畫本里描寫的某種山野怪物。
她睜着一雙盛滿了淚水的眼睛,顫抖抓向安雁,嘴脣嗡動着,安雁努力維持着自己的鎮定,一邊柔聲安慰她,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我能帶你出來了,一邊彎腰去聽她說什麼。
安淮的聲音嘶啞,幾乎是氣音,但安雁還是聽清了。
她說,殺了我。
她說,快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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